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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事秋风悲画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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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已经不行了,现在族里不少人都虎视眈眈,再加上你母亲很思念你的缘故,所以来让我接你。』
族叔来接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这就要走了吗?」夜晚的山风有点冷,杨咏文给了我一壶酒带着路上喝。
「不知道以后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你多保重。」这是从他嘴里难得听到的正经话,他还送了我一串珠子,入手温热,刚入手便知是难得的宝贝。
「这是东海极寒之地的一种鱼的内丹。」还是族叔认了出来,「遇冷而生热,虽然功效不算十分大,不过胜在珍稀。听说这那种鱼被人捉到宁可毁去内丹也不愿人得到它,所以想要完整取出相当困难,咏文有心了。」
我也跟着道:「多谢。」
杨咏文笑了下,「这不算什么,只是走得仓促,一时想不到送你什么。」
「你有这份心意就很难得了,我走了,平安到达会给你去信。」
快要上渡波舟的时候,杨咏文朝我挥手,而我回看那住了两年多的天玄派,忍不住生出点离别的伤感,渡波舟越飞越高,等到山门都变得渺小,四周只见郁郁葱葱的密林后,我才回到舱内。
族叔对我详叙了一番族里发生的事,我这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急着让我回去。
因为族长病危,族中明争暗斗,父亲是庶出一脉,本来没有继承的权力,然而这次族长却提到了我的名字,指明我是候选人……族中于是开始有不堪的传言,说因为母亲经常给族长送药,两人有了苟且,还因为她在药里下了慢性毒,才让病逝愈发沉重。
如此不懈余力污蔑,不过是想让我失去任何继承的资格。
「母亲她现在怎么样了?」
「病倒了,嘱咐我把你带回去,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天玄派也未必安全。」他吐出一口气,道,「好了,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腰间有个东西突然闪烁起来。
「阿宁,阿宁,你在哪里?」
「……………………」
「求你了,告诉我,我很担心你……你是不是出事了,你房间里东西都不见了……」
「别找了,我已经离开了。」
「离开?」他好像还是没理解我说的话,「你到别的地方去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跟这个迟钝的人说话真是累人。
我吐出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道:「不会回去了,我族叔来接我,我已经回家了。」
「你家?那里远吗?我能去看你吗?」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这样吧。」我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
「等下,等等!」他急切地喊起来,「不会再见面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只回一趟家就回来吗?」
看来他还是没有明白。
「都说了不会回去了!」我冷冷地道,「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讨厌你,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我们以后应该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会把这个玉佩扔掉,你也不要再有所期待。」
「不要…………」对面传来轻微的抽泣声,我攥紧拳头,把那块玉佩给粉碎。
终于,说出来了。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个程度呢,我明明不想这样的。
「真是一塌糊涂。」
我盯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呢喃着。
没有人回答我。
***
「……听说那边局势相当恶劣,身处其中你应该也不好受吧。族中斗争向来就是这样,相安无事是最好,若要斗起来,便是极凶险的,我不能给你什么助益,只能像这样写写信以宽慰你。对了,我赠你的那一柄宝剑你当收到了吧,虽不是什么名贵材质,却是我亲手打磨铸造的,你用它也可有所进益,不论如何,修炼不可荒废。——文」
这是乙亥年十一月给我来的信,距离我离开天玄派刚刚一年,杨咏文与我不断书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积压在下面,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灰。最近为了整理又翻出来。
我抽出第二封来开始看。
「听说你那里局势已经平稳,我心方安,日前寄去了两本剑籍,供你参详,希望有机会能相互切磋。对了,这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清晨起床,雪都覆盖了脚背,出门去只见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于是大发了一通兴致,舞了一遭剑,回来碰见了江元,他瘦得很厉害,你们果真有好好谈过吗?——文」
啊,这件事我还记得,当时我还很不高兴地说自己不想提起那个人。之后杨咏文来信便再也没有说过了。
「……派中前一阵子举办了一场剑会,我仍取得第一,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不知你进境如何,明年之后,我会回家一趟,到时再去探望你。——文」
「闲暇时,望见天空飞过一行白鹤,若有所得,自创一招如鹤行云。虽然现下还不算很完善,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会有所得。近日你来信愈发少了,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如果有急难的事可告诉我。——文」
「偶然在寺庙遇到你,你并没有瞧见我,远远一观你似乎变了许多,年前小聚你也无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人多我也不曾深问,还是那句话,有事可以找我。——文」
从第三年到第五年,杨咏文一直在对我说,发生什么事的话可以帮我。
其实我没什么需要帮助的。
只不过……很羡慕他。
虽然他讨厌自己的家族,却还是可以任情纵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现在想想,在天玄派的那段日子也不错,至少比现在好。
收拾完那些信,我把它们拢聚在一起,放在火盆里慢慢烧掉。
这是我离开天玄派的第七年了。
这些纸经受不住岁月的摧折,也都渐渐泛黄。
……而后在火舌的吞噬下渐渐化为灰烬。
叫来下仆问他母亲的状况,答曰:今日精神颇好,多喝了碗人参汤。
母亲现在全凭着一堆名贵的药材吊命,这也是我不得不留在这里,替族长效命的原因。
七年前开始的那场夺权之变,是由多个旁支引起的对嫡系的反抗,持续了两年时间,来接我的族叔为此丧命,甚至有人揪出我父亲的死想要栽赃母亲……在有更多的人死伤之前,族老出面阻止了这场动乱,由我的一位堂哥担任家主,我的那位堂哥名叫周宇康,是嫡子之一,辈分与我相仿,年纪却比我大上十来岁,如今已近三十了。
他担任族长后,以雷霆手段很快安抚了众人,纵然有人含怒生怨,也只得接受。
因为我母亲替我的暗中谋划,以及前任族长的不明死因,有人提出要将她驱逐,我一意保全,代价便是替周宇康做事,所以才有每日人参燕窝以及无数珍贵药材为母亲续命。
这次周宇康仍叫来我,嘱我替他处理云龙地区的妖邪作祟之事。
云龙那里的春茶很是有名,也是族中的一大经济来源,有妖邪祸乱,传出去也会影响周家的脸面。所以我并没有多想就上了路。
听说云龙的是个棘手的妖怪,每次族里派人去查探均一无所获,那东西好像很灵敏,每次都在快抓到它的时候即刻逃窜,然而每每离开之后,它又凶性大发,连伤了数十条人命,实在可恶。
「公子,不如请族里其他人援手,只您一个人上路,实在有些危险。」临行前老仆劝我,我只笑笑拒绝了。
而当我到那之后,我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这里的妖兽并不是只有一只,而是有一群在这里盘踞,这些妖怪杀人也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进献给一只树妖。
那只树妖上还盘踞着一个老藤怪,修为岂止千年,强大又狡猾,误落陷阱的我即便后悔也来不及了。
或许是上天也不忍见我就此死去,在我苦苦支挨的时候,援手到了。
一青一白两道剑气,如虹一般地划破了天空,老藤怪的一个藤蔓即刻被斩断,又退回到森林之中了。
我松了口气,只觉气血上涌,忍不住吐了口血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