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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裂心 ...

  •   林焕东说完,挂了电话,神色如常,就像是在处理日常的工作一样,他又点了根烟,走到窗前的一箱白酒旁边,坐在箱子上,透过窗外看着沉沉夜色。
      “老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非凡人,现在看来,我猜的很对。”他取了一瓶白酒打开,继而走到高洋身前蹲下,饶有趣味看着他的脸:“不过很想问问你,你跟展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刚才说,你死了他也活不了,什么意思?”
      高洋眼神涣散,白衬衫上血迹斑斑,喘息和颤抖都在渐渐微弱,唯独意识仍然清醒。
      “关你屁事……”他气若游丝。
      林焕东噢了一声,无所谓地点点头,道:“对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我一直都是比较尊敬的。刚才下手有点重,也不是针对你,就是意思一下,你别生气。”
      那碎骨裂心的痛仍未消散,或许自己再也无法拿起画笔,然而林焕东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仅没有半点仁慈怜悯,而且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实在冷血的可怕。
      似乎看见高洋这张脸上有了惊愕与恨这样鲜活的情绪,林焕东还愣了一下。
      “你猜。”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问高洋:“展越多久能到这里。”
      高洋的心情是矛盾的,如果真的这次凶多吉少,他希望能再看展越一眼,然而若是展越真的孤身前来,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洋感到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黄光,在眼前漂浮着,他看见了老家的工厂,安静的雪夜,父亲的摩托车,学校的长廊,还有空无人烟的旷野……
      旷野上有一丝亮光,光里站着一个人,眼窝深邃,神情明朗,他正迎着光,在对自己无声地呼唤着什么,他神情越来越焦急,眼神越来越恐惧……

      高洋伸出手,想去触碰他,毫厘之间,他的口型分明是:
      不能睡!!不能睡!等我!!!一定要等我!!!
      高洋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顿时剧烈地疼痛让他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闭眼的灯光,努力挣扎了几下。手上,脖子上,额头上的伤随之一起被牵扯,锥心刺骨的痛感再次滚滚袭来。
      他需要这样的痛,需要这样的刺激,因为这都是在提醒着他,你还活着,你在人世,不能睡,不能放弃!不能认命!
      为了生死存亡时,脑子里出现的那个人。
      为了那一句,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为了再看他一眼。
      很久以前,高洋就笃信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能够这样爱他,珍惜他。而自己也是如此,好像这两样东西早就不存在于自己的情感中了。他自认不讨喜,因此也不奢求,日复一日,像一个冰冷的机器,每天履行完要走的程序之后,就关闭与外界的所有联结。
      直到遇见展越,他的善良,他的热诚,他的执着和乐观。他甘于平凡,却敢从夺命的车轮下救人;他自认软弱,却敢和黑色的罪恶组织斗争;他说自己是工具人,却每每危机临头,总是大包大揽。
      他那么坚强,又那么脆弱。坚强到独自面对着亲人骨灰丢失的夜;脆弱到害怕这世上没有人能再爱自己。可他却像是什么都不曾经历过一样,整天嘻嘻哈哈,从不怨天尤人,永远都是少年般的赤子之心,一直在发光发热。
      遇见他之前,生命如苦寒的荒原;遇见他之后,每一天都充满了宁静的喜悦。
      一想到这,高洋心痛如绞,几乎窒息,若往后再也看不见这个人,自己又要回到那十几年如一日的冰冷荒原中吗?

      这一刻,高洋希望展越不要来找自己了,就让自己血液在这里流尽,灵魂回到他的身边,陪着他,守护他,直到他彻底忘记自己。

      他那么善良,那么真诚,那么通情达理,乐观上进。他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愿意爱他,保护他,包容他。
      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的人。

      高洋静静地看着悬在头顶那盏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窗外一片死寂,千鸟止飞,唯余夜风阵阵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像是野兽的悲啼,沉重、压抑孤独又绝望。
      良久,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东哥,人到了。”是阿丰的声音。
      林焕东喝了口酒,闻言一挑眉,对门外道:“四周查过了吗?就一个人?”
      “就一个人。”
      门一开,展越几乎是摔进屋内的,他也不知是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怕,又是如何通过大概的地址摸索到这个黑暗阴森的山路中来的。他一瘸一拐蹒跚进门,一见眼前的景象,当即跪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连跪带爬地扑了过去,抱紧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此时,高洋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像是强忍着痛,眉间竖纹如刀刻。
      苍白的脖颈无力地向后仰着,嘴唇上有一抹诡异的鲜红,像是刚吐了一口血。
      展越颤抖着,战栗着,他轻轻地抱起高洋,轻的像羽毛一样,生怕自己稍稍使力,怀中人就会破碎,只伸出手,帮他理了理额上凌乱的碎发。
      然而,当看见那一双血肉支离的双手时,展越终于崩溃了。
      那双手,那双创造了无数精美画作的手,此时像是被涂满了暗红色的颜料一样,关节僵硬地扭曲着,皮肉翻卷着,指骨被砸的变形,手腕上勒着的绳子已被鲜血浸透,血腥味直冲大脑,冲得人几欲晕厥。
      展越感到心头一阵血气翻涌,他咽着满口的鲜血,心脏就像被凌迟碎剐一般痛入骨髓,没有人能听见他心中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
      都怪我!都怪我!你恨我吧!你恨死我!杀了我!你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砍掉我的手!让我把我的手赔给你!让我粉身碎骨!让我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让我用一切来偿还你!让我为你死!让我下地狱!!!
      可……可我算什么?我就算死,也弥补不了你身上的痛,你心里的绝望……那是你的手,你的心血,你的灵魂!我怎么能让别人这样摧残你的灵魂!我万死不能赎罪……可笑,太可笑了!我以为自己是谁?救世主吗?我连你都救不了……我害你遍体鳞伤……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永远都弥补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展越心中排山倒海的悲痛、愧疚和自责像狂怒的海潮呼啸而来,将他淹没,将他拍的粉碎,将他卷进最深的海底,□□死无全尸,灵魂从此流放,它上不了岸,回不了家,入不了轮回。只能备受海水侵蚀,蜇碎血肉,极寒刺骨,日日夜夜,永世不得安宁。他悲痛欲绝,想要把胸腔都被撕碎了,让它门和着心脏与血肉爆裂开来。然而,他只能轻轻地将高洋抱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试图缓解他因疼痛而无意识的颤抖,哪怕一点点也好。
      昏昏沉沉中,高洋感到有人在抱着自己,有水珠一滴滴打在自己的脸上,暖暖的,热热的。他努力睁开眼,看见那熟悉的脸上满是泪水,他想抬起手,去摸摸对方的后脑勺,就像平时一样,揉揉他,安慰他,说很爱他,让他别难过,让他开心地笑。自己最喜欢看他笑,他一笑,自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然而,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已然无法做到。
      “你……”他颓然闭上眼,滞涩地开口,语气破碎不成声:“你在……挂电话前,说的那句……你,你再说一遍。”
      展越一怔,他看着高洋,泪流满面,可不知为何,此时他竟不说一个字。
      高洋没有力气再开口,他盯着展越,满是血污的脸上是罕见的执着神情,必须要等到一个答复。
      看着这样的眼神,展越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本绝望的眼里闪现出一刹那的光彩,它非常短暂,但无比明亮。
      一旁,林焕东冷眼看着这一幕,忽然咯咯一笑:“哦!我懂了!你俩是一对儿!”说完,他还拍了拍手,嘿嘿地笑了起来。
      如此喜怒无常,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展越噙着满眼的泪,看了林焕东一眼,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侧过头,捧起高洋的脸,狠狠地与他亲吻起他来,安静的房间里顿时响起暧昧的唇齿交合声。
      “我天。”林焕东骂:“真恶心。”他甚至转了转脸。
      如此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一个深吻,令高洋浑身僵直。可展越吻的如此动情,他根本无力抗拒,直到快要窒息,才下意识挣扎。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后颈却被展越紧紧扣住。
      一块纤薄锐利的物体,顺着展越的舌头,慢慢地,轻轻地,顺着濡湿的口腔,被传进了自己的口中。
      高洋心中一凛,他询问的目光对上展越的眼睛,见他那深遂的眼眶里闪出雪亮的光。它没有丝毫的惶然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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