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纷纷》凝纤歌

1、初遇

　　大晋，天僖三十一年，谢玄率五千黑甲精兵与胡族战于泗水。
　　牛角号声凄厉震天，狼烟烽火，沙尘漫漫，阔身长剑与弯月战刀拼死相抵，整个泗水一片嗜血的红。
　　战况胶着，一着紫金战甲的少年，横剑于身，干净利落砍掉身前敌军士兵的脑袋，随即飞扑进乱战中。终于，一路厮杀，他将胡族王子塔克飞踢下战马，旋即一剑狠狠插进他的大腿骨中。
　　任由塔克狼狈痛呼，谢玄手持飞云剑，脸上带笑，眉宇间却是凛冽锐利的杀气，环望四周，掷地有声道：“胡族主将已擒，负隅顽抗者，杀！”
　　泗水之战，大晋少年将军谢玄，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
　　“少将军，大喜事，帝京传消息来了。”声音洪亮粗犷，自营帐外传来，此人正是谢玄手下的副将，王羡。
　　谢玄今日未巡兵，只着一身月白便服，听见王羡的声音并未答话，仍旧单手负背，立在营中木案前，垂眸看一张羊皮地图。
　　倒是身旁的老者，笑盈盈打趣道：“王副将，何喜之有？莫非你娘要替你娶媳妇儿了？”
　　“非也，非也。”王羡听到声音，才敢撩帐进来，一双虎目，此时笑得眯成了两条缝，他急道：“军师只猜对一半，并非我的喜事，而是少将军的喜事。”
　　“何事？”谢玄淡淡道。
　　王羡也不卖关子，倒豆子般说得飞快：“宰相传消息来，说少将军此番泗水之战着实立了大功，陛下欲指婚少将军与凝霜公主，让您择日回上京呢。”
　　“赐婚？”谢玄眉心微蹙，又问：“叔父还说了什么？”
　　王羡抱拳道：“回少将军，没了。”
　　军师郗先生摸着胡子，点头赞道：“将军芝兰玉树，与凝霜公主确实般配至极。”
　　谢玄嗤笑一声，“先生难道见过那凝霜公主？”
　　郗先生摇头，依旧笑盈盈道：“未曾见过，但听名字必然是位佳人。”
　　谢玄知晓，除去行军打仗之事，他这位军师再无正经话。不再理会，转身吩咐王羡：“给叔父传话，我志在山河，儿女情长，非心所向。”这倒确实不是谢玄的推诿之言，他生平唯有两愿，一为保卫大晋山河，二为手刃杀父杀母仇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将军如此直白，不怕拂了陛下的面子？”郗先生道。
　　谢玄转念一想，又对王羡道：“听闻胡族大王近日病入膏肓，无心再犯我大晋边疆，本将要亲自前往打探虚实，回上京之事，容后再议。”
　　王羡踟蹰道：“小小胡族，何需少将军亲自往前，属下······”
　　见谢玄拿一双冷冽的眸子斜睨他一眼，王羡自觉说不下去，老老实实行礼，准备出去。
　　营帐外却闹嚷起来，几道浑厚的搡骂声中夹杂着清脆的声音，不大，但透过厚厚的砧帘也十分清晰。
　　出去一看，只见几个军士围着一穿青麻打短的少年，少年身材矮小瘦弱，一张脸脏兮兮的，只能从挣扎时偶尔露出的几分脖颈才看得初原本的肤色，竟惊人的白。
　　少年原本还一脸怒容，见到谢玄几人过来，换为满脸哀凄，大喊：“几位将军，冤枉啊，小的是大晋良民。”
　　几个军士本也是扭送这少年来见少将军的，此时也不慌张，均下跪向谢玄行礼，其中以黑脸军士禀道：“少将军，此人在营地外鬼鬼祟祟，且无能证实身份的文牒。”
　　“方才不是才说过，我的文牒因路遇劫匪丢失了！”少年收起哀凄，不满道。
　　黑脸军士冷哼：“只怕，是根本没有吧。”
　　少年气得跳脚。
　　谢玄自出营帐，就一直冷眼打量这少年，从他乌漆嘛黑的脸，到偶尔露出的白玉般的脖颈，再到这单薄，好似装在青布套子里的身形，脩而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什么少年，分明是个女子。
　　他几步过去，伸手飞快拔掉少年束发的头簪，少年还未及反应，一头青丝就落了下来，铺了满背。
　　众人乍见这情形，皆愣在原地。
　　顾阿九眨了眨眼，欲哭无泪，只觉自己运气着实太差，才从上京逃出来没过一天，就被劫匪绑了，一路到了边塞徐州，好不容易再逃出来，稀里糊涂又被军士当探子抓起来，如今连女儿身都被识破了，如今这江湖着实难混了些。
　　王羡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难怪看着身无二两肉，原来是个小娘子呀。”
　　阿九用手理了理一头乱发，干巴巴道：“误会，全是误会······”
　　“拖下去。”谢玄不耐挥手。
　　王羡也故作凶恶道：“再不老实交代，就拖你去充军妓。”
　　阿九心头暗自发紧，身份是决计不能透露半分的，可这军妓到底是不是吓唬她呢？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她心一横，重新跪好，大义凛然道：“小女子乃良家女子，求将军明察，若将军非要逼良为娼，那，那小女子只好一头撞死在此地。”
　　谢玄剑眉一挑，随手指了根木头，淡淡道：“请便。”
　　阿九难以置信，这人太不尊常理，可话已放出，她难道真一头撞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于是她果断装作没听见，继续哭喊“冤枉啊将军！”
　　一旁的郗先生站出来打圆场，“不至于，不至于，依老夫看，这位姑娘不像是什么坏人。”
　　“先生何时还会看相了。”谢玄不为所动。
　　郗先生摆手，笑道：“看相是不会，不过老夫鼻子还勉强算灵敏于常人。这位姑娘身上青檀味儿非常浓郁，怕是行医多年了吧。行医之人，大多心肠都好得很。”
　　阿九忙附和道：“是是是，小女子是医女。”眼睛咕噜一转，就编出一段身世来，“小女子名顾······阿九，家中世代行医，为了方便上山采药才作了男子打扮，谁料此次采药遇到了劫匪，小女子一路逃到此地，不想闯了军营，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还请将军见谅。”
　　话说得颠三倒四，漏洞百出，谢玄忍了又忍，看在军师郗先生得面子上，没再发难，只道：“先关起来。”
　　这次王羡利落抱拳回“是”，不等眼前姑娘再多说一个字，就着人将其拉下去，少将军脸色着实难看了些，他担心这不知死活得姑娘再说一个字，怕是要被当即一剑穿心。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谢玄才问郗先生：“先生此番意欲为何？”
　　“少将军不是要去打探胡族大王重病真伪？依老夫之见，这位阿九姑娘既然会医术，自然可随行。”郗先生慢悠悠道。
　　谢玄不屑道：“懂医术之人何其多，为何找一来历不明且麻烦多事的女子？”
　　“一则女子好掌控，二则这姑娘看似医术十分高明。”
　　“军师确实应去徐州城摆摊看相。”谢玄嘲讽道，转身离开。他清楚先生必然知道点那女子的底细。
　　郗先生摇头哭笑不得，这下可是将谢小将军得罪狠了，连先生都不叫了。
　　谢玄走回帐内，低头才发觉，他手中还握着方才那根拔下来的白玉簪，皱眉，这白玉簪岂是一个寻常医家女子能戴得起的，难怪会遇到劫匪，真是跳梁小丑，蠢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