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慢》cread

1、曾故人

　　“听说，万茗斋又新到了一批茶?”喧闹的茶馆里，几个过路闲商攀谈着，在浑浊的空气里大口吞着茶水，不时啧声，似乎那茶像水似的刺激着他们。

　　“真是了得。”“可不是吗，是滆州新货，吃紧的很呢。”一个商贩接上，“江州的好茶啊，万茗斋独一份儿。”

　　先前说话的闲商搁下茶水，言语玩味：“可不已经掐住江州茶道命脉了吗？除了它万茗斋，哪家还供得起新茶?”

　　桌上静了会儿，接着闲商们哄笑起来，喊着让店小二再上一碟花生。茶水撒了满地，在人们的踩踏间溶成一地泥。

　　当江南地区进入雨季时，万茗斋的生意也渐渐多了起来。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万茗斋深谙此道，雨季前后，从万茗斋门口路过的人都会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与噼啪作响地算盘声，令人咂舌。

　　万茗斋，顾名思义，是茶坊，而且是江州颇有名气的茶坊，连江州州府都要敬三分，毕竟人家掌着几州的茶道呢。该坊卖茶、收茶、赏茶、品茶，是茶文化爱好者的不二去处，也是众多品茶之人的必知之所。这般声誉，似乎就算天上谪仙下来了，也会倾心与他们的茶不可。

　　不同于人们的想象，万茗斋并不是朱红大门，气宇轩昂的门店，而是坐落于一尾青石巷中。每当下雨时，天水从瓦檐上细细流下，敲打在青石板路上，石板的缝隙中青苔争先恐后的冒出，点缀了苍白的小巷。

　　万茗斋的高大木门前只有一挂风铃在风中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空灵的声音。再抬头，便可见“万茗斋”三字苍劲有力地题于匾上，似入木三分，隐隐透出岁月的沉淀。

　　江州的夜，渐渐来了。

　　月上枝头，一双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斋前。

　　终于让他找到了。

　　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像老者的呻吟。他缓步走进了大堂，万茗斋的大堂自然大而阔，不过在晚上，只有斋中账房在柜前算着一天的帐。几个小伙计正细细地打扫着卫生，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来人。

　　待到人靠近了账台，账房先生才恍然般抬起了头，拨打算珠的手也停了下来：“您有事吗？我们这儿打烊了。”

　　来人对他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像窗外袭来的夜:“老主顾了，你们老板认识我，来看茶的。”账房看着他，在几乎让人认为他要赶人走的长久沉默中指向了后院，道：

　　“老主顾的茶都单独搁在后院仓库里，你直接去后院找先生就行，诺，看见没，那窗口旁边种着棵白梅树的，便是先生屋。”

　　那白梅树其实不好认，还未入冬，树上几乎光秃秃的，乍一望去想棵枯树。但来人一眼，便确认了位置，朝账房轻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账房朝屋子的方向喊了几声:“先生!有客人看茶来了!”

　　于是在许衍承距屋子还有几步时，小屋的半镂空木门开了。接着，一只骨节分明而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拨开了门口垂下的珠帘。

　　沈南扉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柔顺的墨发散发着微微的光泽，被月白色的缎带微微拢着，长长的秀发从肩头、从颊边，从脊背处散下，几乎垂到腰际。

　　那张轮廓凌厉却又透着柔和的脸庞在月光的润泽下露出点白瓷般的易碎来。而那面颊上一双经验绝伦的桃花眼半垂着。长长的羽睫像是黑鸦的双翅，轻轻颤抖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薄唇微微抿着，下颚线清冷又克制，清癯的身影让所有见到的人为之心颤。

　　他只身着一件白色单衣，几乎拖到地面，就这样从屋内来到了月光下，来到了来人面前。

　　那人看得痴了，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膛狂跳，垂下的手攥紧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期盼许久的梦境，而梦境的人儿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轮。

　　沈南扉见站在黑暗中的人许久没动，便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开了口:“您是?”

　　声音像山野吹来的风，许衍承想。

　　于是他快步上前，与沈南扉几乎是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小屋内透出的灯光同月光交织在一起，映亮了二人的脸庞。

　　他比沈南扉高了半个头在他极尽压迫感地走向沈南扉时，沈南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他与沈南扉近到足以面对面看清对方时，他在沈南扉睁得越来越大的双眼里开了口。

　　“好久不见，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