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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梁州 ...

  •   一.
      我始终都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清清瘦瘦,戴着眼镜,俨然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有许多人说过,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我对此想来是不太赞同的,我觉得至少从我贫瘠到只喜欢过张之怀的情感经历来看,我的一见钟情应该不是对他的“色”有什么企图。
      他太瘦了。我知道,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从夷州逃出来的,大多都是活不起了却还想挣扎挣扎把这口气喘匀了的穷苦人家。
      但我总认为,张之怀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从他身上流露出的书卷气和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来看,他家祖上至少家底充裕过。
      我的家乡梁州,算是如今为数不多还没怎么被战争的火舌舔舐过的土地了,而我作为梁州府长的儿子,更算得上是当今世道上数一数二的富家子弟了。
      当然,这些所有的情况都只是家仆告诉我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任何梁州以外的地方,我甚至连梁州大部分土地都没有涉足过。作为梁州最显贵的官宦子弟,我却像个古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一样,只会在四四方方的府邸里打转。
      我时常会想,或许外面的世界并不是战火纷飞的,或许这个国家里除了梁州之外还有许多安全的护身之所,只不过我从未见过,而我的家仆也骗了我。
      但张之怀告诉我,我的家仆说的是对的,这个国家已经被战争打得满目苍夷,流亡的百姓如溃蚁般到处都是,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也都明白,极有可能就是下一刻。
      凭借着我对张之怀的好感,我对他说的话不疑有他。
      我问张之怀,他是怎么进到成府的。张之怀弓了弓身,很和顺地告诉我,早年他家的长辈和梁州府曾有过联络,如今他家乡被毁、流窜在外,一路颠簸来到梁州寻到我父亲,乞求一隅容身之地,我父亲便把他安排到府里做一名杂工。
      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越看越笃定张之怀是念过不少书的,他说话的措辞语气,自然得体的礼仪身段,还有手上的薄茧,都是我这一想法的佐证。
      当我听到张之怀说我父亲让他当个杂工的时候,我是很不理解的。我父亲成誉虽然苛待妻儿,但他善于用人审时度势的美名还是流传在外的,不然梁州也不可能在这个世道上还勉强维持着一个看得过去的样子。
      “我瞧你是个读书人,为何成誉只是让你当个杂工?”
      我对我父亲向来是直呼其名,因为我并不尊敬他。自我记事以来,作为父亲的他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有时他回府看望我母亲也只是草草两句便了了事。
      我的文书先生(我母亲请来教我念书的先生,我习惯这样称呼他)曾告诉我,在战争开始前,我母亲曾是皇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我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娶来的千金。不过后面发生了什么致使我父亲对我母亲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却没有人和我说过,但我心里明白。是因为战争,皇城沦陷,我母亲的娘家家道中落,我虚伪的父亲便卸下伪装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战争,这个我从小听到大的词。我听着它如何改变了别人的生活甚至是我的命运,但我从来都没有亲自触碰过它,哪怕在书本上也没有,文书先生只教那些岁月静好风花雪月的诗词故事给我,他从来都没有让我接触过任何血腥狰狞的文字,我也曾问过他战争相关的事,但他也只是告诉我,我是身份尊贵的少爷,不应该知晓这些。
      我想,文书先生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我母亲授意,我母亲善良纯正,对她的独子更是关爱有加,她对我就像对待易碎的瓷质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对此时常感到无奈,但我也明白,她是好意,她在用她最大限度的爱来关怀我。
      张之怀似乎并不在意我对我父亲的称呼,他并没有像文书先生一样纠正我,让我唤成誉父亲。
      张之怀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和我说:“成言少爷,之怀比起老爷府上的文客能人自是相差许多,能在人才济济的梁州府当位杂工已是我的荣幸了。”
      张之怀顺着眼眉,对我十分恭敬。
      但我却不太喜欢他的这份姿态,他明明是笑着,却让我觉得这是一张苦大仇深的面相。
      他回完我的话后并没有再说其他,而我也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我觉得看着他是一件让我感到很幸福的事,他给我的感觉是那样不同,在他来拜见我踏入我房门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整个人似乎往下坠了坠。对于知晓风月场上的一切事的大少爷来说,我在那一刻就明白我对张之怀一见钟情了。
      这种事总是不讲什么道理的,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听说过他,他的外貌除了文质彬彬以外我就找不到任何别的夸赞他的词了。
      其实文质彬彬还是我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毕竟他给人的第一感觉除了瘦便再无其他了。但我想,我总要做个知情识趣的人,面对我的这位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我总要想办法夸一夸他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于这样一份感情的到来,我是很开心的。毕竟我的生活就像咬合完美的齿轮一样,每日都干着让我内心毫无波澜的符合我少爷身份的事。
      对于张之怀,对于这份感情,我觉得这会给我日后本应枯燥的生活添加一些有意思的事的。
      我愉悦地看着张之怀,张之怀也安静地站着任我观看,他似乎很讲尊卑礼仪,他觉得我是这个府里少爷,是这个地方的少主人,我盯着他看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我甚至觉得他能容忍我的一切行为,就因为我是他口中的成言少爷。
      我深深地看着他,我急切地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想要和他交谈,想要成为他相谈甚欢的知己。
      我张开嘴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又停顿住了。
      这个世界那么大,每日发生的事有那样多。我不知道我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我说什么他会真心实意地感兴趣,真真切切地觉得我这个人适合和他相处。
      我渐渐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望着他缓缓开了口:“你觉得……皇城,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看到他顿了一下,但少顷他还是那样恭敬地顺着眉眼,我听到他好听的声音对我说:“皇城是这个国家的中心,是这个国家的……命脉。”
      他没有对我描述皇城的城风城貌,而是对我说了皇城之于这个国家的意义。
      我觉得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似乎至少是比那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更重要一些的。我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到过皇城的,皇城对于他而言是有什么意义的。
      我觉得我的运气真是不错,可以瞎猫碰上死耗子般地问到有意义的话题。
      同时我也十分疑惑,既然皇城如此重要,缘何在这战火纷飞连皇城都覆灭的情况下,梁州可以独善其身。
      疑惑的同时我又为自己摸到了之前从未探索过的事物而开心,我知道这连最简单的政治问题都算不上,但要知道以前在母亲的严加看管下,我从不被允许接触这些东西。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之后的生活似乎将要开始变得不一样,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我为我自己可以思考这些母亲认为的“禁忌“而真实地感到兴奋。
      我不知道我当时有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但张之怀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不错,他走上前一步对我说:“少爷,今天天气很是不错,您想要我带您出去看看吗?“
      我即刻点了头。
      张之怀从床上抱起了依靠着床头坐着的我,我的身体隔着衣服贴合着他的身体,我的耳朵在他的心脏附近,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心跳,我微微抬头看着他,我看见他的眼镜原本似乎是金色边框的,不过已经被磕磨地伤痕累累不见本来模样了。
      我觉得我高兴地快要昏厥过去了。
      我本以为他会把我抱到我床边的轮椅上,再将我推到外面阳光充足的地方。就像我的家仆往常所作一样。
      但他却忽略了我的轮椅,径直将我一路抱到了外面的小院里,他找了一处花开得不错的石桌旁,用脚稍微将石凳再拉开一些,轻轻地把我放了上去。
      果真如他所说,阳光真的很好,和煦温暖的阳光将石凳晒得暖洋洋的,虽然我的下半身感觉不到,但我伸出手来摸了摸石凳,我感受着那份热量,我在心里霸道地认为,这份温度就是张之怀送我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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