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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城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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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
九渊仙尊在僻静的山穴外跟人拉拉扯扯,被拉扯的那人还不大乐意。
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苏清屿率先开口,干巴巴问了句废话,“人呢?”
“跑了。”
“什么时候跑的?”
“你抱我的时候。”
“……”
好,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
大眼瞪小眼杵了一会儿,苏清屿杵不下去了,转身想走,不料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轻晃了几下,没能挣脱开。
“还有事吗?”苏清屿举起被他握住的手腕,像是不明所以般在他眼前晃了晃。
薛辞风没理,径自问:“看到腕上的红线了吗?”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苏清屿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两人的手腕,想装瞎,奈何人没给他机会。
“这红线应该是那个邪修使的阴招。”
苏清屿一脸不谙世事,笑着问:“所以呢?”
“在没弄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的情况下,我们最好先不要分开。”薛辞风神色肃穆,“毕竟是邪修弄出来的。”
苏清屿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解地问:“就不能直接解吗?”
薛辞风掌间灵力翻涌,触及手腕处便倏地消散了。红线浮现了片刻又重新隐匿,像是在说:别费力气了,你们解不开的。
“……”
苏清屿暗自悔恨,人果然还是不能凑热闹,瞧,这不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吗。
薛辞风放开他的手腕,苍白的手腕瞬间附上一圈红,有些晃眼。
“要不是你方才突然出声,那邪修现在应该是个死人了。”
锐利的眼神盯着苏清屿,像是要把他看穿。薛辞风语气不带一丝波澜,不知是威胁还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半晌,苏清屿摩挲着手腕,若有所思。
薛辞风眸光微沉,杀意乍现,顿时拔剑而起。
“……”
苏清屿瞳孔微缩,瞬间警铃大作。
九渊仙尊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性格么,没听说过啊。
现在的他可没有足够的灵力能抵挡这一剑。
银剑落下的瞬间,苏清屿晃了晃身子。
说时迟那时快,他骤然倒地,快得薛辞风都没反应过来。
剑光乍现,剑气擦着苏清屿的衣角而过,一缕隐匿在他身后的煞气瞬间消亡。
苏清屿:“……”
原来不是要动手,这就尴尬了。
苏清屿面带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跟薛辞风无声对视,他率先败下阵来。
“方才有些腿软。”他说。
似是嫌这个借口没什么说服力,苏清屿忽然想起之前瞄过几眼的话本,眼眸低垂,面露委屈,“我只是个路过的柔弱普通人,第一次见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好可怕。我有点被吓到了。”
说罢,还咳了好一会儿,眼角微红,面色苍白,无一不在增加他话语的可信度。
薛辞风:“……”
谁吓谁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碰瓷呢。
一个敢说,另一个可不敢信。
路过的柔弱普通人,亏他说得出口。
你见过谁家胆子小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荒山野岭来路过,更别说这荒山野岭还煞气冲天,普通人进来了还能活?
说瞎话也不走点心。
薛辞风低眉,沉思片刻,最终作出一个沉重的决定。
他缓缓开口,郑重其事,说:“这位公子,想必你方才也听说了,我便是世人所知的九渊仙尊。跟我回仙门,保你一生顺遂,平安无忧。”
苏清屿:“……”
好耳熟的话,跟话本子里以权势压人,强抢民女的二世祖说的别无二致。
所以,九渊仙尊这是准备强抢民男?
在这种关头确实是在仙尊身边比较安全,毕竟没有哪个邪祟会不长眼找上他,但……
“我方才没听到那人说的话。”苏清屿垂死挣扎了一番,“也不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九渊仙尊。”
“没事,现在知道也不迟。”
“……”
这话他没法接。
思索片刻,最终,苏清屿放弃挣扎。
灵力堪忧的地头蛇根本压不过强权,无奈之下只能含泪同意当强权身边的菟丝花。
考虑到身边这位柔弱普通人,薛辞风并未选择御剑,而是取出传送符,当即便要开阵门回清风派,却被苏清屿眼疾手快制止了。
薛辞风抬眸,只见他垂下眼睫,宛若一朵摇摇欲坠的小白花,“我都答应跟你走了,总得让我交代点后事吧。”
神色恹恹,仿佛他不答应,下一瞬就会厥过去。
薛辞风一哽,大概是风有点大,他被噎到了。
他默默收起传送符,生硬开口道:“现在呢,杵着吹冷风么?你这柔弱普通人再过一会儿怕是连后事都交代不了了。”
闻言,苏清屿脸上重新挂起淡笑,“都说九渊仙尊最是面冷心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咱们先去那边的庙里坐坐,我得等个人。”
薛辞风福如心至,“交代后事?”
“……”
苏清屿扭头就走,他收回之前的那句话。
薛辞风跟着他穿过一片枯林,没想到这荒山上还真的有座庙。
砖红的围墙抱着个不大的院子,古朴又庄重,还有点眼熟。
他之前神识外放的时候根本没发现。
庙宇破败,依稀能看出几分旧时的荣光,这儿的香火该是鼎盛一时的。薛辞风心想。
龛台上空空如也,不知供奉何人,只剩木桌上的一鼎香炉,孤零零守着。
薛辞风看了半晌,燃起三只香,插进香炉。
“你——”
这是做什么?
苏清屿话哽在喉咙里,在嘴边打了个旋儿又咽了回去。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问不出口,面上一贯挂着的笑也没了,浮现几分罕见的疑惑和无措。
细细的香灰在庙殿里打旋儿,穿梭在两人之间。
薛辞风回头,苏清屿已然磕上双眼。他像是有些困了,抵着柱子,懒懒散散地坐在蒲团上。
庙宇重归寂静,短短的一刻像是过了许久。
淡淡的香灰从鼻尖掠过,寒意好似褪了些许,苏清屿是真的有些困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
薛辞风嗓音压得极低,他知道苏清屿并未睡着。
“……忘了。”
苏清屿不说,薛辞风也不继续问。
他抱着剑,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指节。不止苏清屿疑惑,他本人也有些想不通,方才他为何燃香。
难道是看这庙里太过冷清,还是看那鼎香炉太过孤寂?他一时竟想不出缘由。
没等薛辞风想出个所以然,一股浓重的土腥味率先窜入鼻子,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九渊仙尊面色不改,只是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难闻,而是这味道让他感到熟悉,像是闻过很多次。
与此同时,苏清屿骤然睁眼。
他等的人,到了。
……
肖东升甫一进庙,薛辞风明显感到神识瞬间轻松了许多,跟他刚进山那会不同,像是什么压着东西忽然散了。
薛辞风在这时突然开口,“还不曾得知你的名讳。”
苏清屿但笑不语。
很快,薛辞风便从他本人口中得知了答案。
***
行至山脚,薛辞风也上了牛车,肖东升顿时压力倍增,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了这位祖宗。
“祖……”肖东升及时刹住,把脱口而出的“祖宗”二字咽回肚子,他不敢问九渊仙尊,转而看向貌似跟他爷爷沾点关系的苏清屿。
“苏先生,您……们是要去哪?”
“你爷爷没告诉你?”
“告诉什么?”肖东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让我来接您,没告诉我要去哪。”
“我指的不是这个。”苏清屿微微叹了口气,“那便去你家罢。”
闻言,肖东升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
他们家虽是一脉相承的好人缘,但家里却从未有客人上过门,连孩童时村子的玩伴窜门都寥寥无几。
即便是一个村子的熟人,最多也就是在他家门口说说话,绝不走近一步,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有客上门,虽然这二位身份尊贵,但来者是客,爷爷肯定也很开心,肖东升心想,到时还得问问隔壁张婶,一般都是怎么招待客人的,毕竟第一次,没什么经验,可不能怠慢了。
牛车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踩着五更天的尾巴缓缓进了村子。
今天的村子似乎格外热闹。
还未到家,牛车先被他惦记的隔壁张婶匆匆堵住去路。
“东升啊,你这孩子一大清早跑去哪里了?你爷爷昨儿个夜里出事了!”
肖东升有些不可置信,他在心里反驳:不可能,他爷爷一个时辰前还跟他说过话,给他递过包袱,之后便回屋睡觉了,怎么可能会出事。
婶子死死攥着他的胳膊,疼痛唤回了他些许神智。
肖东升转头,忽然发现格外热闹的竟是他家。
大门外,原本贴着的大红春联不见踪影,不知何时挂上了白帆,屋顶支着的大红灯笼也没了,换成了白色纸灯,屋里咿咿呀呀传出声响,所有一切似乎正在嘲笑着他之前的高兴与担忧。
看,院子里都是客人,都是自愿上门的。他也不用担心招待问题,不招待也无事,大家都会体谅他。
“去看看吧。”清冽的嗓音透过嘈杂的人声在他耳边响起。
肖东升如梦初醒,怎么回家的他早已没了印象,待他真正回过神时,已然穿着丧服,执着白帆,流着泪,带着队,领着浩浩汤汤一群人,走向郊外的青山——那儿是他爷爷亲自挑的风水宝地。
曾几何时他爷爷还指着那块风水宝地对他开玩笑,“这儿位置好,空旷,一眼就能看到咱们家,我以后就住这了,还能看着你长大成人。”
玩笑到底是成了真。
棺木下葬时,旭日东升。
肖东升拜别了他唯一的亲人。
苏清屿跟在队伍后头,望着那处越积越高的土堆,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
这一晃原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一股土腥味,跟在庙里闻到的差不多,就是淡了点。
薛辞风垂下眼睫,他忽然想起这个味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
九渊仙尊不仅斩杀过许多邪祟,亦送走过许多人。
这些人里除了普通人和修士,还有一类他印象深刻——
说他们是人吧,他们身上又带着神灵才有的功德,说他们不是人吧,又和常人一样会生老病死。
后来,他方得知,这些人天生通灵,最适合替活人办阴间事的,世人大多称他们为“城隍”。
阴间事沾染得多了,总会在一些地方体现出来。
这些城隍身上尤为明显。
不管是送人还是被人送,黄表纸燃后总能闻到一股浓厚的土腥味,像是城隍们特有的标志。
毫无疑问,肖东升和他的爷爷也是这其中一员。
老城隍陨落,新城隍上任。
交接仪式一般得问候当地主事的神灵……
薛辞风猛然抬眼,盯着眼前人。
苏清屿若有所感,刚回头,就被人攥着手腕抵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低沉的嗓音如利剑般直入苏清屿耳畔。
只听他道——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