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泊水而渔

2、胆怯

　　夜幕降临，黑色仿佛为快节奏的城市和人群按下了慢放键，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散步交谈，火锅店里灯火通明，夜市摊上开始有店家在忙碌打转，大家都想趁着寒冬到来前尽情享受难得闲暇的夜生活。
　　十字路口人来车往，时不时有耐心耗够的车主狂躁的按着喇叭。街边，路灯昏黄的灯光照进居民楼里，二楼木质的雕花窗内，隔着一层玻璃，那斑驳的灯光打到蜷缩成一团的人脸上，被餐桌桌布覆盖的阴影下，那人抱着腿靠在膝盖上，盯着眼前的空气发呆。
　　正是丁闻。
　　天刚黑的时候她还去开了灯，但没一会儿灯就自动关了，她又去开，没多久又关了，几次之后她就放弃了。
　　白天的时候楼下有警笛声一直在响，她当时虽然心情低落，但还是没忍住站起来去看了眼，结果从墙上往外探的时候不小心跌落下去，直接掉到人群旁。所幸并没有造成什么混乱，她看了一眼那些脸上毫无异样只好奇盯着人群中心议论的人，找了个台阶坐着缓了会儿。
　　“听说血溅了一屋子呢！”
　　“哪里有这么夸张，人家就是在手腕划了一刀。”旁边有人在手上比划。
　　“造孽哦，怎么这么想不开，平常看着这么乖……”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擦眼泪。
　　“天天看到我都喊起伯伯在的……”也有用方言感叹的。
　　“这是咋了？”新来的人凑过去问。
　　“老刘他屋里那明年要高考的娃娃，承受不了学习压力，今天放午学回来，在屋头自杀了……”
　　“可惜啊，老刘他两口子也是，天天在家里头吵架，娃娃也受不了。”
　　“就是嘛，现在的娃娃哪里还像我们以前，吃饭的时候爹妈打架都在旁边吃得下饭。”
　　“时代不一样了。”
　　“娃娃是不是早恋了？我前段时间看到他路上跟一个女娃娃走得近得很。”
　　“哪个家的女娃娃哦……”
　　丁闻远远看着担架上模糊的少年身影，按了按脚踝，收回视线对着街道出了口浊气，然后扶着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
　　这边的住户她不认识，她搬过来后很少跟别人打交道，除了楼下她经常去买东西的小超市老板，她面熟的都没有几个。
　　她住的地方离一所高中很近，学校是开放式管理，倒是有很多学生的家在这片区域，也有很多在本地上学的外地学生租住在附近。她每天上下班的时候经常会碰到放学聚集的学生，一堆一堆的，有时候出门吃饭都会因为学生太多还要花时间等餐，但因为这些学生穿着同样的校服，她记不住面孔。
　　甚至她都不知道她楼上一直住着一对情侣。
　　“男的工作了，女的还在读高中呢。”小超市老板说道，对方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刮着红彤彤的指甲，又懒散地吹了口气。
　　丁闻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抬起眼瞟了她一眼，将那红彤彤的指甲收回，双手抱着胸看向她：“要不要结账了？”
　　丁闻于是眼疾手快地将手机二维码递过去。
　　后面她放假回来，看到楼下大门有个高个子男的在翻箱倒柜地找钥匙，她也没怎么在意，随手给对方开了门，开了门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表情就有点冷淡，对方有些局促的道谢被她抛在了脑后，转身就上了楼。
　　扯远了。
　　丁闻甩了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左腿放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体质不一样了的关系，她中午还痛得难以忍受的腿，现在已好了大半，只有些隐痛了。
　　楼下白天的喧闹早就已经消散，外面只时不时传来车子的鸣笛声，以及人群的谈笑声。
　　丁闻将另一条腿也放了下来，踱到窗边去看。玻璃窗开了一半，外面木雕的窗子紧紧关着，风从镂空的缝隙里吹进来，有些凉，她心里却渐渐焦躁了起来。
　　那个女人中午没有回来。
　　她以前上班那会儿，除了加班，基本每个中午都会回来小睡一会儿再回去上班，但那女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中午没有回来。
　　她也不敢冒然出门，不知道中午那个自杀的男学生怎么样了，希望他能被抢救回来，不然她很害怕下次出门的时候，碰到一个向她飘过来的苍白着脸手腕还流着血的人。
　　最主要的是，她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开着的灯总是一会儿就关了。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丁闻的背一下子僵直。
　　她转过脸，不发一声地看向门口。
　　门外安安静静的。
　　她紧张地抿了下嘴唇，斑驳的灯光下，她那上扬的嘴角此时此刻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下弯了下。
　　但丁闻自己没有看到。
　　“笃笃。”不过两秒，她又听到那近在咫尺的敲门声。
　　丁闻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手心一片黏腻，她无声将手心往裤子上擦了擦。
　　为什么屋子里一片漆黑，却还有人敲门？
　　门外却再次安静了。
　　她在原地屏息等待了会儿。
　　“……啊那男娃娃给救回来了，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楼下街道有人声传来，说话的人声音有点模糊。
　　“听说差一点就没了……”
　　门外还是安安静静，丁闻又抿了抿唇，将餐桌上的空花瓶拎在手里，悄无声息地向门口摸去。
　　手刚触到门把手将门开了一半，她就感觉有什么黏腻冰冷的东西极快地触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啊！”丁闻吓得大叫，捂住自己的耳朵猛然蹲下来，手上的花瓶也应声而落。
　　“啪啪。”有人拍了拍手掌，楼道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光线一下子透到房门口，将丁闻的身影也照了进去。
　　有人在不急不缓地往上走。
　　丁闻不敢抬头，在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后，才颤巍巍地抬起一半的脸。
　　她面前空无一物，而楼上一片漆黑。
　　灯光所照之处，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女人正拾级而上。
　　那人左手挎着黑色的大包，右手提了袋吃的，脸上神情有些疲惫。
　　丁闻直楞楞地看着，门明明是打开的，但那人仿佛没有察觉，对方在门前站定，单手从挎包里掏了一会儿钥匙，然后将钥匙插入丁闻眼前的空气，扭了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走进来了。
　　丁闻目瞪口呆。
　　女人进门后“啪”地将灯打开，接着弯腰在鞋架前换鞋，放包，脱外套。
　　脱完外套那人脸上的疲惫仿佛淡了些，脸上带了点血色，只还是没什么表情，提起手上的袋子就往餐桌上走去。
　　第一天当人类，工作很辛苦吧？还知道点外卖。丁闻在心里腹诽，她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工作已然是游刃有余，工作量再大也能在当天加完班完成，正所谓新时代女强人是也。这女人抢了她的壳子，肯定是不适应的。
　　在亮如白昼的屋子里，丁闻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甩了甩刚刚被触碰过的手，企图将手背上的黏腻感甩去，才走过去跟女人离得远远地站定。
　　“你是谁？”她故作镇定地开口。
　　女人却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打开手中的袋子，掰开一次性筷子就开始吃东西。
　　丁闻瞟了眼对方正在吃的东西，麻辣烫，好家伙，她肠胃不好，吃不了辣。
　　她于是走近了些，将气势又提了一些，问道：“你是谁，刚、刚刚是不是你碰了我的手？”
　　对方还是没搭理她，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下手里的筷子靠坐在椅背上，然后没什么表情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丁闻被唬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也太辣了。”对方道。
　　“我吃不了辣的……”
　　“就没有点好吃的东西吗？”对方略显不耐烦地开始收桌上的东西。
　　“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丁闻小声bb。
　　“这地方也太难呆了。”
　　“咱俩可以换回来……”
　　丁闻有些激动，小心翼翼地凑近。
　　“我还是再下楼一趟去买点东西吃吧，饿死了。”对方起身将桌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准备往门口走去。
　　“……”
　　对方很快就出了门，丁闻看着那个背影，傻站在原地。
　　女人没有关房间的灯，听到对方“噔噔噔”的下楼声，她走到窗边向外面的街道看过去，果然，没过一会儿，那女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并大步往前走去，离她越来越远。
　　丁闻失落的站在窗前。
　　“铃铃铃……”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转过脸去，发现女人忘带手机了，此时此刻那手机正疯狂在响。
　　她走过去，伸手试着点接听键。
　　咦，居然还真接通了？
　　电话那头安安静静的，丁闻有些疑惑，以为是手机音响出了问题，便打开了免提。
　　“……笃笃。”安静了一会儿，手机听筒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骇然地将手机握紧，丁闻猛地转头向门口看去。
　　“笃笃。”
　　清晰、短暂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她都能想象得到对方屈起手指，指节敲在木门上的场景。
　　想起之前留在手背上的黏腻感，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丁闻心态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