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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辕北辙 ...
*当个庸俗剧情看好了
*是的如果有那么一点致敬The Irishman
“万物耽于爱,复又坠落欲望的神龛。”
拉普兰德开一辆棕红色的老式林肯,车身清漆在太阳下发亮。
德克萨斯手指轻弹,烟灰跳跃着爬过副驾驶车窗,抖落出窗外熄灭。她收集一些艾迪特·皮雅芙的黑胶唱片,整齐叠放在林荫道右岸,二楼,沿着走廊最深处左手边靠墙的柜橱中。拉普兰德的车里放不下留声机,但这并不妨碍德克萨斯用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调和法语,试着拼凑出一些缠绵的语气。
……
她们把车停在加油站外面,太阳直升到天空尽头了,这种刺眼的光线使地面建筑变得色彩朦胧,顺着拉普兰德苍白的手指,“TEXACO”泾渭分明的红绿色块逐渐融化,瘫软,变成高温下两块备受煎熬的劣质橡皮泥。
德克萨斯付了钱,锈迹斑斑的无人售货机却像一尊静谧的钟,两脚踹到发电机上,底部传来剧烈的滚动声,她弯腰去摸玻璃瓶,不是冰镇的,又踹几脚,几听啤酒正好掉进她手里,德克萨斯感到好笑。
自助加油泵老化严重,金属零件在挤压变形的狭小空间中相互剐蹭,这种凄厉尖锐的争斗像电钻在头盖骨上施工,拉普兰德把外套扔进车里,过了一会,她扛着一桶成品油出来,廉价的红油漆和着汗液渗进她的灰白色背心肩带,炙热的光线使她过于白皙的肤色更显病态。她扭头,问德克萨斯怎么只买苏打水和啤酒,德克萨斯把苏打水扔过去,解释说自动售货机的保鲜装置大概坏了。
和这里的加油泵一样,都是坏的,拉普兰德把剩下半桶油搬进后备箱,走这条路的人太少啦,德克萨斯,十年前我们来这里,十年后再去底特律,已经没人走这条公路了。去底特律走这条路,你路上或许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吗?
“没有”,德克萨斯从后座扔给拉普兰德一件干净的灰白色背心,“只是我喜欢”
趁这短暂的静止,以德克萨斯为中心逸散的薄荷味烟雾,同荒废公路凝固的风,隔着逼仄的玻璃缝隙交换呼吸,涌进,涌出,拉普兰德瘠薄的蝴蝶骨上泛着高温下晒痕晕染的可疑雾霭,有汗珠沿展开的弧度汇聚在腰窝中心,她歪斜坐着,背心套头的动作像一场针对时间的迟疑
踩下油门,混凝土烧灼滚烫,轮胎打滑似情欲迭起的颤抖,拉普兰德愉快地吹着口哨,说,行,你是老板,都听你的。
……
有一个冬夜,德克萨斯提前从葬礼离席,两个小时后进入纽约市区,轿车向布朗克斯区亚瑟大道开去,在距187街还有几分钟脚程的一个十字路口停下。小意大利区在夜晚活泼得有些嘈杂,远处的天空呈现出蓝灰色雾霭的质感,一种流动着的蓝色,这种蓝色有着不甚规则的行踪,至于灰雾,大概是这幅游曳蓝调的残影,冬天的低温使人保持头脑上的清醒,同样的,这种明晰也传染至双目所能及,却囿于夏日无法分辨的东西,比如蓝灰色天际。
Angelo’s of Mulberry坐落在187街中心位置,斜对面只有一家地下室兼售酒精的咖啡店,禁酒令时期以一种合适的价格向“自己人”售卖威士忌,这种人人知晓的隐秘,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帮派攥取巨额利益的敲门砖,这种地下酒吧的繁荣堪将十年,便随着禁酒令以一种无人默哀的姿态消减了。车辆零散停靠在路边,没有警察会在这里塞粉红色的罚单。
德克萨斯推开门,径直走向一个圆桌卡座,她的脚步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迟缓,在黑色呢绒外套覆盖不到的地方,她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她一个人,她数,经过八张桌子,侍者给它们铺满洁白餐布,最后一张桌子,雕刻着圣母像的银花瓶中垂一只调萎平庸的玫瑰,房间四角老式烛台幽微的火光,沿着一些漂亮的玻璃罩子,穿梭于一个边缘平滑的波尔多酒杯,最后,漫长的旅程结束,德克萨斯走到拉普兰德的面前,朝侍者要一杯茴香酒。
拉普兰德,一个神秘的女人,尽管她那时已经很有名声,在纽约,提到这个名字,这些意大利佬,他们就嘟囔道,那个疯狂的西西里人。当然,他们也只知道,拉普兰德,一个西西里人,一个意大利□□,一把32口径的手枪,至于别的,比如一道几乎剜去左眼的狰狞疤痕,这些自诩神通的人,他们也只能说,但凡知道一点点真相的,肯定早就被拉普兰德杀啦。
若算起她为谁卖命,这是更好笑的事情,从出名的那一天算,拉普兰德前前后后为三个家族做事,至于做什么事——所有人都心神意领地明白,最后,这三个家族的阁下都毙命于这个西西里人手中,由此算来拉普兰德名声不好,她败坏了西西里人的尊严和品格,但是,恰如同讨伐地狱深处的恶鬼,谁敢追杀拉普兰德呢?
这一晚拉普兰德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并不因为愧怍或歉意,她半个月前开枪打死两个人——他们是德克萨斯小姐的父亲和兄弟,他们都姓德克萨斯,这个家族五十年前自西西里流亡,五十年后,他们在林荫道朝海的一面购置一排土地,砌上红砖围墙,古董,金银,枪支,来往间迎,德克萨斯家族是西西里人在纽约地下世界的另一个标记。
用拉普兰德极富于戏剧性的轻佻语气陈述这一场斩首行动,她会说,小姐,德克萨斯小姐,这只是生意上的小问题,不牵扯任何私人恩怨。她是这样思考的,她也如这般说了,拉普兰德,她对着德克萨斯家的小姐说,她的父亲和兄长,一个常年有些驼背的,一个拥有爱神馈赠灰蓝色双眼的,两个意大利人,五枪打死两个意大利人,是一场生意的小问题。拉普兰德,她抿一口波旁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滑动,青蓝血管下,她的喉咙上下滚动,吞音低缓,外面开始飘雪,拉普兰德用一根无名指转动杯底凿成钻石形状的冰,通过这种无聊的小动作,她貌似汲取到无穷的快感。
德克萨斯附和了她的说法,是的,一个生意问题,德克萨斯这么说道,正如你所说,关于生意,我找你,是为了我们之间的生意。
这似乎超出了拉普兰德的意料,这种预料与今晚的彬彬有礼一样,都是有原因的。下意识,拉普兰德默许了这种交易的成立,没有任何试探的含义,她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对德克萨斯说,出于你我都了解的某种传统,或许你需要我为你杀人明誓。
如果对话进行到这里,一段合乎传统的西西里式关系就此确立,拉普兰德的名字将会被书写在一小张圣母像上,由德克萨斯,她的阁下,在这个漆黑的晚上,无人言语的房间中,点燃,烧毁,直到月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灰烬聚拢在波斯地毯上。假使今晚的誓约以背叛收尾,德克萨斯,她尽可以亲吻拉普兰德的双唇——这是一种地中海传统下,对于死亡的聆讯。
但在那个晚上,德克萨斯说,不用,没有必要,起码在今夜,你不用为我杀任何人。
茴香酒已经一滴不剩,她起身离开,拉普兰德跟在她身后,她们在夜色里走向十字路口,那是漫长的一条路,没有人说话,雪落满两人肩头,没有人拂雪,久远地,直到德克萨斯打开车门,后知后觉,拉普兰德后知后觉,一面无形而高大,子弹打不穿的墙,她被一堵墙拦住了。
她喊,琉克夏,琉克夏·德克萨斯!
她以为德克萨斯还站在车前,在那样一片风雪里静默地站着,可后知后觉,引擎轰鸣中发动,防滑链摩擦雪地,这些声音拉普兰德都听得清楚,可她已经看不见德克萨斯了,那辆汽车,线条被模糊吞没,也逐渐在无垠雪色中,延伸成遥远的一个黑点。
……
还是先回到通向底特律的那条公路上去,在接近纽约郊区的那段路程,右拐,直走一公里,可以看见那座“TEXACO”
十年前,德克萨斯,或许应该叫琉克夏,她开一辆破旧的皮卡从底特律回纽约,一把□□,一沓装在信封里的钱,一个乱七八糟的急救箱,德克萨斯把它们扔进副驾驶抽屉里,除此之外,她在衣兜里放两只打火机,把工具箱和半桶油摆放在后排,一个人,德克萨斯独自开一辆皮卡,时不时朝窗外抖落烟灰,行程三天,中途遇到好天气,她会在皮卡后排晒太阳。
最后一天暴雨,临近傍晚,她把车开进TEXACO,试图找一个干燥遮雨的地方修理引擎。当然,在修车这件事上,德克萨斯短暂的失败了,于是,在避雨的三个小时内,她放平座椅睡半个小时,又喝了一罐速溶咖啡,三个半小时后,半夜十一点,德克萨斯坐在副驾驶上,拉普兰德把修理完毕的车开进纽约市区。。
一辆载着两个陌生人的皮卡车穿行在潮湿闷热的夜里,场景有点无聊,拉普兰德问德克萨斯是不是去纽约独自旅行
不是,德克萨斯玩打火机,她的面容一瞬间清晰显眼,我是一个芭蕾舞演员。
拉普兰德嘴里叼一根烟,偏头借芭蕾舞演员一点火,天色太黑,她们的头发差点缠绕着烧灼在一起,拉普兰德说,ballerina,这个我知道,奥杰塔。
德克萨斯说,奥杰塔是天鹅公主,是剧院首席舞者才能跳的角色,至于她,德克萨斯指了指自己,表示她现在还是群舞,是一只野天鹅
两个人都笑起来,连吐出来的烟雾都断断续续消失在窗外朦胧的水雾里,遇到一个拐弯,拉普兰德手指夹着烟猛打方向盘,一声轰响,后面一辆小轿车笔直栽进了车道两侧的花坛中,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她们都没有回头。
拉普兰德告诉德克萨斯自己是一个杀手,只不过第一次杀人迷路了,她们一样,都算野天鹅。
德克萨斯被她逗笑了,她说拉普兰德胜在会修车,所以哪怕是在逃亡路上被仇家追杀,走荒无人烟的小路,她会修车,一堆破铜烂铁也可以被改造成逃离亚特兰蒂斯的方舟,一技之长是生活的良方。至于开枪,瞄准太阳穴,头颅被削去一角,瞄准喉咙,青蓝色脉络会纷飞血雾。这种简单的,带有结果性质的手段顶多算条件反射,芭蕾舞不比这些容易。
真的?拉普兰德问
真的,德克萨斯答
过了一会,拉普兰德把车停在时代广场路边,她熄火,问德克萨斯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德克萨斯伸腿从副驾驶跨过去,但你可以知道我叫琉克夏,她顺手把最后半包烟递给拉普兰德,或许你该走了,车窗里露出一双琥珀色眼睛,德克萨斯在那个时候并不算寡言。
德克萨斯把车停在布鲁克林,白天只喝了一罐咖啡,她感到一阵空虚的饥饿,上楼前她买了一个芝士蛋糕,不开灯,一片黑暗里有潮湿的气味,德克萨斯打开公寓里全部还没因锈迹僵硬的窗户,试着欢迎一些纽约市区略带干燥的气流。吃完芝士蛋糕,德克萨斯坐在沙发上处理一双新足尖鞋,把鞋头缝上,剪掉多余的丝带,用鞋碾一些松香,喝完最后一口杜松子酒,合紧双眼,挥霍意识,她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如同对待一团被缝进丝绸的羽毛,德克萨斯枕着一把枪。这栋楼附近毫无治安可言,半夜被枪声吵醒后德克萨斯大概会起身关窗,再打开冰箱喝一瓶苏打水,她只穿一件宽大的上衣,在流理台坐一会。有人试图半夜撬开德克萨斯公寓的门,虽说老式锁没什么威慑力,但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纽约街头戴呢绒圆帽的混混再没见过他们。
关于这间公寓,德克萨斯没什么记忆。德克萨斯学法派芭蕾,擅长付出三分的努力,得到七分的结果。她在世间游刃有余,却在剧院红天鹅绒幕布里永远被分配到群舞位置的倒数第二排。至于别的,比如像一个西西里人,德克萨斯说这远比芭蕾简单,她也做得很好,所以,尽管叛逆的小女儿常年游荡巴黎如孤魂野鬼,家族也从未加以限制。电影里养尊处优的小姐,成年后大多为一个不得体的男人与父兄歇斯底里,德克萨斯从不麻烦家里人,也不存在关于男人的爱好,如果巴黎的天气舒适温和,溜出排练厅的德克萨斯会在香榭丽舍大道喝咖啡,再为父亲解决一点生意上的争端。家族施舍自由,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是德克萨斯小姐的馈赠。几年后她感受一种干瘪,乏味,类似生牛肉招惹蚊蝇,巴黎令她感到厌倦,所以她连夜逃走,开一辆破旧的皮卡,搬进一间不起眼的公寓,清晨睁眼,她吃一个隔夜三明治当早餐,九点去剧院排练,开车的间歇用来喝咖啡。晚上,她找一家看得过眼的餐厅吃饭,正常情况下,得克萨斯一个普通美国女人没什么差别。
德克萨斯的剧院在纽约演出,这是夏日演出季最盛大的一场,在漫长的两个小时内,夜色逐渐沉甸,路灯列次照亮豪华轿车连缀的长龙。
德克萨斯没有参加庆祝会,剧院后门荒凉无人,她走到黯淡灯光下疲惫地把玩一枚打火机,吐息之间,拉普兰德手执花束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洋桔梗,郁金香和几朵隐晦的方德玫瑰用牛皮纸包裹,被阴影和淡黄色光晕的接壤切割,危险或无辜,它们进行着一种暧昧世俗的结合。她接过花,用一个滑稽又标准的舞姿冲拉普兰德行礼,剧团群舞德克萨斯小姐,她的身躯呈优雅的弧线,万宝路在她双唇间轻佻冒烟。
她们在小意大利区嚷杂的酒吧,十步之外有下流的辱骂和混乱中廉价玻璃的碎片,琉克夏,拉普兰德用一种调情的低哑叫她琉克夏,她们不讨论今晚盛大演出的细枝末节,拉普兰德承认华丽的灯火和刺绣反复的衣裙使人昏昏欲睡。更多的,在那个视野良好的位置,拉普兰德用更多的耐心寻找舞台尽头的德克萨斯。尽管她身处角落,只留给观众一片狭窄的阴影,尽管纷繁的灯光重重涌向舞台中心,两位主演旋转,托举。在声势高潮的气氛里,群舞德克萨斯,她无比平静。
拉普兰德说观众只懂得随声附和,尽管完美,标准,规范,但他们不懂得全场唯一的灵魂所在。他们爱全部的舞剧,所以注定得不到任一位舞者的爱。
德克萨斯默许了这种说法,她裸露的膝盖贴在拉普兰德的长裤上,她们喝同一杯茴香酒,双唇在窄口玻璃杯上形成一个交叠的印记。拉普兰德讲述自己回纽约后依旧被人追杀,她在住处楼下被放冷枪,一枚子弹以一种撕裂的状态钉入肩胛骨,追赶三条街后两人在巷子里搏斗。
拽开衣领,拉普兰德用一条歪斜蠕动的伤疤展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德克萨斯说她有着足以比肩开枪手段的缝合技术,拉普兰德应对这种嘲讽表现出明显的迟钝,她说,对,我确实这么认为,在你面前这些手段都接近拙劣。
什么手段?德克萨斯反问,她抿紧湿润的唇,古老的西西里称呼一见钟情为上天降临的“霹雳”,可拉普兰德否认这种笼统的自大,在这一秒,拉普拉德预感到船只被海底漩涡裹挟翻涌的命运,她说用爱命名这一刻太过浅薄庸俗,人们总懒惰附庸爱隐晦映射的情潮,至于不同的,拉普兰德感受到一种煎熬惊慌的欲念。有人认为这种放纵使人忘记悲苦,拥有爱情的流浪诗人放肆嘲笑又迎接死亡,可短暂地,拉普兰德陷入无名的恐惧之中,是的,万物耽于爱,复又坠落欲望的神龛。
她说,为了接近你的一切手段
拉普兰德自愿走下神坛。
……
那件事情发生后德克萨斯依旧拒绝了解关于拉普兰德的任何信息,哪怕她们拥抱,亲吻,在单人床上拥挤着赤裸身体,身姿重叠如胚胎形态下的神圣连结,酒精充当她们隐秘供氧的脐带血,或许动情时候下颚颤抖,拉普兰德用一种无止歇的声音喊她琉克夏,琉克夏,一滴生理泪水沿颈窝滚落,琉克夏,十指缠绕延伸到大地宇宙,荒芜尽头,琉克夏,脚趾沿床单摩擦向下,绷直的脊背被一根放荡的手指勾勒弧度。德克萨斯头脑昏沉如湿透的纸鹤沉覆湖心,一双冰冷的手把持她的纸骨,折叠,弯曲,变形,她问拉普兰德是否了解自己的名字,得到的回答恳切清晰,琉克夏,一声痛苦的呻吟,她从未如此坚信关于琉克夏的一切,关于德克萨斯,关于芭蕾群舞,关于西西里生意,一切都显得苍白孱弱,只有琉克夏,群鸦匍匐,她的名字鲜红如血。
但这种宝贵的默契并未得到良好维系,德克萨斯单方面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公寓里也并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一切仿佛静止在两人从未认识的时间点,周五的晚上,拉普兰德坐在沙发上处理一双足尖鞋,她试图回忆起爱人熟悉的动作。德克萨斯离开了,但又没有完全离开,她的冰箱里有半块芝士蛋糕,车停在一个街区以外,拉普兰德在副驾驶抽屉里找到一把左轮手枪,除此之外,一双今日签收的新鞋,包括坐在沙发上裁剪鞋带的拉普兰德,这些构成了德克萨斯小姐全部不起眼的身后物,刀片划破拉普兰德的手,血滴在足尖鞋的绸带上。
德克萨斯并非对待情人过分冷漠,她藏匿在开往西西里的货船上已有三天三夜。这源于一场针对家族的帮派阴谋,具体的罪恶与血腥不便多加阐述,我们只了解到,短暂思考过后,德克萨斯自愿代替兄长走进陷阱,走进一场远离纽约的逃亡。当然,凡事有代价,德克萨斯小姐,她将成为一个完全自由的人。
很久之后,她和爱人针对此产生争执,拉普兰德认为德克萨斯大可以终身不返回纽约,毕竟她与自己的父亲做了交易,一次性买断了自己身为琉克夏的人生,无关道德名誉,这本只是一场生意。德克萨斯以一种晦涩的语调纠正爱人,不,她说,这是命运。
她们的讨论如何收尾已不可考,但德克萨斯用沉默消解了一个事实——她一生的悲剧从踏上这艘船开始。
在西西里的乡下,借住海边一栋废弃的房屋,德克萨斯收敛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叛逆。她幻想过重返纽约与爱人相见,出于一种谨慎,她使日子尽力朝着逃亡者靠拢,要活得像一个被流放的人,是的,尽管这是一场痛苦的绸缪,德克萨斯一如待嫁少女般悸动,不得不说,爱使懦夫于死神面前展露睥睨,也使蔑视死亡的人重归于畏惧。于是,西西里的夏日,在柠檬和樱桃的甜香里,德克萨斯终于在与爱人分别的二百零一天后由一双欲望的手推搡着堕入人间。
德克萨斯试着到海里游泳,她迎着温煦的太阳尽除衣物,天色逐渐出现玫瑰色,整个世界退化成两条线或一个点,大地无声,呈现一种混沌原始的古朴,海浪的怒音连绵朝悬崖延伸滚动,逆着潮水,她试着朝前游,游再远一些,恍惚中似乎在咸涩的海水里触碰到天际线。她佝偻着裸露的身体烤火,指尖潦草烟雾辛辣且磨人喉舌,和本地的烈酒搭伙后如杀人利器,德克萨斯忍受劣质的生活轻而易举,它们留下的印记不久之后就会如水痕蒸发般了无踪迹,可重返纽约的计划一再搁浅,这种刻烟吸肺的寂寞,使德克萨斯疯狂如亡灵。
第二年的冬天德克萨斯遭到一次别有用心的报复,来自她的仇人,确切来讲是德克萨斯家族的世敌。长久日复一日的流亡生涯使德克萨斯如一尾松散的弦,可对于复仇的爪牙来说,一次机会便足以致命。坦白来讲,这场意外没有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那是旁观者的一种判断,至于德克萨斯本人,她替换了两条人工韧带,是的,并不是多么血腥悲惨的伤口,两条人工韧带罢了。
局部麻醉使德克萨斯陷入一种被积木拼凑的幻觉,她下意识理解了拉普兰德描述子弹钻透肩膀瞬间的撕裂感,逐渐平息的天赋,德克萨斯想,哪怕只是一个群舞,她依旧感受到逐渐平息的天赋。手术室里冰冷的气息传染到她身上,怀揣这种平静的落寞,闭上眼睛,德克萨斯陷入短暂的思念中。
下一秒,安宁的缅怀被人打破,病房门把手被人粗鲁地扭开,德克萨斯的父亲和兄长,传信的人说他们在林荫道别墅的出口被拉普兰德乱枪打死,林肯轿车面目全非如筛子。所以,为这一场惨无人道的悲剧,许多家族展现了难得的慈悲,他们默许德克萨斯返回纽约见父兄最后一面。
是的,正如德克萨斯所说,不是生意,也远非个人恩怨,这是命运。
……
车在一片露营地停车场熄火,德克萨斯不喜欢拥挤群聚如绵延山包似的帐篷,在她眼里这种局促的容身方式与西西里破旧孤僻的木屋毫无差异,她半躺靠后排宽敞座椅,全身重量堆彻在拉普兰德身上。车身已经容不下酒精或烟雾,一片狭小的空隙里,四目相对,二人抵肩呼吸。这种不捎带言语的温存持续许久,空气在这种炽热里软化烧焦化成灰去,两人都没有什么困意。拉普兰德换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问德克萨斯为什么要去底特律。
德克萨斯说,她们去底特律参加一位近亲的婚礼。拉普兰德状似随意地询问那些近亲是否也信奉天主教,睁开琥珀色地眼睛,德克萨斯看她一眼,指出拉普兰德在明知故问。
“那么,新人一定是一对男女,随后他们会在蜜月归来之际孕育第一个子嗣,在几十年后以离婚收场”
德克萨斯假装忽略爱人遗憾的神情,你是一个美籍意大利人,一个臭名昭著的西西里黑手党,她说,拉普兰德,你想用纽约国会出台的婚姻制度捍卫你的爱情?
拉普兰德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她的神色消隐于爱人的颈窝中,严格来说我们都是天主教徒,她的唇边呼吸着热气,德克萨斯,这不是信任法律的问题,是白纱后耶稣受难的彩绘玻璃,是管风琴,处女唱诗班,是新生儿受洗,天主教,或者是别的,这归属于别的问题……你依旧信奉天主教吗?
没有回应,拉普兰德陷入一种沉思的状态,良久,她说我们不应该考虑脱离实际的东西,抛开这些,既然我们都不相信法律,她问得克萨斯,或许你相信戒指?
不,都没有,德克萨斯的声音透明如蜻蜓沾湿羽翼,她说,我只相信你。
天空翻鱼肚白的时候拉普兰德睁开眼,从德克萨斯身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她提议租一架游艇出海。她们在朦胧的清晨驶向地平线,船尾卷起闪耀细碎的水花,千里之外,趁海浪的间隙,橘红和靛蓝亲吻,如一场禁忌隐秘的情事初露端倪,整个世界光影交错间吞没一双海面中心的情人。拉普兰德说这不是日出,这是世界末日。
如果世界末日,你应该逃亡,德克萨斯说着,两人交换一次苦咸的气息
不,我根本不会知道这是世界末日,拉普兰德说,因为我在吻你。
……
距底特律还有两天路程,拉普兰德开车,惶急如移动的灵柩,而德克萨斯不怎么说话,她似乎重新变得寡言。艾迪特·皮雅芙的唱片已经磨损衰老,尽管歌声破碎无状,德克萨斯依旧不耐其烦,她一遍遍摁下银灰色的旋钮,仿佛揣摩如何阐述临终遗言。
一种死气沉沉的缄默漂浮在两人之间,这对拉普兰德来说不算陌生,在她为德克萨斯做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办公室”,有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倒置着一些被捏变形的烟头,德克萨斯背对她一言不发,整个晚上,时间燃烧褪色,打磨锋利的银锁贯穿肋骨后插进锁眼,愤怒大于理智,拉普兰德几乎要掰过她的影子,朝着她镶嵌一个流血的伤口。可她没有动,对于德克萨斯,拉普兰德的偏执只剩下空壳。
尽管爱欲丰满,那段时间却使她们饱受煎熬。德克萨斯拒绝回忆西西里的一切,同样的,关于那一场惊世骇俗的谋杀,起因,动机,作案方式,作为一场逾期久远的生意,拉普兰德本可以事无巨细地还原。但德克萨斯的冷漠逼退了她,她能迁怒什么?她能仇恨什么?即使不是她,小意大利区随意挑拣一个纽扣人,德克萨斯也会将亲人的死亡划归为一场失败的生意,这种意外本不能为啃噬爱恨的烈火添柴。
唯一使德克萨斯溃烂崩塌的,是整场戏剧中一个垒存尘埃的边角,是一个决定,一个时间,她颤抖着攥紧自己,她问,如果这是命运,为什么我要登上那条船。
公路行进的最后一天,德克萨斯安排好旅途的插曲,她撬开易拉罐的圆环,咖啡在惯性作用下洒在方向盘上,五分钟后,麻雀叽喳哄散,八十米外传来一声枪响,德克萨斯拐了一个弯,人群穿行灯火热闹,拉普兰德就站在街道拐角的报亭前,她身上似有月光笼罩。
她们绕了两段路驶出市区,枪从桥上被高抛至湍急水底。拉普兰德保持着藏匿作案工具时的站位,她回头,阴影爬上德克萨斯的颧骨。拉普兰德站在离爱人三米远的位置,她视线清晰,目光敏锐,却无法超越这遥远的三米距离,去分辨,暗翳神色下细薄的唇形。这是当年导致德克萨斯远走西西里的元凶之一,十二年光景似烟灰抖落,德克萨斯还记得。
拉普兰德问谁是下一个,德克萨斯告诉她这些人都已死去。
“谁杀的?”条件反射般得,拉普兰德感到惊异。
时间杀死了他们,拉普兰德,已经十年了,德克萨斯感到可笑,她对爱人说,这些曾经把德克萨斯家族逼到绝境的教父们,他们只剩下墓碑。
拉普兰德在一瞬间全然明白,德克萨斯在清算过去的仇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她告诉德克萨斯,今晚的谋杀是为了铺垫自己的明日,拉普兰德,她明白自己与这些人同罪。
没有,你又说错了,德克萨斯否认,你忘了吗?我们明日将参加婚礼。
她的头偏到一边,单方面结束这场晦涩的对话
拉普兰德唯一的过错在于爱她。
……
婚礼在底特律最气派的教堂举行,新娘的白纱绣满蕾丝点缀,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走上红毯,身后拖曳的衣裙足有两米。经德克萨斯介绍,新娘的家族从纽约最富盛名的裁缝那里选中这一条礼服。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起立,垂坠的衣袖重重遮掩住一对情人亵渎神明的手,不仅如此,两个天主教叛徒,她们在圣像的注视下与新娘的家人共同点燃蜡烛,她们在火光映照下温文尔雅。伴娘惊慌捡起新娘掉落的一只高跟鞋,拉普兰德小声说,你看,耶稣都看不下去了,他要审判我们。
新婚夫妇在柔软开阔的草坪上举行宴会,阳光下他们分发糖衣杏仁和香槟,乐队在弹奏曼陀林。而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她们坐在空荡的教堂里,影子拉长变形,如魔鬼审视教堂内无形的狼藉
“我们一共上过26次法庭。我们在法庭亲吻圣经,法官宣判我们无罪,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拉普兰德,尽管我们有罪,但无人能审判我们。”
但你可以,拉普兰德扭头看向爱人,她堂而皇之地攀上她的肩膀和脖颈。
对,只有我可以。德克萨斯回抱她,像圣经里任意一对云端接吻的天使,她们的爱如此纯洁。
那我呢,其中一个天使开口问道,你将如何审判我?你将用匕首刨开胸膛后取出我滚烫的心脏,或用锈迹斑斑的铁链割下我的羽翼,伤口穷尽一生都无法愈,或者说,你记恨我到地狱火焰的尽头,情愿看我化成灰去?可你不能随便差使人取我性命,你杀死我,却不敢直视我濒亡黯淡的双眼,如果是这样,你是一个懦夫,我将永生永世地恨你。
永生永世地恨,这是一个精彩的论调,死去的人,他们的恨是不值钱的,他们爱恨消亡在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或者更早的,行将就木,逐渐萎顿成仅供喘息的空壳。死了,他们死了,就什么也不剩了,什么也没有。那么,爱何从来,恨何从来,生者将此看作悲苦的诅咒,看作对命运安排的不甘,所以畏惧,所以瑟缩。可所有人都误会了,死去的人,他们的恨,那种决绝的恨是生者就此扑空的爱,互换位置以后,生者所畏惧的不是命运本身,他们最大的敌人是爱。
如果德克萨斯对拉普兰德的恨深信不疑,这说明她曾爱过,她的恨证明了她的爱。
拉普兰德继续叙述许多种德克萨斯能杀死,甚至折磨她的办法。她的语气逐渐癫狂,直到把德克萨斯逼到角落里去,德克萨斯,她说,我知道你恨我,为了当年的事情,我知道你耽于爱恨的折磨足有十年。你不知道应不应该杀死我,德克萨斯,你甚至派我去清算当年最后一个喽啰,你用他来试探我,不,我换一种说法好了,你用他在试探你自己,你竟然用一个混蛋的死,用一个混蛋的死来衡量我的死,德克萨斯,杀人难吗?做决定难吗?
可那只是一个意外,德克萨斯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意外,父兄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西西里的流亡只是一个意外,甚至那枚炸弹,两条人工韧带也只是一个意外。这些都只是意外,可是为什么,凭什么,她想问拉普兰德,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拽拉普兰德的头发,逼她喊出自己的名字,拉普兰德说你是德克萨斯,我管你叫德克萨斯。床上,车里,帮你杀人,甚至醉酒意识不清,十年,我都管你叫德克萨斯。
不对,德克萨斯大概找到了问题所在,那么琉克夏是谁?她问,是谁杀了琉克夏。
拉普兰德的表情变得破碎。
两年,琉克夏在西西里等了两年,这种望不到头的寂寞没有逼疯琉克夏,因为她知道,回到纽约,等待她的不止情人,还有自由的人生。长久以来她渴望一种普通的精神生活,交易,谋杀,鲜血,背叛,她将远离中心,远走高飞或潦草一生,最基本的,副驾驶不用放一把装满子弹的枪。她的等待,代价惨烈近乎殉道,琉克夏比信使更早得知爱人枪杀了自己的家人,入殓师将他们还原成生前慈爱的父亲和兄长。那一刻她是个不可爱的女儿,她的绝望远超悲伤,她苦熬的一切都完了。
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琉克夏知道,上船的那一夜,命运逼她转向,自己却无法回头。
生命鲜活不因□□的存续证明,它通过记忆和经历,爱恨与痛苦的独一无二区分。琉克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布鲁克林那间狭窄的公寓,琉克夏拥有它,并开一辆破旧的皮卡,是剧院里一个小小的群舞,她的爱人拉普兰德,那时候还没有因谋杀出名,被仇家追杀还钓到一个跳芭蕾舞的妞——她们的人生本该用一句话概括论述,短暂瘠薄如一片朝生暮死的叶子。
琉克夏死在西西里,死因是绝望和一枚炸弹。
十年前德克萨斯回到纽约,葬礼后约拉普兰德在餐厅见面,回到林荫别墅,德克萨斯告诉自己的顾问,拉普兰德与传闻大相径庭,她甚至彬彬有礼。
十年后德克萨斯想起一切,她在西西里丢失的所有记忆,琉克夏,她站在底特律教堂的神像面前,耻辱烧灼着她,这是耶稣的惩罚。
……
拉普兰德为德克萨斯做事的第一年,全纽约都在为德克萨斯的死亡日期下注,到了第三年,这种乐此不疲的黑色幽默因赔率过高渐渐破产,八年后人们逐渐习惯了拉普兰德忠于老板的新爱好,而十年过去,德克萨斯从底特律回纽约,整整一个月,所有纽扣人都受命追杀拉普兰德。
有人说拉普兰德背叛了德克萨斯,她吞没了德克萨斯家族的一部分赌场生意,并出卖给古巴人。有人说十年前受德克萨斯驱使,拉普兰德才在林荫道枪杀德克萨斯的父亲和兄弟,如今只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杀人灭口。还有说法是,拉普兰德爱上了自己的老板,并在底特律开枪打死了德克萨斯的一位情人。
这些说法当然有传言杜撰的性质,可沉寂已久的纽约重新兴奋起来,他们甚至重新安排了赌注,赌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谁先死在对方手里。投掷赌注的电话络绎不绝地打来,手忙脚乱间,有人递来一沓票子赌拉普兰德的死亡,簿记笔一顿,他说鲜少有人押拉普兰德,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杀了德克萨斯,就像当年杀死她的父兄一般轻巧。
“拉普兰德不会这样做。”
簿记想反驳这个即将输干净的年轻人,抬头却看到一双蓝灰色的眼睛。
拉普兰德,她用三天时间逛遍整个纽约,在每一个簿记点,她掏出钱押自己将死于德克萨斯之手,她一般会拍拍簿记的肩,示意他们快点下注,再无所顾忌地走出去。
这场全城的狂欢,在临近结尾的时候有了新的变故,有人看到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在小意大利区的餐厅吃饭,这一对短暂的仇人,她们坐一张大得过分的圆桌,沾着红酒吃一份面包。
拉普兰德是自愿找上门的,她朝德克萨斯走去,一路迎视着餐厅里惊恐的视线。所有人以为下一刻这里将出现一场搏斗,他们害怕又亢奋地瞟向那个圆桌,希望能得到最新一手的消息再卖给媒体。令人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拉普兰德挨着德克萨斯坐下,并朝侍者要了一杯红酒。
德克萨斯冷冷地看她一眼,枪拍在桌子上,所有人激动得发抖。
“别用这个威胁我了,德克萨斯,如果你想要杀我,在纽约任一只老鼠知道之前,我就会死掉。”
随便说点什么吧,德克萨斯,爱我,恨我都行,拉普兰德放软了语气,如果你知道我明天会死,今晚你就最后一次注视我仍有生机的双眼,并把吻烙印在我身上,德克萨斯,你就是琉克夏,琉克夏就是你,只不过命运,她捉弄了我们。
拉普兰德的声音近乎哀求,但她似乎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于是,她问德克萨斯究竟想要什么,身为她的爱人,自己究竟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拉普兰德爱琉克夏,拉普兰德爱德克萨斯,她们如今的爱与十二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尽管她使用了一种全新的称呼,但完好的记忆清晰铺陈,为曾经发生的一切公证,拉普兰德长久地认为爱是当下,当她站在德克萨斯面前,她的爱是这一刻,所以,无论这一场情爱的时间轴延伸至何方,拉普兰德对情人的爱,任意一帧都无法重合,爱是已经过去的,正在进行的,拉普兰德的每一刻。可德克萨斯,她从不要求爱人进行虚伪的比较,她漠视财富,地位,声誉,她由多舛的命运引诱进穷途末路,以至于一切,她所关注的一切,她所有的悔恨,都指向一个问题,她问拉普兰德,是谁杀死了琉克夏。
德克萨斯,十年前,甚至十二年前,一些阴差阳错决定她一生的命运,她上了那艘船,如果时间可以折返,她永远不会走上那条船。远走高飞,十年前她本可远走高飞,可是琉克夏死了,她死在西西里。疲惫的浪潮掀翻了德克萨斯,她把短暂半生的悔恨和遗憾都归结于琉克夏的死亡,谁杀了琉克夏,谁就是她的仇人。
陷害琉克夏的人都已经死于时间的牢笼,仅有的一个,他在婚礼前夜被拉普兰德杀死。
不,拉普兰德说不是这样,他们只不过陷害了你,他们让你偏离原本的命运,琉克夏死于自己的情人之手。拉普兰德,她的眼神迸射出异样的神采,她感到自己的负罪感完全消散了,她说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德克萨斯,如果你恨一个人,就应该结束她的生命,注视她临死前的眼睛,直到大地崩溃,海面塌陷,那一团围绕她终身的烈火湮灭,至此,德克萨斯,她的余生都将用来缅怀情人。
拉普兰德将忘记琉克夏,忘记德克萨斯,忘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有关布鲁克林,有关夹着烟的芭蕾舞姿和相拥的阴影,有关剧院十字路口连绵的车流,名流贵妇的珠宝在黑夜中耀眼,所有,一切,记忆将随着她的死亡变形,我说过爱是当下,是属于情人相聚的一刻——那时她们依旧鲜活如玫瑰。可是一旦死亡,她们的当下将化为乌有,爱自此无所归依。诗人习惯美化死亡,只要淬炼灵魂,便无需畏惧□□的腐败,他们甚至说死亡使爱情永存,这种话只能哄骗慰藉将死的可怜人,除了不甘地死亡,他们还有什么选择呢,可是爱,说到死亡与爱,情人死去了,哪里还有爱呢?
所以,就当是为了琉克夏,德克萨斯应该杀死拉普兰德。为什么?如果多年之后街头巷尾的人们讨论这一场刺杀,这一场于世不容的情史,绯闻和八卦都成为不明真相的人们,他们的谈资,他们一定会问为什么,拉普兰德究竟犯下了怎样的错误?或许拉普兰德最大的错误在于爱上德克萨斯,但这个西西里女人持相反的意见,不是的,我最大的错误在于曾经失去情人,在她为我掠夺的一千个机会中,我出于愚蠢选择了终身的流放,我杀死了,或者说间接地杀死了爱人,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为她陪葬。拉普兰德,她会选择把最痛彻的道理掰开揉碎在情话里。
她说,可德克萨斯,爱是当下。
以上的论据太过洋洋洒洒,假使拉普兰德死后堕向地狱,通过审判也能涤清一身罪恶,更何况,德克萨斯远非神明,这一刻,痛苦的,她深爱拉普兰德,她是一个痛苦的女人。
所以她屈服了,就这样吧,所有伪装崩塌了,德克萨斯,原来她的灵魂早已变得残破脆弱了,就这样吧,她的喉咙颤抖,拉普兰德,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我将接受它,就这样吧,就当我曾残忍将你杀害,如今你只不过是为了爱,为了我复活了,拉普兰德,就这样吧,我们曾经相爱,现在相爱,将来也会相爱,这样就够了。
她们在人声鼎沸中接吻。
这样就够了。
是的本来要写死拉狗然后我心软了
死在西西里的女人就是琉克夏最后德狗妥协了就是这样
她无法反抗命运
当年写的时候很勇,现在看好尴尬哈哈哈哈哈哈
可能有些情节和句子直接被ban了 给审核磕个响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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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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