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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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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想问清楚。第一次一个人下山的孟秋磕磕绊绊地到了京城,远远望见巍峨的皇宫时心里这么想。
京城离山庄不算远,不过百里,一日的脚程,骑马只消半日,但雍朝换了当家人这么大的事,竟是半点没传上山,孟秋第一次知道原来山庄阻隔了那么多世俗。
京城的百姓倒是对新皇有极高的兴致,经常茶余饭后聊着聊着,又扯到新皇身上。偶然听到两个人偷偷讨论这刚及冠的新皇会娶哪家小姐为后,孟秋的呼吸停了几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会有陌生的女子在邵岿宁怀里言笑晏晏,心口就隐隐刺痛。
他耐着性子熬到夜幕降临,单枪匹马闯入了皇宫。
皇宫戒备森严,到处是巡逻的禁卫军和结群走动的宫人,孟秋其实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顺利闯入,他的武功不过是加紧练了两个月,好但绝算不得精妙。
但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怎么的,孟秋不仅没被人发现,还意外摸进了邵岿宁的寝宫。但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里没有点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刚一落地就被一把剑抵住了脖子,寒毛直竖,孟秋一动不敢动,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死亡的威胁。同样是被武器指着,先前与邵岿宁比武时,孟秋从未感受到过任何不适。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自己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冷漠地响起:“谁派你来的?”
孟秋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久没听到回答,邵岿宁有些不耐,心觉这个刺客不识相,正要叫人进来把他处置了,却听刺客哽咽着开口:“宁宁……”
“哐当”一声,剑落了地,然后烛火被点燃了,邵岿宁怔怔地看着面前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少年,险些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秋也在看邵岿宁,发现他很不一样了,许是准备睡了,他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他身上穿着的是孟秋从未见过的华服,肉眼可见的细腻温软,站在那里就不像是陪他长大的宁宁,而是生来尊贵的君王,孟秋忽然感觉什么话都质问不出来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似乎有人要进来。不过对方停在了门口,扣了扣门,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需要奴进去吗?”
孟秋看到都岿宁下意识皱起了眉,他认得出,那是他在表达厌恶的情绪。
“退下,朕要睡了。“邵岿宁冷淡地回答。
孟秋敏感的留意到他自称的变化,在那宫人走远后,他突然抓住了邵岿宁的手臂,怕被人听见,他声者放得低了些,但听得出来很不平静:
“宁宁,你先前的话……可还作数?”
邵岿宁眼中错愕一闪而过,没想到孟秋跑来找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没有挣开孟秋的手,而是像从前一样弯腰与他平视:“秋秋,我们拉过勾,便是作数的,我说过只喜欢你,便是……只喜欢你。”
最后几个字,他念得极慢,孟秋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孟秋可以清楚地看到邵岿宁眼中自己的倒影,这给了他一种他的眼中只有他的错觉,孟秋一不留意就入了神,全然没有发现邵岿宁的话有什么问题。
拉过勾的作数,没拉过勾的呢?
孟秋没想,他满脑子只有邵岿宁的“只喜欢你”,时刻多年再听邵岿宁亲口说,他竟感觉有些脸热。
邵岿宁顺势转移了话题,笑着问: “你下山就为了找我?师父呢?”
经过刚才邵岿宁的安抚,孟秋心情放松了很多,说到这个话题,就有点心虚了,吞吐了半天才说:“我来没告诉我爹。”
邵岿宁立即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胡闹。”
“你没下过山,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孟秋低着头听他训,又忍不住反驳:“我不小了,没那么容易出事。”嘴上硬气,头却不敢抬。
他还在等邵岿宁因为他顶嘴继续训他,然而没等来训话,却等来了一只抚上他脑袋的手。先是感觉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听到手的主人跟他说:“你不会出事,但我会担心。”
孟秋怔了怔,下意识看向邵岿宁,然后又飞快撇开了眼,有点别扭道:“下、下次不会了。”
这么可爱的孟秋真是久违了。邵岿宁眼中浮现淡淡的笑意,但想到什么后又敛去了。
“已经很晚了,你今天先睡这儿,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邵岿宁把孟秋拉到了床边。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孟秋半分不忸怩,点头同意。但等熄了灯,躺在床上,孟秋没由来地感觉有点后悔,因为不知怎的,今天和邵岿宁睡在一张床上他感觉有点不自在,困意都驱了大半。
皇帝的床榻无疑是很舒适的,孟秋局促地攥着被子,睁着眼,想看一眼邵岿宁,却在黑暗中只能依稀辨出点轮廓。
“宁宁?”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邵岿宁闭着眼应了一声,听声音,也不像有困意。
孟秋就是想找点话说:“我听说皇帝是要有皇后的,你是不是也要立后……”
邵岿宁倏地睁开眼,他的夜视能力比孟秋好得多,几乎可以看到孟秋的神色。
孟秋没发现邵岿宁在看他,还在絮叨:“你将来还要纳妃吧,然后生好多孩子?那你不要学老皇帝,把孩子送到……”话没毛病,但他看上去不知为何有几分低落。
“不会。”邵岿宁沉声打断他,孟秋声音卡住,一时脑子有些混沌,不知他说的是哪个不会。
好在邵岿宁马上替他解了惑,他说:“不会立后,不会纳妃,不会要孩子。”
孟秋的脑子更混沌了,连带着表情变得空白,甚至心跳都不正常了起来,他迟疑道:“可是你是皇帝……”
“我是皇帝,所以我说了算。”邵岿宁言之凿凿,随后伸手覆上孟秋的双眼,他哄道,“别想了,睡吧。”
兴许是这气息过分熟悉,就着邵岿宁的手,孟秋的心静了下来,然后真的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他睡着后,邵岿宁在夜色中看了他多久,也没听到他看着他时说出的那句“对不起”。
要上早朝的邵岿宁起得极早,他把不知何时窝进他怀里的孟秋推开少许,在他眉头微动似要苏醒时及时将他哄睡回去。
他在山庄的十年早让他习惯了自己打理自己,所以回宫后这些杂务他也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他很少允许宫人入他寝宫内室。
他不担心孟秋在里面会被宫人发现,但这里终归是不安全的,还是得尽早送他走。
下朝时时间尚早,邵岿宁估摸着孟秋还没起床,正欲赶回去,却是被一个宫人拦了路:
“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这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当年的皇后娘娘如今已成了太后。
邵岿宁皱起了眉。
等邵岿宁回寝宫时,孟秋已经醒了,正无聊地在屋里内瞎转。昨天干什么都匆匆忙忙,他都没有好好看过邵岿宁如今住的地方。
一看到邵岿宁回来,孟秋眼睛就亮了起来,立即迎了上来:“宁宁。”
邵岿宁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复杂的光在眼中一闪而过。
“你该走了。”他说。
孟秋愣了一下,点点头,这是他们昨天就说好了的,但是他心里觉得奇怪,今天的宁宁看着不大对劲……
他不敢多想,听邵岿宁的安排换了身宫侍服然后跟在他身后出了寝宫。早有出宫的马车候在了门口。
马车从皇宫侧门出去了,那里通向一片密林,人迹罕至,平日里只有负责采买的宫人会经过这里。
邵岿宁打算在这里把孟秋放下。
“你从这里往北走可以看到城门,之后,你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他神色如常,语气平淡。
其实语气跟以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孟秋心里就是涌上了一阵恐慌,他没有下马车,而是一把拽住了邵岿宁的袖子。
“你……”是不是反悔了?孟秋哽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知道你不想当这个皇帝,不委屈自己了,好不好?”
邵岿宁没回答,只是久久注视着他,眼神陌生得让孟秋害怕。马车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随着时间流逝,孟秋心里越发焦灼不安,手上衣袖也攥得更紧。终于,邵岿宁叹了口气,他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孟秋的脸,他的动作越是温柔,越是衬得声音凉薄:“你就这样离开,不再回来该多好,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
“秋秋,这个皇位万人之上,极尽荣华,真不得委屈。”
“倒是那山野日子……朕这辈子都不想再过了。”
邵岿宁不知为何在中间顿了一下,但孟秋没有发现,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邵岿宁的下半句话震住了。他瞪大了眼,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但邵岿宁还不罢休,又道:“此去便不要再来了,凭你那点功夫,皇宫岂是想闯便闯的地方?这次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朕不追究,下次再来就地格杀,休怪朕无情。”
孟秋瞬时红了眼眶,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指间微颤,松了邵岿宁的衣袖。邵岿宁眸光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孟秋已经不想在这个马车里待着了,只觉自己狼狈不堪,但临下马车,他拽着车帘,没有回头,却开了口:“我本来,只想问你当了皇帝会不会回山庄看我,方才……是我唐突了,既然陛下不喜我们山庄,那便不要再来了,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皇帝陛下——”
“我们,后会无期。”
邵岿宁猛地抬眼,却见孟秋已毫无留恋地离开。他望着晃动的车帘怔了几息,肩塌了下去,方才强撑的冷漠彻底碎了。
面露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对着毫无存在感的马车夫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