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夏风》江海溪

85、救赎

　　空无一人的寝室，姜信把自己困在狭窄的空间里。

　　可就算是这样，脑海里被尘封的灰暗记忆又一次被唤醒，小时候经历的一些痛苦，又一次吞噬了他的神志。

　　那时候，父亲和初味出了事，镇子上的人们看到他，在他背后偷偷指点议论。

　　“啊就是他，姜凡初的孩子……”

　　“啧啧，好可怜啊……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跑了，现在家里又出了这种事儿……”

　　“我听说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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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什么是三人成虎和人言可畏，他不敢去面对那些悄然的质疑，每次走在大街上，都会埋着头加快速度。

　　他那时候以为，只要不听，不想，就可以摆脱一切。

　　可他慢慢意识到，那些压抑着声音的言语，却有着世间最凌冽最尖锐的锋芒，一直伴随着他童年漫长的岁月。

　　后来再长大一些，他开始学会承受，也学会适时地反击。

　　可当那些相似的场景再度席卷他时，他还是被言语的浪潮深深吞噬。

　　无法呼吸，无法摆脱。

　　-

　　许晴风忙活了一个下午都没有忙出个所以然，快上课了，他不得不回教室上课。

　　他又点进了那条视频，发现举报之后还是没有删，完好如初地在视频号页面里放着。

　　“草！”

　　他捶床骂了脏话，还有10分钟上课，他忙匆匆地冲进教室，班上的同学基本到齐，他下意识看向姜信位置。

　　却发现他不在。

　　数学老师这时候搂着一堆卷子进了教室：“待会儿考试啰！要上洗手间的快速，中途不可以出去了哈！”

　　于是教室里很快地散了一些人。

　　许晴风看向姜信空无一人的位置，问他后方的同学：“你中午看到姜信了吗？”

　　“没注意，怎么了？”

　　“我再问问。”

　　姜信后排坐着程旭，他看到程旭在那儿忙，冲过去问：“程神，中午看到姜信了没？”

　　“看到了，在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遇到过。”

　　程旭说着看一下前方座位，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猛拍桌子：“卧槽！他该不会一整个中午都没有回来吧？！”

　　“发生了什么？！”

　　许晴风忙问他。

　　程旭：“中午我们在食堂排队的时候，周围一些班的同学在议论他，我就给他说了那条视频的事。”

　　“草！”

　　许晴风没绷住差点掀桌，程旭向后一缩，周围一些同学纷纷看向这边。

　　许晴风手抚了抚程旭肩膀：“没骂你，我是骂那条视频。”

　　他继续问程旭：“他看了之后呢？”

　　“他没排队，直接就走了。”

　　“走了？！”

　　那会走去哪里？！

　　许晴风脑子里飞快地设想出无数个结果，每一个结果却都让他惴惴不安。

　　信信，你一定不要有事。

　　许晴风越想越心慌，他再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就冲出了教室，他试着先回寝室看看他在不在。

　　他冲去四班，从后门快速进去找了和姜信同宿舍的人询问。

　　“兄弟，你们中午看到姜信没？！”

　　“看到了，他中午在寝室。”一个人回他，“反正我离开寝室的时候，他还在。”

　　“好的谢谢！”

　　-

　　他一路狂奔着去了宿舍，在308门口，他发现房门是紧闭着的，用力敲了敲门。

　　“信信，你在吗？！”

　　“信信！”

　　此刻姜信蜷坐在床上，脊背抵着墙角，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与肘间的黑暗里，听到外头许晴风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

　　“小风……”

　　他的声音一次一次穿过混沌虚无，遥远的声响传进了他的耳中。

　　“信信，我是小风！你听到了吗？！如果你听到，开开门好吗？！”

　　一声一声，经久不息。

　　-

　　很久之后。

　　姜信木然地起了声，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许晴风在开门的一刹那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在门开出的空间里，他终于看到了他。

　　“信信！”

　　他冲进去，上下打量着他，以确定他是否安然无恙。

　　却看到他俨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目光里闪动着晶莹，有着易碎般的震颤。

　　“你不要难过，遇到了什么也不要——”

　　“小风。”

　　姜信身体突然坍塌下来，倾向许晴风。

　　许晴风被他紧拥在怀里，这一刻，姜信像是抓住了一根绝处逢生的稻草，紧紧地将面前的人抱住，用力地将他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纳进自己凉透了的躯壳里。

　　“我在。”许晴风贴贴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头发，顺到后颈，动作轻柔，声音令人安静，“我来了，我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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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晴风带着他在床沿重新坐下。

　　许晴风站在他面前，俯下身面对他：“那个视频发了虚假的信息，很多知晓真实情况的同学，都在下面留了评论，大家还点了举报，很快就能从网上删除。”

　　他继续开导他：“那些无中生有的舆论，我们不要在意，真相自有人知道，等时间过去，谣言会不攻自破。”

　　他一声声柔和的劝慰像温暖的水流进他的心里。

　　姜信回他一个轻然的点头。

　　许晴风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说：“所以，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姜信握住他的手，闭上眼轻轻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

　　真实的，柔软的。

　　“嗯。”

　　这一刻，姜信想，还好，他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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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晴风想起他中午还没有吃饭，说：“我寝室有甜食，给你拿点儿过来，你等我呀。”

　　“嗯。”

　　许晴风很快就回去拿了糕点过来，他交给他：“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水房里有热水，他又拿了保温杯给他接了水：“喝点儿热的，暖胃，吃这个也不会噎。”

　　“谢谢小风。”

　　看着姜信拈起糕点进食，他坐在他旁边，面带笑容地望着他。

　　寝室门这时候被敲响了。

　　杨哥的声音传过来：“许晴风，姜信，你们在吗？”

　　“在的，杨老师。”

　　许晴风过去开门，杨哥进来，见到里面的情景，大致猜出了他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刘老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俩没来考试。”

　　杨哥朝姜信走过去：“我去教室之后，程旭跟我说了一下情况。”

　　说到这儿他面对姜信，耐心地开导他：“姜信，那个视频的事儿我听说了，你不要在意。网络时代，很多信息都缺乏真实性，媒体捕风捉影，抓住一些子虚乌有的话题就开始炒作传播，你的真实情况，学校的老师同学都清楚，你不要担心，也不要被影响了，我刚才去看了一下那条视频，已经被删除了。”

　　杨哥继续安慰：“这只是小范围的传播，你身边的同学都知晓真实情况，他们不会在意，你调整好状态，继续专心投入正常的学习和生活。”

　　“我知道了，谢谢杨老师关心。”

　　“如果有人给你造成了困扰，你可以随时与我交流，我会想办法为你澄清。”

　　“嗯。”

　　杨哥在一番劝慰之后，因为还有事就准备离开了。

　　“如果觉得不适需要请假，就给我一说。”临走之前，杨哥又叮嘱了一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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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寝室休整了一节课，姜信感到状态好多了，对许晴风说：“小风，我们回去吧。”

　　“嗯。”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天空里阴云成片。

　　连续多天的晴朗之日终结，显示着即将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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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晴风以为，关于姜信身陷舆论这件事随着账号和视频的删除会就此平息，然而，令人更加始料不及的事情，在第2天发生了。

　　事情的开端以姜信收到的一通电话开始。

　　周末他们发了手机之后，姜信发现有姜韵的未接来电，今天早晨和中午的都有。

　　他连忙回拨过去，听到那头老人有些急促的声音：

　　“小信……咱们家门前来了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拿手机到处拍摄，还问我你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

　　“我把门关上之后，一直躺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那些人走了吗？！”姜信心忧地问。

　　“没有，他们非要说等你，现在围着我们家的房子到处走。”

　　“我现在回来！”

　　姜信再顾不得什么，立刻动身回去，许晴风在一旁倾听了事件的全部经过，对他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许晴风握住他手腕，掌心透过来坚定的力量和强有力的温度。

　　姜信终于点了点头：“谢谢你，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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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快速地赶回村子，一个小时之后，当他们抵达老家，在门口院子里，果然看到了那些举着各种拍摄设备的人。

　　在见到姜信的那一瞬间，他们双眼放光，像看到了金子，飞速地冲他赶过来。

　　“那个就是姜信！”“走走走！过去采访一下他！”

　　“你们是谁？！凭什么光天化日跑到别人家里偷拍？！”许晴风将姜信挡在身后。

　　“他是新闻主人公，别怕，我们只是想采访你一些问题，为上次的助学金新闻安排一个后续，没有恶意的。”

　　“后续？！本来就是不真实的东西，竟然还想传播后续？！”

　　许晴风简直快要被活生生气炸了。

　　姜信这时候越过许晴风，走上前去，对着那些人：“你们当中有部分人，是魏霄冉安排过来的吧？”

　　姜信一提起这个名字，现场有人目露心虚之色。

　　一时间，现场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

　　周围突然起了风。

　　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有雨。

　　“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只需要一手资料，你作为当事人，就配合一下我们的采访嘛。”

　　“滚！”

　　姜信突然一声爆发，眼尾附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房屋内。

　　姜韵听到了外界的动静，拄着拐杖，蹒跚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指着那些拍摄者，用着苍老的声音厉声责备：“你们走！不准伤害我的孙子！”

　　“我们哪里伤害你孙子了？！我们只是来做个新闻报道而已。”

　　“就是嘛，怎么那么听不进道理呢？！采访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拍摄者还在七嘴八舌地回怼。

　　“你们连缺乏基本素养的媒体人都不算，做什么新闻？！”

　　许晴风真被这些人冠冕堂皇的理由气到了。

　　这时候姜韵直接上来，不顾身体的不便，抄起手中的拐杖，就对那些人挥打过去：“你们滚开！滚开！”

　　“哎呀，老人家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许晴风和姜信在旁边扭了树枝，无心再跟他们讲道理，一齐朝那群人挥打过去。

　　对于无礼和冒犯，现实中最有效的方法往往是更无理。

　　“你们这都是什么人啊？一群野蛮人！”

　　其中一个人手持着直播杆，上面的手机在争执过程中落在了地上，他气得直接去抢夺姜韵手里的拐杖。

　　老人力气哪里比得上他，被对方抢夺时的力气重重地往前一带，然后跌倒在地。

　　“爷爷——！”

　　姜信发现了，不顾一切冲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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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此刻忽地就落了雨。

　　雨点来得又急又猛，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打落在人的身上。

　　意识到闯了祸，那个人看着倒在地上似乎不省人事的老人，连忙拔腿逃脱，现场剩下的另外两个人也开始逃跑。

　　许晴风和姜信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们连忙将老人上半身扶正。

　　“爷爷……”

　　姜韵听到姜信的声音，喘了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潮湿的泥渍：“他们走了吗？……”

　　姜信点点头。

　　“爷爷你伤到哪里了？有没有哪儿觉得痛？”姜信连忙问。

　　姜韵轻轻摇了摇头，呼吸却有些吃力。

　　冷雨持续落下，打湿他们的头发，一滴一滴滑落脸颊，不知是雨还是泪。

　　姜韵慢慢地从急速的心跳里缓出了口气，喉咙间溢出沉哑的声音：“扶我起来吧……”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扶着老人站了起来。

　　他们周身尽湿，带着姜韵回屋之后，一起给老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老人安置在轮椅上休息，然后又回了姜信的房间，迅速换下了身上湿了的衣服。

　　衣服换好之后，许晴风感到背上发凉，没忍住地打了几声喷嚏。

　　姜信听到了说：“我去煮点姜茶。”

　　“唔，那我去看看爷爷。”

　　“嗯，谢谢小风。”

　　许晴风进了老人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暗。

　　老人坐在轮椅上，双目微阖，感觉到许晴风走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小风来了啊……”

　　“嗯，爷爷，你要开灯吗？”

　　“开吧，开着敞亮一些。”

　　黑夜里，老人的声音显得沉浊。

　　灯打开之后，室内的一切都变得比原先明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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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晴风搬了张椅子坐在老人面前，想陪他聊聊天。

　　“小风啊，爷爷想拜托你一件事。”姜韵突然开了口。

　　“嗯，爷爷您说。”许晴风认真听。

　　老人字句深沉，像郑重的托付：

　　“小风，爷爷拜托你，去劝劝小信。”

　　“劝他什么？”

　　“劝他跟他妈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