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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为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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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寒风里等待许久,终于等到列峻回报:“启禀陛下,那个灵园的小司,不见了。”
“不见了?”圣雄帝面色阴沉,“出宫了么?”
“没有,属下盘问过宫门守卫,筵席开始之后,并无人出入。”
“那倒是件新鲜事,”圣雄帝冷笑连连,“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列峻跪着不动,在数九寒天里额上见汗,说:“属下即刻再去查察。”
圣雄帝摆手示意他快去。
列峻躬身退行至小池边,这才转身。
他心中暗暗骂娘,知道这次免不了要受牵连,只盼着赶紧把罪魁祸首找到,好祸水东引。沿着小池转半圈,正欲离开,眼光无意往池中一瞥,见到薄冰下一处池水颜色有异,冰下似乎浮有东西。
他当即转身,定睛一看,那东西上下沉浮,飘摇不定,他敲破冰层,伸手将那物拽出来,却是个血淋淋的死尸!
几名胆小的文官乍见尸体,不由地惊呼出声。
死尸身穿灵园小司服饰,半边脸血肉模糊,连颅骨都凹了下去,又被冰水泡的发白,形容可怖。
项北辰看到死尸头上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往下淌着血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欣快感。
列峻仔细检查完尸体,过来回报说:“启奏陛下,这人是被擎天打碎头骨,在跌落池塘前就已经死去了。属下猜测,大概是他带着擎天行走至此,擎天不知为何发怒,将他一掌拍死,落入水中,擎天之后便在此处游荡,以至于冒犯项侯爷,惊动圣驾。”
他这一番说辞牵强至极,漏洞百出,在场人人心知肚明,他这是移祸东墙,把责任归咎到死人和不会说话的熊身上,话说到这里,既可就此结案,也可继续查下去,而至于要不要再往下查,那就是全凭圣雄帝决断了。
在场所有人心中无不暗骂列峻滑头,简直是成了精的狐狸,身子却不敢稍动,竖起耳朵听圣雄帝如何处置。
圣雄帝哦了一声,说:“既是这样,把这人送出去好好葬了吧!”回头看向自己大儿子,“朝儿,今晚多亏有你。擎天很听你的话?”
平王躬身回话:“回父王,儿臣上骑射课时,曾用擎天当过坐骑,对它的脾性多少有所了解。”
“好!”圣雄帝夸赞,“既然如此,以后你上骑射课,都用擎天当坐骑好了,也省得它日日在这深宫中无聊发狂。”
平王一听,喜不自胜,急忙跪下拜谢:“谢父王。”
群臣即刻涌上去,围住平王道贺,项北辰看到,昌王被众人冷落在一边,脸上隐隐有不忿之色。
他实在不喜这种阿谀奉承的场合,见没人注意自己,就悄悄溜了。
然而这皇宫中的路径他实在不熟,在山石中来回穿梭半天,依然没有走出花园,正想找个人问问时,忽然听见不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
他心中大喜,却也不敢冒失,放轻脚步,过去查看。
绕过林立的山石,只见前面一片竹林,绿竹幽幽,大雪过后,不少竹竿被压弯了腰,有些叶片上还挂着残雪薄冰。
一人正站在竹林边。
项北辰瞧见那人,心里更高兴了,“羿哥”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时,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入他耳中。
虽然没有见到人,但这叹息声又轻又软,一听就是女子的声音。
项北辰大吃一惊,把到嘴边的声音又咽回去,放眼望去,却见不到女子身影,想来是站在竹丛之后。
叹息过后,那女子开口,声音也是极轻,但偏偏又甜又软,听在耳中,让人忍不住心荡神驰。
她说:“你,这是何苦?快些走吧!免得被人看见,连累了你。”
她虽然嘴里说着让赢羿快走,但语音中尽是缠绵挽留之意,连项北辰都听得明明白白,赢羿自然更是明了,又怎么会走?
赢羿语调犹疑,似乎是哽了一下:“他又打你了?”
这一句听在项北辰耳中,无异于一记炸雷响在耳畔。
项北辰心跳加剧,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四周,生怕有别人也误闯这里,听到他们说话,害了羿哥。
“这不算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赢羿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
“原因重要吗?”皇后柔声反问。
“我想知道。”
“北蘅的象群中毒发疯,他疑心是我做的手脚,”皇后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平淡温柔,“他那天从马上摔下,背受了伤,躺着养了几天,这不,稍有好转,就找到我这里了。”
她说完,鼻孔中轻哼一声,似乎是在笑,但这笑声中却带着十分的凄楚自嘲,“可笑我被他关在院子里,外面还有那头熊看着,连半步都走不出来,但偏偏不论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疑心的,仍旧是我。”
项北辰想着她的话,身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不由地想到,假如那天,在混乱中,圣雄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们全家九族的性命就成了别人最好的替死鬼。
赢羿呼吸浅促,却不说话。
片刻之后,竹林对面又是一声轻笑传来,只是这笑声孰无半分欢愉之意,皇后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了,我知道了,你也疑心是我,是不是?”
说出是不是这三个字时,她的语调中满是伤心绝望之意。
赢羿刚开口说了声“我”就被她打断了话头,“唉!也不能怪你,毕竟你管项万钧叫二叔,更何况……这件事任谁看来,我都是最可疑的,别说你了,就连澜安前晚也跑来质问我呢!”
项北辰心脏猛跳,澜安?那不就是师徴羽吗?这么说,下毒这件事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了,想到自己冤枉了他,项北辰不由地一阵尴尬,一阵内疚,只觉得脸上阵阵滚烫。
就听皇后接着说:“连我的亲弟弟都不相信我,还有谁会相信我呢?下面这话我那天对澜安说过,今天再对你说一次吧,”她的声音突然放的极低,若不是项北辰练过功夫,耳音极佳,几乎都听不到。
只听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没错,我是想杀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他,但是,那天的事不是我做的。”
她说这几句话时,声音中的恨意毫不遮掩地溢出来,听的项北辰背脊发凉。
赢羿低下头,嘴唇翕动,似乎不知说什么才好。
皇后顿了片刻,终于又开口:“你好好的吧,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也该娶妻啦!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我,我真心祝福她,我走了。”
赢羿听见这个“走”字,仿佛突然惊醒般,脱口而出叫道:“景真!”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作声,随即听见衣摆拂地的窸窣声响,渐行渐远。
赢羿站在竹林下,一阵风吹来,竹叶摇动,上面的残雪扑簌簌掉下来,落了赢羿一头一肩,他却站着不动,恍若未觉。
项北辰想了想,悄悄退后,接着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出来。
赢羿听见声响,浑身一惊,扭过头看见项北辰,这才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怕别的,而是生怕连累那人,她在这深宫内院之中本来就已经举步维艰,难以为继,若是再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更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项北辰看见他,似乎也松口气,喜道:“羿哥,还好你在这儿,这怎么出去啊!我好像迷路了!”
赢羿大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迷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项北辰立刻为自己辩解:“这里建的七绕八拐,自然容易迷路的,要是在北蘅,我才不会……”
赢羿的手臂收紧,勒住他的脖子:“臭小子,还嘴硬!那年是谁在麓山脚下迷路,害得哥哥不吃不喝不睡,派了二十个鹰队找了足足三天哪!”
“羿哥,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那时我比鹿一鸣还小呢,更何况,要不是那一次迷路,我也救不了飒沓流星……”项北辰掰着赢羿的手臂,呼哧呼哧喘着气说。
赢羿的手臂被他缓缓拉开,面露吃惊之色:“小子!哥哥是有多久没见过你了?力气变得这样大!咦?你好像长高了啊!”
项北辰立刻接道:“咱们上次见面时,我就已经比你高了!我还要再长呢!”
“臭小子,嘚瑟什么?有本事比别的啊?”赢羿干脆用双臂夹住他的头。
项北辰被他用铁臂紧紧夹住脑袋,一时逃不出,正在奋力挣扎间,赢羿自己松开了他,低低叫了声:“二叔。”
项北辰甫得自由,抬头看见阿爹正在前面不远处笑着看他们,他揉着脖子,问:“阿爹,还要回永安殿么?”
“不用了,筵席结束了,咱们回驿馆吧!”项万钧说完,深深看赢羿一眼,转身向前。
赢羿被他那洞悉一切的眼光看的心脏猛跳几下,不由地错开目光。
项北辰似乎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暗潮涌动,长吁口气:“还好筵席结束了,真是气闷得很。”
“小子,之前不是心心念要来晏都玩儿的吗?怎么,现在给你机会让你在这里玩儿上三年,又不乐意了?”
“羿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我知道我们小定蘅怕什么了?晏都的路四通八达,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有你迷路的时候呢!”
“哥,你真会说话。”项北辰干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