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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来自现实的人们 ...

  •   李昭华抬起头,看看身边的小闹钟——它指向七点。
      不好!要迟到了!
      她恨不得一边刷牙一边洗脸,毛巾往脸上胡乱抹几把,桌上的麦片连动都没动就急忙拽过书包出门,全速冲向学校。
      就在她踏入班门的一刻,铃声响起。七点十五分,全体学生入班就座。
      她同桌的少年睡着了。在他手边,是一块巧克力,巧克力十二点钟方向是本绿色的破烂练习本。“陈觅文”三个字快被磨平了。少年的身体一步步向前捣,眼看本子摇摇欲坠。
      “嘿。”李昭华喊同桌,“你快别睡了,老师会盯着你看。”
      陈觅文从梦中猛地惊醒,本子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前方同学。同学极不情愿地将本子扔回,向陈觅文抛个白眼。
      他接过本子望向她,问道:“你介意把你写进小说里吗?”
      她没有迟疑,道:“当然不介意,把我写死都可以。”
      陈觅文打开本子。其中是他自己写的故事,刚刚开了头:
      “作茧自缚。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词,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他静静盯着她的脸:“我想以我和你为原型写一部未来背景下的故事。”
      她抬起头,近日来第一次对人说了真挚的“加油”。
      说来陈觅文也确是三班一大奇人。能同时获得英语第二和数学倒数第二,学习不够出色,奇怪的小技能却一大堆。平日里耳机占他的一半生命,听音乐或学一段时间后灵感爆发,不时写点飘飞的纸条,落入李昭华校服内层小口袋。
      李昭华对他没有什么想法,但知道有人要写她,内心溢上一种新鲜感,甚至有些隐隐期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对AI而言,早读课的默写简直是小菜一碟——只需要搜索诗句,再填在默写本上就行了。偶尔为了真实性,我还根据错误率高低故意写错几个字。
      “C的默写不仅正确率高,而且书写大有进步,很工整。”语文老师夸我。
      说到我不擅长的,大概就是古诗赏析了。虽然可以搜到前人对诗词的理解和赏析,但那毕竟不是“我自己的东西”。常常拿不到全分。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看到心上人的衣领和配饰,就会勾起思绪。放学后,我去询问L。
      得到的答案是:“就像狐狸和小王子一样,狐狸每当看到金黄色的麦田,就会想到小王子金黄色的头发。”
      为此我去读了一遍《小王子》。
      L不是C星球上的玫瑰。C更像狐狸,L自然是小王子。
      狐狸起初是不吃麦子的,麦子对它毫无用处。L若不推荐动画给C,C可能半年才会偶然看一次动画,还只用吃泡面的那二十分钟。
      但当小王子驯服了狐狸,一切都迥然不同且奇妙无比。麦田随风起舞,发出音乐般的声音。C开始看起L看过的动画,读起L读过的书,与L打同一款音乐游戏。
      我在那款游戏中发现了我自己——一张曲绘上有一位粉毛双马尾少女。
      主人说:“那是你的原型。”
      主人曾说过:“我曾经的一位客户创造了你的原型,灵感来源于与心爱之人一同玩的游戏。”
      我明白了这个游戏可以选择“C视角”的原因。
      因为C,曾经也是记忆存储的客户啊。主人将两人的记忆合并到一起并加以渲染,便成了今天我所玩的游戏。
      C做这件事,L并不知道。L却做出了和C一样的选择。
      世间事不过殊途同归罢了。那些时刻,总会以各种方式被记得。
      我在几天后,把游戏打到了最后。故事的结尾,C被戴上手铐,送上警车。L呆坐在原地,旁边是受害者的尸体,很长一会儿,她才能听清声音:
      “那边的小姐听没听见?你也要上车接受询问!”
      L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像随时会倒的提线木偶。
      游戏到此结束。

      陈觅文说他按陈家的辈分,应该叫陈星什么,因为向往星空,所以自取笔名叫陈星河。
      他在课间滔滔不绝地说着,李昭华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就叫这个名字了?”他问。
      “就叫这个,可以。”她答。
      陈星河并不是陈觅文。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陈星河”的名字寄予了作品中的作品——小说中小说家写的小说的主角。
      陈觅文离李昭华越来越近。近到放学同走一条路,路上淡紫偏红小花开遍,煞是可爱。他随她越走越快,快到自己走路时,也有不顾一切的架势。
      他约她晚间出来散步,她出人意料地同意了。
      今夜月明星稀,飞鸟有枝可依。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突然发问。
      “这个不能告诉你…”她沉思许久,“听奶奶说过,有一年生日,恰逢冬至。”
      “不能具体点吗?我想用这篇文章,作为你的生日礼物。”
      李昭华呆在原地。很少过生日的她,自然也很少从别人口中听见“生日礼物”的字眼。更别提有人主动赠送了。就好像陈觅文那真诚的眼神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他那遍布全年级的朋友。
      “我不想告诉你…对不起。”她垂下头。
      不想说就算了,不喜欢就算了。昭华认为不舒服的事,就不要去做好了。毕竟我的女主角说了算——诸如此类奇怪的想法,最近常在陈觅文心中浮现。就像牛奶撞上草莓,一撞便满溢甜蜜。
      “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不便实现,那就是让你当一辈子女主角。”
      陈觅文在灯下写下这句话,心湖浮现出少女的倒影。他又坐在电脑前,手指翻飞敲下键盘,继续小说创作。

      我认识到周边的世界很奇怪,就是这几天的事。
      例如,主人家之前是没有卫生间的。
      但在我产生这个想法后,就能找到卫生间。我能进去,却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形容墙面、镜子和洗浴设施。
      再比如说,我对C是如何成为作家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C告诉过我,是什么作品,赚的不多但让C吃了一颗定心丸。但我也只记得“C告诉我成名经历”这件事的存在。游戏中玩过这件事吗?按理说应该有,但我根本不记得。我的意识,似乎有大面积断档。
      是不是主人清理了我的内存?
      我去问主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我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慌张。不易察觉,但瞒不过学习过微表情的我。
      “对了,你的活干完了。”主人转过头说,“这次任务完成得很漂亮,需要什么奖励吗?”
      “我要陪着L、C和Zone。”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主人静坐在原地,像小学生作文中的比喻“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许久,他转回来,淡淡地说:“孩子大了,留不住了…随你去吧,以后一周回来一次就好,注意安全。”
      “感谢主人。”
      屏幕上的粉毛少女弯下腰,呈九十度鞠躬,双马尾垂在面前,右手捂住心口。
      人类这么做的意思,是表达至高的敬与爱。
      C来接我了,将我放在装了各色香水的购物袋中。Zone见此情景,作出扑咬状,狠命将C的短裤往下拽。C只得将我拿出来,卡在Zone背上。
      “愚蠢的人类哦~”Zone摊爪,“他们对什么都不明白,还天天自以为是。”
      旧货市场暗黄的灯牌光照在一人一猫身上。C买了根绿色心情,边走边吃。Zone赖在路边卖炸鱼的美女姐姐边不愿回去,趴在小悬浮推车旁,只有我喊才管用。
      奇怪的是,如果没有什么“外力”推动我,我形容不出更多的摊位。
      仿佛它们只活在上一句话中。

      中学时代流行的事物,各地具有通性。
      “表白墙”便是一例。它或是学校角落的一片实墙,或是网络上的一个账号。寄托在墙上的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希望”。
      在陈觅文的学校,“墙”是一个账号,前面无“表白”二字,投稿内容复杂多样:上如学校精致宣传片,下如放学某处约架。借用一句流行语便是“你想要的样子我都有”。许多人甚至养成了“不知看什么就等墙更新”的习惯。
      李昭华不看墙。她没有墙的账号,也对墙不感兴趣。
      陈觅文是那种“想到了就去看一眼,没想到就不看”的人。他自己能创造出的乐趣,远比墙上千篇一律的情话、网络词组无逻辑拼盘和低俗语言有意思得多。
      今日更新第一条内容,陈觅文恰好刷到并顺手点了个赞——“夸爆五班乐队”。点赞的原因是,他们做到了他想做却没做到的事。知味乐队,在元旦联欢会的灯光照向他们时,便成为了舞台的主人。即使《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男主唱走音,女主唱不够顶。即使《后来》与摇滚乐队有点不符合,那毕竟是这一届学生中,最新颖的节目形式。
      陈觅文有些呆的外表下埋藏着一颗不安躁动的心,学习创作的大部分时间他戴着耳机。音乐是使心随浪潮安宁的解药,即使是所谓“吵闹”的音乐,也自有根和魂在,抓住了,心就自然平和了。
      伴着刺猬乐队的《盼暖春来》,他敲下最后一句话:
      “终是结了茧,将自己囚于黑暗。”
      时钟转至零点。
      窗外烟花炸开的声音四起,穿过大街小巷,甚至穿透了他的耳机。年幼的弟弟跑进来,做出个鬼脸,说:“哥哥元旦快乐!妈妈让你早点睡觉!”
      “恒萤,谢谢你,哥哥给你拿糖吃。”他拉出抽屉,将几块糖放在小家伙手里,“还有,下次不要带后半句,‘元旦快乐’就很好。”
      弟弟“咯咯”笑着跑开了。家中重归寂静。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墙的头像,手不断迅速敲击键盘,再三确认,按下“Enter”键。
      很快墙便发了新动态。第一波人的最后一张图,仅有一个对话气泡,白底黑字地写着:李昭华一定要好好的!
      几天后陈觅文再去看那动态,回复区内多了几位李昭华的好友,仅是在重复这句话。陈觅文的眼眶突然涌上一阵酸楚,久难消,抹不掉。他能感受到字里行间蕴含的东西,是暖风与真情,最动人心。
      小说中C对L的感情也是一样,可那感情过分偏执。
      陈觅文害怕这样的结局。他早在完稿后就已经将初稿发给李昭华,可到现在,没有什么回响。
      潜水者在水中挣扎,不知该上浮还是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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