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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三十一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六) ...

  •   “我的打算是——”手中从众人身上虚虚扫过一圈,卫飞卿道,“今日过后,我要成为武林盟主,这个武林的名字要改成卫庄,什么九重天宫、清心小筑、长生殿、登楼、七大门派、五大世家……从此通通都不存在了。当然,若有人念旧非要保留个名字,我也不会真的反对,但要记得日后出门在外,须得自称是卫庄分舵清心小筑某某某,这样。总之大家都明白从此武林中只有一个卫庄,所有人和和气气相亲相爱就好。”

      卫雪卿噗地笑出声来。

      但也唯有他能笑出来了。

      因为卫飞卿语声虽平平,但其中绝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慕容承颈间鲜血尚未凝结,此时再次上前两步,那伤口立时被拉得更深,他却全然不顾,厉声道:“你真是痴心妄想!各门各派少的数十年传承,多的数百年传承,岂能任由你胡作非为!”

      卫飞卿叹了口气:“我的先驱谢殷为了这个梦想原也下过不少功夫,可惜登楼注定只能到今日了,他当年为此而收集的各门派辛秘丑事,恐怕注定只能拿给我来用了。”说话间,他指了指前方光明塔,“那些东西就在光明塔上面两层,这么多年,只怕没人登过第五层以上吧?”

      适才还怒喝叫骂不断的众人齐齐一顿。

      卫飞卿道:“诸位若乖乖听话,稍后我会将这些东西一一奉还,毕竟从此以后就没有门派之分了,那些所谓能威胁到一整个门派的秘密,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但他这句话本身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之词。

      南宫秋阳恨声道:“放你的狗屁!你如以为这样就可以……”

      “九重天宫之中,收藏了数不尽的武学典籍。”打断他话,卫飞卿淡淡道,“这是卫尽倾觊觎九重天宫最重要的理由之一,亦是江湖中人多年来真正想要探寻的天宫秘宝。我不但会毁掉那些所谓辛秘,也会将这些绝学亲手奉到诸位手中。既没有门派之别,届时端看诸位擅长什么,更容易在哪一脉取得成就,再修习与之相符的武学典籍吧。”

      ……

      无人应对。

      半晌卫雪卿似笑非笑道:“你开出这样美好的条件,也不怕众人先虚假答应下来,待得毁了那些门派丑事再取回各派的秘籍,届时再齐齐反过来收拾你。”

      卫飞卿不以为意轻笑一声:“人生总要有所挑战,才能从中获得乐趣。”

      卫雪卿不置可否:“这算是利诱了?”

      卫飞卿道:“是吧。”

      “那威逼呢?”

      顿了顿,卫飞卿目光渐渐冷下去,冷到再没有丝毫情绪之时,这才轻轻开口道:“若是利诱不成,大伙儿还想着要上蹿下跳,我也只好先杀了三十八个门派之中不听劝的各派留守的所有人,再杀了场中不听话的所有人了。”

      这句话传达的含义同样很明显,很简单:你若不听话,你不但要死,你还得先痛彻心扉了过后再死。

      卫飞卿绝不是段须眉那种提一提手中刀,就让人感到脖子发凉的时刻都令人感到强大威胁之人。

      他说话总是温文尔雅,行事总是有理有据。

      但就算前一刻还有人并未太过当真,此刻听他说话的口吻,见他这话时浑身散发的气息,也无人再敢不当真了。

      卫雪卿细细打量他:“你说过你不喜杀人。”

      “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喜杀人。”卫飞卿叹道,“是以我一向都喜欢给人选择的余地,生还是死,总归每个人有权利替自己选择。若是自己不想要活的,我自然也阻拦不住。”

      “但谁又会轻易选择死亡呢?你给出的选择本身就是如此虚伪。”

      “至少,”卫飞卿微笑道,“有所选择会让事情变得公平,让人变得愉快。我喜欢公平,也喜欢让人愉快。”

      卫雪卿叹道:“看来你真的会说到做到。”

      卫飞卿似有些不情愿颔了颔首:“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卫雪卿看了一圈众人:“就不知正想着要默默积蓄一拼之力的人,听懂了你的话没有?”

      东方渺父子、慕容承、俞秋慈、南宫晓月甚至包括谢殷、贺春秋等人都抬起头来。

      卫飞卿朝着贺春秋柔声笑道:“你一边说对不起我,任由我处置,一边却又默默算计着要与这些人合起伙来杀死我。”

      “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贺春秋咬着牙沉声道,“只是你要做的事根本不可能实现,我也……不能让你拿这么多门派的传承来开玩笑。”

      “我不想跟你这样自己遮住自己眼的人讨论。”卫飞卿撇了撇嘴,看向谢殷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实现?”

      谢殷淡淡道:“至少不该由你来实现。”

      如同卫飞卿所言,这是身为一个江湖人至高无上的挑战,正因为看似不可能,才更让人血液沸腾。他同样心怀这样的野望,也正因为此,他绝不可能眼看着卫飞卿去实现此事。

      亦如卫飞卿所言,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与羞辱。

      卫飞卿轻笑道:“我稍微提醒一下,诸位想着要找我拼命之前,不妨弄弄清楚今日在这场中的所有人,究竟有多少我的人?又有多少当真还有余力与诸位一起拼命之人?”

      他说话间,似不经意把玩着手中的竹笛。

      适才还蠢蠢欲动的众人犹如当头被泼下了一盆冷水。

      他们直到此时才突然醒悟过来,卫飞卿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暴露过他真正的实力。

      各派之中挟持着同门的人很多,但他们原本认定,如若真是下了狠心要拼命,那些横在颈间的刀剑也并不能成为真的威胁,说到底今日这种种变故之中,伤心更甚伤身。只是真的只是如此吗?各派中暗暗效忠卫飞卿的人,真的只是眼下明显站出来的这些人吗?会不会等到他们决心要放手一搏的一刹那,身后又有无数的暗箭会朝着他们心□□来?

      在这最需要齐心的当口,他们竟无法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

      而且正如卫飞卿所言,还有多少人有余力呢?

      数百个中蛊之人的战力以及性命,此刻正掌握在卫飞卿一念之间。

      而先前与这些人一战过后,场中原本就不剩多少人了。

      真的要就此选择一条注定要在今日就灭门的路吗?

      众人忽而颓然。

      谢殷却在看着长风与沧海几人,此时忽道:“这就是你们替自己人生选择的第二条路?”

      他没有说这是一条什么路。

      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条前景还未知的路,打从一开始就违背了多数人的意志。

      长风几人不及答话,卫飞卿却悠悠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了解他们曾经接受过什么样的许诺之前,问出这样的话。”

      谢殷细细打量面无表情的长风几人:“他许诺给你们什么?”

      仍是卫飞卿答道:“是不同于被你救治了性命,就将一腔的愚忠与抱负尽献给你的东西。”

      谢殷不再问话。

      长风几人几次不答,几次任由卫飞卿作答,实则已然表明态度。

      他们看见了今天的局势,看懂了卫飞卿真正想要做的事,也明知登楼此时面临的状况,但他们并没有丝毫要再次倒戈的意思。

      他们都是谢殷看着长大的人。

      谢殷今日第一次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顶。

      论武功,他已彻底败给曾经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又瘫痪数年的段芳踪。段芳踪明明可以杀他,但他却放过了他,而他那放过的行为对谢殷心性造成的压迫,也注定要令他这一生武学都不可能再有任何精进。

      论权谋,他被一个只有他一半年龄、甚至从小都在他监视与防范中长大的孩子彻底压制。这种压制不同于当年又或者今日与卫尽倾互相利用并较劲的意气,而是一种更加深刻的、令他不自觉有些钦佩又有些恐惧的打击。

      他养大的人,再没有一个肯站在他的一边。

      不止是因为他做错了多少。

      更因为他在力量上已经被人完败。

      直到这刻他才肯坦然承认,他的的确确成为了一个失败者,彻头,彻尾。

      耳中听卫飞卿轻轻柔柔道:“从此刻开始,我给诸位一炷香时间考虑,诸位可与同门好好商量商量。一炷香时辰过后,同意我提议的就上前来,后一步的事情咱们再继续分说,不同意的,我也只好恭恭谨谨送诸位上路了。”

      他说一炷香时辰,舒无颜上前几步,竟不知何时手中当真多出一炷香,点燃后端端正正插在了空地上。

      他们两人这一搭一唱的看着无端有些逗趣,偏偏任何人都无法因这趣味而生出半点想笑的心思。
      唯独卫雪卿孤零零鼓了鼓掌:“要什么有什么,舒先生这样的人才,只怕也唯有我弟弟能够收为己用了。”

      卫飞卿颇为优雅朝他施了一礼:“客气客气。”

      卫雪卿道:“我也有一炷香时间?”

      卫飞卿道:“自然。”

      “那么,”卫雪卿话锋一转,“那些个你到目前为止一个字也还未提到的人呢?”

      其实卫雪卿的这句话,真正想说的是从头到尾摆出路过围观姿态,卫飞卿也只当看不见的关雎与牧野族众人。

      但在他说出这话的瞬间,一旁忽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那咳声立刻将卫飞卿全副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咳声的主人是贺兰雪。

      她下巴到前胸的位置都已被咳出的黑血染湿,此刻面上黑气比先前更为浓郁。卫雪卿看一眼就知道,她这是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他能够看出来的事,卫飞卿自然更清楚。

      毕竟那一口保命的内力是他传给贺兰雪,能够保得了多久,从一开始他就心里有数。

      对这个女人,他谈不上爱恨,但若说他此刻心如止水,那又并不尽然。

      他怔怔走上去,不及细想已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柔声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随他一起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还有贺春秋,此刻跪在贺兰雪身边,那张一日之内骤然老去二十岁的脸上老泪纵横,嘴唇抖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贺兰雪怔怔看着与自己相握的那只手:“能……再叫我一声娘亲吗?”

      静静看着她,卫飞卿道:“我已叫过了。”

      贺兰雪无力搭着他的手:“再叫一声……就一声。”

      静默半晌,卫飞卿终是柔声叫道:“娘亲。”

      贺兰雪眼泪忽然流得迅疾:“对不起。”

      卫飞卿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始终是爱你的,也牵挂你。”贺兰雪声音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生机,带着某种挚诚,某种虚无,“只是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再将一个人当做最爱的能力。”

      她临死之前,终于还是承认了。

      他十二岁那年就明白的道理。

      就放下的东西。

      心里仿佛有什么松了松,卫飞卿柔声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两件事……希望你答应我。”贺兰雪断断续续道,“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第二件事……他已被你凌迟千万刀了,但是最后一刀,我希望不要由你来下手。”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卫尽倾。

      卫飞卿再次陷入了沉默。

      贺兰雪希望他原谅她,不是想要让她自己在临死前心安,而是希望他能放下过往,放下心结。

      而她希望他不要亲手杀死卫尽倾,是不想他此后终生都背负着弑父的阴影,尽管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除了血缘,根本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如果说贺兰雪在这之前替卫飞卿想得太少,那她临死之前对于卫飞卿这两个请求,必然是全心全意只为了卫飞卿考虑。

      只可惜无论哪一个,卫飞卿都无法答应她。

      更紧握住她已然逐渐僵硬的手,卫飞卿柔声道:“我不需要原谅你,因为我早已没有怪罪你。”

      贺兰雪目光忽而黯淡。

      她以为……卫飞卿对她即便没有爱,至少也有一些恨,一些埋怨。

      可是……什么都没有,已经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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