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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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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眇躺在地上,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难以言喻。她忽的把眼睛睁开,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正浸在一汪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长什么样的液体里。
好黑。
根本看不清这里是哪里,这些是什么东西。
“啧——”她揉着发疼的脑袋,开始仔细辨认起来。
按道理来说,自己应该是……应该出现在那位会吐黑虫的张公子面前,哦不对,应该是在轿子里,毕竟听那仙婆的意思,张公子应该成功把“蛊”移到自己身上了,那么就是说自己应该在被抬往进行焚烧的路上。
即是说,按道理,自己身边还有一具姑娘的尸体。
不过活了这么久了,灵眇早就已经不再按道理来推测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了,因为,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来说,全没按过什么道理来……
自己身边既无尸首,而且也不像是在轿子上。
灵眇拿手拨了拨浸在身下的液体,很黏稠,不像是水。心下一决然,沾了些放进嘴里尝了尝,抵上舌尖的那一瞬间,灵眇感觉脊背电过一般战栗了一下,再熟悉不过的、失控般的杀戮感直沿着舌尖迅速蔓延爬上大脑皮层。
这是——血!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眼前的景由远及近,由高及低亮堂起来。红得发稠的光决堤般直逼过来,灵眇下意识往后一挪。
“这鬼地方……到底是哪里?”灵眇烦躁不已。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红光的一旁,正勤勤恳恳地朝着一个方向点头哈腰,嘴里时不时逗笑几句,偶尔脸色一变,立马就换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苦瓜脸。
这回,灵眇倒是认得快:“月白!月白——”
月白没听见,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说笑着。灵眇觉得匪夷所思,这家伙今天怎么是这副态度,转念一想,如果这是月白,那这里岂不是冥界,那自己此刻岂不是正在自己的血池之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下越想越烦。
“玩儿不起是吧?!跟我来阴的是吧?!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有本事滚出来,别在这里用什么下三滥而且还是最拙劣的那类幻术做戏!你当你遛狗玩儿呢——”
她低头去看身下的“血池”,自己的话虽然听起来气势足,但终归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底气,她暂时还没分辨出这究竟是幻术还是真的……冥界。
她现下也正疑惑。她是灵辩师,且不论仙法灵术,光是年龄阅历就足足碾压三界超过八成的人人神神鬼鬼,更别谈实力了。也就是说,除非她意外失去灵力,不然一般的幻术怎么可能障得了她的眼。
可事实就是——她从血池里站起来,灌入鼻腔的血腥味和不远处真真切切的月白本白无时无刻在提醒着她身边这一切的真实性。
“月白?”
她眯着眼想看得更清楚些时,却听到了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空虚缥缈,不似有,不似无,不似所有。那是——
那声音……!
“辩。”
灵眇站在血池中,僵硬地正过身子转向那声音的主人。方才不小心沾到的血从头顶的发丝尾端滑落,顺着无数次她画在眉心的血印,缓缓流向鼻翼,接着迅速在脸上划分开一道诡谲妖冶的痕迹。
她看起来很是难以置信,瞳孔剧烈地颤动着,在分辨,在厘清,她听到的和看到的。
那道声音的回音在偌大的血池中央散开再反常地重新聚拢回中央,接着狠狠砸在了灵眇耳边。
“辩——”
这声音就是自己,而那说话的人,也正是——自己。
灵眇看见另一个自己端坐在一圈红莲围绕的血池中央,月白方才说话的对象也正是那个自己。那个“灵眇”垂眸看了她一眼,眼里是司空见惯的神情,仿佛底下的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无名野鬼。
“我辩你个隔壁村二大爷的破桌布啊,”灵眇莫名其妙,“少在这里唬我。说,你是什么人,干嘛装作我的样子,还学我说话?!”
那个“灵眇”掩着嘴笑了声,开口冲月白道:“我见过满口谎话的,见过老实巴交的,甚至见过替人答辩的冒牌货,唯独没见过角色扮演的,扮的人还是我,这可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哈哈哈哈哈哈——”
月白此刻也附和着笑起来,那笑声格外刺耳,竟然让灵眇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错觉。
“住嘴——”灵眇心头大怒,直接冲了上去,双手内翻再缓缓拉开,正欲使出灵力时却被猛地击倒在地。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使不出来灵力?
面前的“灵眇”身后渐渐升起一块古镜,那镜子里照不见她,但随着它的升高,它逐渐照见了自己。
这是幻境这是幻境这是幻境……她不断地提醒告诫自己,可当古镜里的场景逐渐清晰时她根本控制不住去看镜子里的画面!!
那是……她的过去啊!她扯了一个极尽诞谬的笑,眼珠似是粘在了镜子上,移不开半点,内心有什么情绪决堤般冲涌而出,淹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瞪大着眼,眼中干涩,不免刺痛然后生理性的湿润渐渐漫过了眼底,灰蒙蒙一片。
镜子里是她啊!真的是她!她也是有过去的人了,不再是一张空白的没意义的白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跳着,突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直挺挺地从心间贯穿而出,霎时间喷涌出来的鲜血她甚至没能来得及去捂。
“不——”灵眇跪坐在血池里,看着镜子里的场景,却被此刻自己面前的一幕惊住。
先前那个“灵眇”正低笑着朝自己爬来,“她”猛地扬起头的那一刻,灵眇看见了一张平坦的……脸!
那张脸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只是一张皮瘫在上面。
那怪物阴恻恻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呵呵呵呵哈哈哈——”
“滚……不是你说的这样,你这个怪物!我不是你这样的……”
怪物:“哦?古镜中人人都有自己的毕生之影,独你没有,我这话难道是骗了你吗?”
灵眇简直要疯了,怒吼着伸手去摸周遭一切可以反击的东西,愤怒使她的神志有些失去模糊,而此刻的手边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握了握,还软软乎乎的,凉丝丝的。
这冰凉的触感无意消减了她的怒火,使她逐渐冷静下来,那股强躁的杂念也消退下来。
终于她猛地睁开眼睛——
挣扎着从狭窄的轿子里爬起来,灵眇第一时间这才发现手里拿握着的是轿子里那具女尸的手臂,她瞧仔细后立马地飞快甩开,细密的汗珠早已沁满额头,衣衫也被洇湿。
“这破地方,还真是怪得出奇啊……”灵眇抬手去擦额上的汗,单膝跪着倾身探头去窗外查看如今的情况。
外头是郊外的密林,看来这群人是打算毁尸灭迹了。
原先那群拿着纸喇叭纸唢呐的孩童已经换了一批人,轿子的禁咒已除,这座诡异的花轿现在也只是一顶普普通通的轿子而已。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届时,她一掌直接震飞抬轿的家丁,踏着雄赳赳气昂昂夹带六亲不认的步伐,直冲那旁边等着挖自己眼睛收藏的老妖婆,再“哐哐”甩几个大嘴巴子给她,告诉她,本师不仅是世间最上乘的仙品还是长生不死满腹黑水的极品!
最后再飘飘然驾云而去。此后世间又多了一则关于姐的传说。
当然,这只是灵眇大人留存于脑海之中的闪念,至于为何还不付诸行动,究其原因就在于——
灵辩师大人挥掌正欲使出浑身灵力,来来回回运气几个回合,白皙纤长的两指却仍旧白皙依旧,丝毫没有要催生出业火的意思……额。
“咳咳……业火浇焚——”灵眇开始试着念咒,“当归天道——”
掌间依旧并没有任何反应。
灵眇尴尬地扯嘴笑了笑,接着沉下声音,把音量死死压在喉咙间,又道:“我说——业火焚……”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啊?!”一个膀大腰圆,身高目测九尺,脸周络腮胡几乎把脸包了个场的家丁怒地掀开帘子,横眉瞪眼地吼道,“吵什么吵?!问你话!我们抬轿子的都没喊过一句,你个坐轿子的吼吼啥?!啊——”
灵眇心道你抬完轿子可以回去喝茶,我坐完轿子可就不是吃茶这么简单了,想是这样想可看了看对方和自己的身材差距,也只是默默地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微张着的嘴数度张大又阖上,最后终于闭了嘴。
对方人多,且人壮,自己一没灵力而又细胳膊细腿的,还被捆着手脚。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低调些为好。
林间幽暗,虫兽嘶鸣,众人踩着铺叠着的落叶,在脆生生的干裂声顺着蜿蜒而上的山路而行。这行人的目的地应该是山顶——在山顶举行火祭。
灵眇正欲再度借古镜去唤冥界的月白时,却发现轿子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她听见一路跟着的仙婆愠道:“怎么回事!”
轿身开始轻轻颤抖,然后在四个抬轿家丁哆哆嗦嗦的回应声中,蓦地落地。灵眇连忙撩开帘子去看,现在身处的位置离山顶的火祭不远了,茂密的杉树从两旁向前方逐渐扩宽,视野也逐渐开阔,呈现出一条天光大亮的开口。
彼时晨雾散尽,熹光顺着天边的云团洇开,在一圈亮眼的金边中投射下丝丝缕缕的光线。
“不、不知道啊。仙婆神,您您您不是说老爷说这蛊已经移到姑娘身上了吗,那按理来说,什么禁娘,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该再出来了啊。这下又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家丁惊恐道。
“闭嘴。你懂还是我懂?依我看,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天亮了而已,再说了,这么大又幽深的林子里起些风有什么奇怪的。”仙婆森然一笑,笑里确是不禁的轻蔑,“别指摘我办事不得力,也不反思反思你们自己,看到底是我不得要法,还是你们亏心事做多了,自个儿心里头有鬼!”
“你他娘的放屁!”
仙婆:“呵呵……”
灵眇趁着这行人内乱,赶紧在哄乱声中磨断捆系在手腕上的麻绳:“这系的可真紧啊……”
轿子外头的吵闹声逐渐盖过了绳子的挫磨声,还未等她彻底磨断,就再度被抬起,只听得郊外一声:
“都给老子闭嘴!吵吵什么吵吵什么……好不容易轿子里的那死丫头安静了会,轿子外头又他爹的给我闹!闹什么!你要你的眼睛,我们要我们的抬轿银子,井水不犯河水。都赶紧上路,处理完了这两个,老子好回去喝茶!”
到手的机会就这样又被打消了,灵眇怒不可遏,“唰”地一下把头探出去:“你!——”
最终还是那一身的腱子肉让她这个“识时务者”乖乖闭嘴。
一行人再度动身,在越走越宽的山路上走着,各怀鬼胎,只想赶紧把剩下这段路走完,好完事。
就在灵眇以为自己这回真的要活活掉一层皮下来的时候,四周再度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