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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21.9(回忆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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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自由,云也自由
写于2021年9月某次随笔,已发表在南风的随笔本《风吹南城》
童年回忆美好得可怜,可怜得埋葬在乱坟岗中,连个墓碑也没有。我曾在无数个暴雨倾泻的夜,驻足流年的站台,破烂的回忆像散乱的瓦片,缝隙万千。
记幼儿园至小学一年级,不可再多了。
我数了数,一共两个春夏秋冬,唯一的热爱。
对于春天的记忆,限于百花盛开时满路簇拥。油菜花田把爷爷奶奶的家围了个遍。从楼顶窗户往后看,密密麻麻的金黄散落,空气中牵扯着嫩叶折断时的清幽香。有一条不知名野花野草连天的小路,正值春日都向着过往的衣角昂头,新柳的黄叶垂着向石板下的小流俯首。幼儿园老师安排的作业总是千篇一律,爸妈很少回来,扭捏的字体正煎熬地往横格上爬。
那年的异想天开来源于拼音版的儿童读物,无数次幻想可以在野外独自生存。小坡上有一棵出生时便存在的老桃树,盛开着我正热爱无限的死亡粉色。一场绵雨缠过,被沾湿的花瓣薄而透明地压入泥土。可怜兮兮地,让人禁不住一阵内心同情。枝桠上的绿叶经过洗礼后变得崭新,它生得不好,又矮又丑,可以用教科书上的词语来形容:猥琐。主干长了大约一米,便从中分了叉,向四面八方伸展。外围压了一头的艳粉,中间却空荡荡一朵黑瘤,看起来就像是地中海发式。不知当时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想到躺在黑瘤中间,往上铺一层大人们囤成堆的稻草,从花苞到褐色的残干,从放学到黑瓦上白烟炊起。我的春天,被大人们拆了又搭建起,繁花盛开,簇拥包围。
蚊子的浩大盛势,充斥了我的初夏,盛夏,仲夏,夏末。
我体验过五月放假的劳动节。那里的假期才是真正的劳动。惊奇一日之间周围的田地全灌成了水田。每次这个时候,干涸的小沟里都会神奇地涌满激水。爷爷奶奶的忙碌在于守着各个田边的水坎,灌进田里时哗啦啦地响。家中没人,吃完饭的时候往往指针指向八点。赶着回家看的动画片,总是准时跳转成新闻联播。无聊地连作业都没法写。我的记忆亦如此,穿着拖鞋跑往水边,沟里的水很脏,常有上流冲下来的杂草堵了石板桥下的通道,但水很凉,脚一伸下去便嗦地躲回来。传说中有一种小船的折法,用竹叶做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学会,百无聊赖地折了一地,排排摆在路中央。从桥的左边放生一条又一条,又快速跑向那一头等待船队的出现。即使是绿色的裂开竹叶从水中落下,心中都激动不已。爷爷闲下时会制作迷你形水车,看着小,本人却从未成功过。我喜欢看水车卡在水坑中间,待引过来的激水涌入,转动它简陋的头。游动的小虫潜入浊流,像有着触须的小鱼,什么颜色都有,至暮纱升起,傍晚的风有水的气息,又凉又湿,吹散了黑暗中的炊烟。
小沟会哗啦啦地想,缠绕在黑色房影间的白雾冰冰凉凉。小破水车转了几十圈散了肢节。家中总算有了热菜的味道,外面还有人打着手电筒到处走,不知是哪家的犬,远而模糊地叫着。风很浅,蛙虫清响,蝉鸣默出了风的形状。
七月天更有些热了。好的时候天较高,云要薄许多,太阳直射下来晒得水泥地上烫鞋底。特别是午日时分,骄阳正好,蝉鸣聒噪。院子里尽数晾满了春天里来不及干的粮食,黑猫躺在围墙上,毛子被阳光照得变成金红色。我躲在房间里睡午觉,爷爷在后面通风口铺上一层竹片编制的凉席,都有些年代感了,边边角角特别扎手。这是让万物发困的时期,圈里的鸭子扑打了两下翅膀也安静下来,仅听见杨树上的知了夏蝉嘶鸣,像进入了一场盛大的奏唱。
最常见的便是一觉起来迅速的变天。昏黄的云不知道哪个时候布满了天空,闷雷哄哄的让地面上躁动不已。刚睁开眼时房间里暗得厉害,睡前和睡后的天色让眼睛老不适应,马路边和各家院子里扬起铲子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快速刺耳,扫帚惊起的尘土总溢入鼻里,一股干燥忙碌的味儿。大家都忙着收衣服收粮食,树上的演奏者也没心思继续歌唱,大抵是被阴云压的喘不过气吧。往往这个时候最希望的就是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飞溅起的雨丝与燥热的灰尘共舞,再一股压入泥里。我喜欢听到齐刷刷落地的声音,极速而有节奏,冲洗掉地面上一切浮躁的尘物,雨后沾满草间的湿意和潜伏的蛙虫,在清凉的傍晚间沁人心脾。最舒坦的事情就是,蚊虫那些都会惊奇地消失一半。坐在老枫下的旧长椅上面,水中流淌的水雾浸过膝盖,有老年人坐在旁边扯着听来的八卦,我的脚够不着地,只好手撑在腿上,两脚上下摇晃。
一回忆起八月,就过于地炽烈了。打着夏日的名号却翻滚起麦浪。别地来的收割机一排排坐落在路边,上面晾着各式衣服和洗漱品。刀片上夹着许许多多残留的麦秆,有折断时的青草香。记得最喜欢收割过的田野,从清晨和傍晚,麦桩稀稀落落杵了一地,整个乡间都是清幽的味道。树上的叶子里开始有些泛黄,知了有气无力叫着,因为再过一会儿它们就快消失了,有黑虫从叶子上爬过,摇来摇去泻下一地的碎光。傍晚时分的落暮,就像等待沉没的烈阳,有光从小坡下撒出,将地平线上的云染成红一块紫一块,野外的人在赶着鸡鸭回家,一会儿扑打着翅膀,一会儿嘎嘎叫几声。等到大家该忙的忙完,余晖照得路上车轮留下的泥印发烫,是炊烟还是白雾,笼罩在麦桩上空,矮矮一条,貌似又很巨大湿凉。渐黑的夜幕边缘是红紫的渐变色,本地人都聚在方桌上吃饭,聊出了收割的味道,外来的人还在乡里忙碌,偶尔收割机的照明灯在外面闪烁,轰隆隆轧过地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在远处,他们在吼,声音模糊,夜沉默得像是涨起的潮。
秋天来的很快,几乎就在一叶之间。它走的匆匆,随着一阵风就去了。奶奶担心我的长袖衣服够不够穿,太厚的会热,太薄的会冷。只能说这个天气过于挑剔,仅选了一个色调。夏天收集来的银杏叶夹在字典里变成了褐棕色,和腐烂掉的一样。那棵老枫在一片橙黄里格外显眼,红的像燃起的大火,干枯的叶子落在地上被踩得脆响,细小的蚊子还在它身旁萦绕着,那头的桂树可是挂满了一身的金黄。大家应该都闻过吧,我记得应该会是很馨香有很沉闷,轻轻一摇像落下的雨,窸窸窣窣落了一地,还被吹得老远。段短暂暂就维持了一会儿,一轮圆月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寒风开始吹,夏日里枯萎的喇叭花藤在往上蔓延,白霜跟着很快也就来了。
我从没见过有的雾可以把整个世界笼罩成白色。其实我也不知道是雾还是烟。一大早醒来发现放在一旁的衣服冰凉,窗外的田野变成了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空气里特别湿润,手一伸出去就能感受到冰水的寒骨。爷爷昨晚在盆里留了一盆热水,等着今天早上看他结冰。因为南方是很少看到雪的,至少在那段时间我没有见过。我以为冰就是落下的雪,几乎是一样的激动的心。下楼后有闻到一股热水的味道,奶奶在灶前揉着面,旁边有一碗红糖芯子,是秋后用碾碎的花生和核桃搅拌着糖储存的。烧的柴有点干燥,噼里啪啦在火里响,有微小的爆炸声,排出来的烟也是灰不溜秋,呛人得很。我在打好的热水里洗了个手擦干,便跟过去搓汤团了,调皮地喜欢捏成一些奇奇怪怪的形状,一下锅却散成了外皮和褐色的糖芯。学校里家有点远,大约坐在电瓶车上要半个小时。奶奶里三层外三层把我裹在围巾里,头上戴了一顶有三个毛绒球的针织帽,背上还披了一床虎皮的披肩,有时候是爷爷送我去,有时候是奶奶,总之我从来都是反着坐在车上,面朝后备箱,因为这样我能感受到周围的景色在倒退。
冬天唯一期盼的就是过年了。浓浓的爆竹味在回忆里倏忽而过,一家人坐在只有来客是才铺上的圆桌前,爷爷忙碌了一个下午,每年绝对会有的都是糖醋鱼,红椒肉丝,还有早上杀的鸡,可以凉拌,可以炖汤。天还没黑各家就噼里啪啦不停地往外点着鞭炮,象征着他们团圆了,小孩子吃饭很快的,但是在大人吃饭前又不允许下桌,记得当年电视里先放的喜羊羊的电影,等它结束时外面几乎升起了一簇簇孔明灯。爷爷习惯躲出去抽烟,我便拖着一个大口袋跟着去了,那时不敢点火,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了会抽烟的人身上,民间流传的一种可以升起的灯,就是前面说的孔明灯,点燃中间的石蜡,等到里面涨足了气就可以松手。轻轻往上一抛,便飞了起来。然后立马紧握双手许个愿,又被叫做许愿灯。儿时的贪婪总想玩完所有的烟花,待到回家时春晚都开始了一半,每年都会听到主持人熟悉的声音,洗漱完之后窝在床上,头上枕着好几个小熊,电视里的色调也是老练的红色,外面像是一场浩大的工程,爆破声忽近忽远,窗户反着各路烟火升起的彩光,飞起的明火一片片,载满了无数人即将坠落的心愿。
我觉得写到这里就应该结束的,回忆很杂很乱,写出的文字就像拼凑出来的一样。灵感而发于某一次下午放学,正拖着箱子和同学往回走,校外种满了一路不知道是什么树,那个时候已经开满了一缕缕艳黄的小花。正在说笑间突然脑袋上一阵微痛,有颗黄色的东西快速落下,从我的眼前,擦着我的眼镜滚落。竟然是秋天了,突然儿时的场景浮现,那时的风没有这里拘束,云是自由的,有着自己的颜色。这也是本文的标题,原本来自于某本小说,风自由,云自由,灵魂也要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