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一共三十五块八毛半。”,小超市的老板娘边读出了收银机上的数字,边把一盒狗粮装进了塑料袋里。

      周妝算好了准准三十五块八毛半的钞票和硬币交给了老板娘,接过装了她和大黄今天的晚餐的塑料袋,不忘和老板娘道了声:“再见。”

      走出小超市,红色板砖和碎石铺成的路通向两个方向。

      往右,是一片漆黑,脚下原本就破旧的路逐渐被更多泥土覆盖,延伸至暗沉的虚空中。

      往前,道路两侧是一排的屋子,屋内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洒在了不再被太阳眷顾的这条路上。

      每隔十几米,路侧便立着个路灯,洒下一圈圈暗黄的光。

      稀疏的光不但没照清脚下的路或周围的景色,反而给黑夜添加了几分诡异。

      当然,或许在一些人眼里,他们看到的是浪漫。

      小超市正处在路的拐角处外侧,而内侧则长着一棵大树。

      当你站在这条路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时,粗壮的树干和硕大的树冠会抢占你的视线,而垂下的厚重的枝叶遮挡了路灯照射出的光,只隐隐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陆离的影子。

      这是周妆回家的必经之路,她会在小超市里买晚餐所需的食材,偶尔囤点大黄的狗粮 —— 哦对了,大黄是她养的一条流浪狗,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碰到了。

      周妆的小屋子和这小超市分别在这条路的两端,她往家走,闻到了从各个屋子里飘出的饭菜香。

      周妆放慢脚步,感受着夜晚的宁静。

      白天时,这条路上总是充斥着各种吵杂的声音,她虽听得不真切,但也清楚地感受到那是和晚上截然不同的。

      她直直往前走了大概十五分钟,来到了自家厚重的铁门前。

      给一栋破旧得彷佛风一吹就得倒的屋子安装一扇好似能防弹的铁门多少有点多此一举,但周妆对这扇门的感情还是挺特别的。

      刚推开门,大黄就从屋子后面不知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绕着周妆转圈,不断地跳起来用它沾满了泥巴的爪子扒拉着周妆的裙子。

      周妆几乎习惯了它这德行,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狗粮,倒在了地上。

      “赶紧吃吧,别缠着我了。” 她收拢了袋子,踏进了屋子里。

      屋子不算大,面积不过二十多平方米,但就算住两人也是挤得下的。

      一打开门正对着的就是厨房,或者说是抵着一堵墙的两个厨房橱柜,一个洗手台,和一个半人高的小冰箱。

      左边也是一堵墙,右边则摆着一个塑料的圆桌和两把铁质的椅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家具和装饰。

      那套桌椅正好摆在窗户边,每晚吃饭时,周妆一抬头就看得到窗外的那条路,以及它两侧的房子,路灯,尽头的小超市,和那颗大树。

      正对着窗户,和大门轴对称的位置上是这房里的另一扇门,门后就是周妆的卧室。

      进门便是一个站立的衣架,紧紧贴着床尾。

      不大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架后就只剩让人走动的空间了。

      床横摆着,床头和床的左侧都抵着墙,右侧则余出了一个门的宽度。

      房间的另一扇门便在床头右侧。

      那扇门通往了一个两平方米的空间,勉强算是个走廊吧,只是这走廊除了三面各有一扇门外,连个灯也没有。

      左面的门后便是个小卫生间,周妆特地点了超市老板娘友情提供的玫瑰熏香。

      虽然不富裕,生活水准和从前相比也是一落千丈,但周妆在这个并不发达的地方却过的更安心。

      四年前的一起入室抢劫带走了她父母,也让她在那个从小生活着的城市再也呆不下去了。

      浑浑噩噩地匆匆操办完葬礼,并处捐掉其余的遗产后,周妆带着自己从小攒的一笔小钱孤身来到了这个她从前甚至没听说过的地方。

      莫名地,她一眼便相中了这个房子并幸运地顺利地买下它。

      她不太记得搬进来的第一天是怎么样的了,即使使劲回忆,她也只依稀记得街上那颗夺目的大树在某个缝隙中一闪而过,再然后就是踏出大门时遇到了在门外趴着的大黄。

      那时的大黄大概靠着在各家后门和垃圾堆里捡剩菜剩饭吃而活,全身瘦骨嶙峻,明显营养不良,无人认领。

      遇到了周妆后它便使劲地缠着她,一个劲地粘着她,对着她吠,无奈之下,周妆被动担起了喂养大黄的责任。

      虽不喜欢动物,但在周妆的慷慨投喂下,这四年一人一狗的相处还算和谐。

      或许这便是她下半辈子的样子,周妆时常忍不住想到,在这落后的地方,远离之前的一切,安安稳稳地,日复一日,直到时间带走她。

      周妆不是没有过梦想和志向,相反地,她在一个相对小的年纪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前二十年她专注学业,有限的人生经历导致她对自己的了解也不全面。

      直到大三,她在一家公司实习了一个学期,虽然时间不长,但新的体验也让她对自己在新的方面有了认识。

      她不喜欢职场里对待上司的小心翼翼,不喜欢上级和下级之间似乎不言而喻的尊卑等级,更讨厌一辈子待在一个领域里做着无限重复,逐渐单一乏味的工作。

      她想象过,自己会创业,创造一个正真互相尊敬,人人平等的职场环境,她会稳扎稳打地扩大公司,累计财富,然后在赚够钱后,把公司交给一个可靠可信的人。

      再然后,她会去尝试各种工作,像是老师,网络作家和甜点师等,又或者她会重新踏入大学读数学,做经济研究,学编程。

      她会给自己买所有她想要的食物,衣服,首饰,游戏和抱枕。

      她还想到世界各地去,不是以旅游的模式,而是租一间屋子,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在那里住上几个月,去感受各地本地人的生活。

      可惜,四年期前的打击让她再也提不起劲去追逐任何东西。

      她走不出去。

      天马行空般的白日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而今,她常常在饭后瘫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简陋单调的房间和窗外暗沉空虚的街道,好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做。

      一声声犬吠把周妆从放空中拉回了现实。

      她探出窗户,却不见大黄的身影,只能根据声音大概判断出它应该是在屋子左侧的视线死角处。

      隐约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周妆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单从不善的语气和双方的架势来说,她像是和大黄吵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吵闹声渐渐弱了下去,周妆终于见大黄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左手边走进视线范围内。

      他看见探出窗外的周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点心虚地往四周撇了撇,见没有人后又挺起胸膛,中气十足地冲她吠了一声,把她吓得赶紧缩回身。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周妆都没睡好觉。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她特别迷糊,常常记错事情。

      明明八篇作文一个字没写,周妆却莫名的记得自己把所有作业都写完,可以放开地享受假期了。直到她在开学那天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一片空白作业本,那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更丢脸的是初中时期,她暗恋了班长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敢跟他有超过三句话的对话,然后在某个清晨,周妆一觉醒来突然觉得班长跟自己表了白并且她答应了。

      于是周妆边带着她和班长在一起了的错误认知迫不及待地赶去学校,在班长和周围同学惊恐的眼神中给了他一个爱的抱抱。

      那之后,别说三句话,三个字周妆都不敢在他面前发声。

      周妆没敢和任何人说这些事情,因为她自己也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想说也说不清楚。

      经过认真反思,当时沉迷科幻片的她得出的最靠谱的结论是那是另一个宇宙中她的经历。

      显然这个宇宙中的她不是最聪明勇敢的那个周妆。

      杂乱的回忆在梦里毫无章法地涌出,最后却定格在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凌晨。时间好像倒回了那一天,周妆彷佛再次身临当时的场景。

      一声呼喊,周妆醒了。

      柔软,微凉的被子包裹着她,这是触觉。

      淡淡的玫瑰熏香,这是嗅觉。

      一声惨叫,两声重物坠地的声响,门开了,这是听觉。

      黑暗中人形的轮廓,这是视觉。

      一瞬间,屏住的呼吸和僵了的意识让她丧失了思考和行动能力。

      记忆在这之后好似被人删了档,而周妆意识再次回笼时,太阳取代了那时窗帘缝隙间的月光。

      突发奇想地,周妆不知道她是宁愿那时能有强烈的阳光照得那人无所遁形,暴露他每一寸存在,让她直面一切,还是如那天凌晨一样,微弱的月光堪堪让她看清暗夜里那双眼睛,她便有借口不去回想,不去记得。

      周妆缓缓睁开眼,发现枕巾湿了一小块。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愣愣地维持着卷缩的姿势,脑子有点懵。

      她可不能迷糊了,那天凌晨已经过去了。

      现在,她搬到了这个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突然“砰!” 的一声,是大黄撞开了她房间的门。

      周妆连忙起身,随手抄起了个衣架把大黄赶了出去。

      走出房间后周妆才发现外头太阳都高高挂起了,原来是因为她睡得太久了吗?

      周妆又忍不住腹诽道:“关你什么事。”

      看着窗户里外被太阳照得一片明亮,自己也置身光明中,周妆却只觉得怪异。

      她伸手把敞开的窗合上,待屋子恢复了封闭的状态,没有一丝光从外边照进来后才感觉自在些。

      大黄趴在卧室门旁的那个角落,脸埋在两只爪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周妆。

      周妆倒满了一碗的狗粮放在他面前便不再管他了。

      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周妆又找到一袋挂面煮了个鸡蛋面。

      “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买了挂面?”,周妆边打鸡蛋边嘀咕着,但也没放在心上。

      吃完早餐周妆起身正要洗碗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倏地被钉在了原地。

      周妆还捧着碗,一脚刚刚迈出去,她却像是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了,而脖子那处则好似被人牢牢捏住,一身血肉化成了钢筋,她僵硬得战胜了正常人转头看向大门的下意识反应。

      敲门声变得愈发急切大声,在封闭的房间,或其实是周妆的耳膜里无限回音放大。

      周妆彷佛被解除封印般松开了手,任由捧着的碗摔在地上。

      她逃回房间,用力扯开门却控制着力道轻轻把门关上,再然后用背部紧紧抵住了门。

      房门外响起了大黄的狗吠,两种声音时而交替响起,时而混在一起,听得房门内的周妆头疼欲裂。

      她脱力般地蹲下身,双手捧着头,张大了嘴费劲地呼吸着。

      门外发生的一切渐渐被周妆屏蔽,她陷入自己的世界中,耳边只剩自己的喘息声,眼睛没有聚焦地望向身前的地板。

      时间彷佛不再存在,过了不知多久,周妆感受到了门外大黄正对着房门撞击,喉间发出了呜咽。

      这把她拉回了现实。

      几乎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周转条件反射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向房间里的另一个门。

      她拉开门后右转,打开了一扇门,踏入门后的房间。

      宽敞的房间里摆着舒适柔软的沙发,两面墙上各有一扇敞开的窗,洒进来的阳光和穿堂而过的微风抚平了周妆急速跳动的心脏也平缓了她的呼吸。

      她侧身躺在沙发上,浑身放松得像是骨头都散架了。

      周妆伸手够到了面前茶几上她最爱的巧克力曲奇,另一只手环抱着陪伴了她二十几年的兔子玩偶。

      周妆大口大口地吃着曲奇,半身几乎陷进了沙发里。

      心满意足后,她戴上耳机,里面播放着她最喜欢的歌手的老歌,抱着兔子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周妆再次醒来时,她走出三扇门到客厅里才发现天已经完全暗了。

      从橱柜里拿出碗,周妆给自己拌了份沙拉吃。

      她坐在窗前,看着在洒在夜幕上亮得耀眼的星星,感叹道这是城市里不可能看得到的夜景啊。

      正浪漫着,一道炙热的视线惹得周妆不得不转过头,只见大黄趴在大门旁盯着自己。

      “你成精了吧 ”,周妆边冲大黄说道,边把满满一碗狗粮摆在他面前。

      这家里只有两个碗,一个大黄用,一个她自己用,但她还得给大黄准备一日三餐的狗粮,这么说起来,他俩谁地位更高还真不好说。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来到了搬到这后的第五个年头。

      周妆傍晚从小超市采购完毕,对老板娘道了声再见后踏上了那条回家的路。

      双手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周妆计划着今晚的菜谱。苦瓜炖猪脚,抱蛋豆腐,辣炒白菜,再加个紫菜汤就够了吧。

      离大门不过十米,周庄正要掏钥时,一个女人猝不及防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她直直跑向周妆,一把抓住周妆的手臂,十指在那之上掐出了十道红印。

      周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赶紧试图挣脱开。然而那女人的手劲大得离谱,周妆愣是没把手抽出来。

      粗粗打量女人几眼,她穿着最普通的圆领上衣和棉裤,外面套着个棕色外套,头发虽然梳得整洁,但藏不住发黄的发尾和干枯的发质。

      和手劲截然不同的是她瘦小的骨架和身形;她身高大概到周妆下巴的位置,与高挑的周妆相比几乎显得营养不良。

      虽然她突然出现吓了周妆一大跳,但周妆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继而不再使力挣扎,而她似乎也感受到周妆不会跑,所以稍稍松了手上的劲,这时周妆才留意到她手心和指腹上的茧;那是常年劳作的人才会长的茧。

      她微微喘了口气,平缓了气息。

      然而一开口,说的却是周妆压根听不懂的方言。

      “那个… 您会说普通话吗?我听不懂方言“,周妆尴尬又略带点无助地问道。

      那女人下意识摇了摇头,迟疑片刻又缓缓点了点头。

      她艰难地开口道:”来… 人… 帮…,会…,不… 怕…,帮…,人“,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一时比向自己,一时比向周妆,又指着周妆身后那条路拐过大树后方的地方。

      “你是要人帮忙吗?需要我做什么?”,周妆勉强理解出了这个意思。

      女人听了摆摆手,想说点什么却又放弃了,直接拉着周妆的胳膊往小超市那头走。

      周妆任她拉着,顺着她的力道跟她原路返回。

      一阵急促的吠声从身后传来,周妆莫名地心跳都漏了半拍,和女人同时转头,只见大黄正飞快地向她们蹿来,他身后是周妆家敞开的大门。

      女人见状,急忙拉起周妆就跑。

      周妆见大黄奔来不自觉地腿软,但被她带着也不禁加快和加大了步伐。

      “到底怎么了?”,周妆边跑边喘着气地问道,一种不祥的感觉自心底攀升。

      这感觉在她发现刚刚还提着的塑料袋突然不见踪影时笼罩全身,彷佛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坏。

      女人顾不上不回答,只一个劲地往前跑。

      眼看小超市就快到了,女人正想沿着路左转,周妆却跑不动了。

      搬到这儿后常年不运动的生活作息导致周妆的体力特别差。

      她停下脚步,双手按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弯下了腰,喉咙像是被风割裂般地痛。

      女人扯着周妆想把她拉起来,焦急地指着左边,嘴里不断重复着:“快!快!“ 但周妆实在是力不从心。

      大黄的吠声从后方逐渐清晰,女人见大黄就要向她们扑来,连忙挡在了大黄和周妆之间。

      大黄见状,在三米之外刹住了步伐,对着女人呲牙咧嘴地自喉间发出了低吼,眼睛不大但眼底的狠戾肉眼可见。

      “到底怎么了?”,周妆再次追问道,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周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莫不是她惹了大黄?看着他俩的架势,周妆忍不住想到,大黄通常不会那么凶的。

      理智上,周妆这时候因该想办法平息大黄再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然而当她的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和大黄对上时,她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熟悉,周妆愣愣地注视着大黄,望进他眼底,周围的景象渐渐模糊,眼里只剩那双眼睛。

      她手脚发软,漫长的几秒后跌坐在地上。

      这一下没把她拉回神,当身后冲出几个人,按住了已经咬住女人小腿,和她扭打在一起的大黄时,周妆仍跪坐在地上,看似是在盯着前方,但近看会发现她双眼空洞无神,表情麻木。

      “周妆!周妆!”,嘶哑的喊叫传来,带着道不明的情绪。

      然而就是这混合着别扭的发音和陌生又熟悉的口音的呼喊把周妆拉回了神,她猛地抬起头,双目炯炯地在最后几分钟的晚霞中看清了他的模样,也看到了他是如何被摁趴在了地上,四肢被几个人牢牢地按住,却奋力挣扎着,使劲仰起头往她的方向看。

      周妆在这刻无声地解答了那个问题;她希望此时是个大中午,明亮的阳光没有丝毫的遮挡,直直地落在这条路上,照亮他,照亮他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

      最后一丝日光随着日落消失在这片土地上,天地间一片昏暗,周妆闭上眼往后倒的最后一刻瞥见了这条路左拐,绕过那颗大树后的地方,原来那里通向马路。

      该醒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