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55、第 55 章

　　振声船行的那十艘货船终于传来了消息，正如孙经理所担忧的那样，他从工部局等来了一个极坏的通知。
　　楼梯上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跑得那么急，聂江风正坐在沈振声的办公室，二人同时抬头向门口望过去，来的人是张五和一路喘息着追着张五脚步来的孙经理。张五着急得说：“老板……问清了！工部局事先并没有跟华人商会打招呼直接就发了公告，就说是查处了一批走私鸦片。”
　　孙经理上来得太急了，满脸通红，呼哧带喘地替张五把打听来的事情解释清楚，他说道：“原来工部局这阵子不仅查扣了我们的船，顺带还扣了其他一些小公司船运的烟草，那些烟草都是没有入港许可的，但因为这些烟草都是法国人和英国人的货，他们原先怕惹事，向来都是不管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对这些走私的烟草都严查了起来。”
　　见到他们这样灰败的神色，聂江风也急了，问道：“可是这十艘船里并没有烟草，查处私烟和沈氏有什么关系？”
　　张五性子急，也没管面前的人是谁，上来就嚷嚷着：“操蛋就在这里，他们非要说在咱们的货船里查到了鸦片，这可比未登记的走私烟草要严重，不仅是船上的货，很可能连那十艘货船都拿不回来了。”
　　孙经理叹了叹气，苦着脸对沈振声说：“他们这分明是欲加之罪，趁着这次严查走私烟草的机会，把我们的货船也栽赃进去。里面的货倒也罢了，船行还赔付得起，可这十艘船每艘都价值十几万银啊，要是他们不放，船行后续的运力都成了问题。”
　　沈振声的手指快速地点着那张大红木桌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忽而问了一句：“那些查处的烟草都被他们运出来了吗？”
　　若是旁人大概还真答不出沈振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可那孙经理办事向来是个细致的，又在沈振声船行里掌事久了，办什么事也都留意着多观照一步，他回道：“照理说走私的物品应该原地封存，但我派出去跟着的人亲眼看到，那些被查处的烟草都被集中到了一个私人仓库里，而且那个仓库，还是属于上回出了工人罢工事件的那个日本工厂的。不过工部局向来和日本人交好，他们又没什么公产，在租界里基本都是靠得是租外国佬的仓库，大概此次查处的货量太大，除了咱们那十艘船是大船，其他的小船用来存货不太安全吧？”
　　沈振声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原来工部局虽说是专辖租界的一个部门，可如今军阀混战，当局连自己人都管不好，更遑论租界里的外国人。因而一直以来工部局在几个租界里都形同虚设，向来只是做做样子，批批公文，在这一堆列强中间和稀泥，什么时候这么敢出头冒尖了？究竟是申城的军阀下定决心要做事了，还是背后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沈振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冷哼了一声，道：“必然有鬼。他们是想自己吞下这些烟草，这批烟草没有证照，被没收了也不敢大张旗鼓去讨要，工部局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货都运到日本人的仓库里。日领馆在上次的事情中丢人又伤财，必然要开新的财路，突然挟着工部局搞出这么多小动作，难道是他们找到了什么渠道能够消化这些烟草？“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人并没有开口，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何兆文风尘仆仆地进了屋，脖颈上厚重的围脖才刚刚取下，外面寒气太重，他显然来得也匆忙，带来了一阵寒气。他见屋内都是自己人，便对沈振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来了，说：”我听说振声船行出事了，就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情况。振声，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我说，还当我是朋友吗？“
　　沈振声微微一笑，拍了拍何兆文的肩头：“也是近期的事，没料到能闹到这个程度。你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是我听来银行的买办说的。日本人这次的事情惹了众怒，现在在中国处处受阻，让他们国内对这边的领事也极为不满，于是日本国的领事就想要快速提高日领事馆的收入来应付国内的骂声。现在什么东西来钱最快，不就是鸦片吗。他们不知道从哪里联络了东北的古老板来申城投资，这个古老板在东北做烟草生意赚了大钱，早就想把手伸来申城分一杯羹。可是日本人没有英国人那些货源，又很难避人耳目的直接从外面走私烟草进来，就通过工部局以查处走私的名义拦截了那些其他渠道运进来烟草想要卖给古老板，同时工部局还能落得一个查处走私的好成绩。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把你给牵连了进来。“
　　“一定是因为振声哥之前拒绝了用公司的船帮他们运鸦片的要求。我们该怎么办？那十艘船不能白白给了他们。”聂江风焦急地说，自那日洪文来后，这些日子他总觉得不安，想不到他们居然真要赚这人肉包子的黑心钱。他焦急地看着沈振声想等来个答复，可是沈振声似乎听了他这话后略微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似乎有些不悦，并不答他。
　　何兆文倒是十分惊讶，问道：“什么，他们居然要求船行帮他们运鸦片？这帮人，胆儿也太肥了。”
　　聂江风猛地点头表示赞同。
　　何兆文接着说：“你们知道这查处走私烟草借花献佛的馊主意是谁出的吗？竟是聂树海那混账小儿。这位聂大公子经营洋行不怎么样，在申城商界里一直就是个不温不火的角色，这次不知怎么搭上了洪文这条线，竟弄了个日租界里的专营权，估摸着是投桃报李出了这么个损人的主意。聂司令前几天还因为给中国人出头差点让日本人逮了去听说病了好一阵，若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竟然帮日本人赚中国人这种黑心钱，非得再气吐血不可。”
　　沈振声忽然抬起手示意何兆文不要继续说了，何兆文这才觉出不对劲，屋内的人都把目光投在了聂江风的身上，他们刚才一时忘记了，聂树海正是聂江风的亲哥哥。此时，聂江风脸上一片尴尬，他把自己当作了沈振声这边的人，却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标签：“我和聂家没有关系了，别说你们，我也想骂他。”
　　孙经理原先并不知道聂江风和聂树海的关系，这下一听，脸上的神色便不对了，他做事很是专业，为人又正派，这也是当初沈振声敢把船行交给他管理的主要原因，现在他显然对于继续在聂江风的面前讨论这件事感到了疑虑。
　　还是张五为人圆融，一见孙经理的神色便知道他的意思，可聂家这位小爷是老板的心头肉，若让他难堪，老板生气了，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赶忙出来帮衬两句，道：“嗨，一样米还养百样人呢，同样是姓聂，聂小公子做事可比聂大公子道地多了，如今聂小公子是我们老板的秘书，自然是向着我们船行的。”
　　张五还没有说完，沈振声已经一抬手拦住了他下面的话，转而对聂江风说“小风，你去帮我看看李妈的燕窝炖好了没有，如果炖好了你就先去吃。”
　　聂江风一愣，张五的话叫他明白了，因为聂树海的关系，他是不宜在这里与他们商讨这件事的。连沈振声也这么觉得，才会故意支开自己，聂江风不太开心地看了他一眼，他能理解沈振声是不希望他在其中为难，毕竟这事关系到了聂家。可他其实想为自己辩驳一句，如今他可是全身心地站着沈氏这一边，又怎么会向着聂树海呢，可眼下人多，说这些也不过是矫情，他只得悻悻答了一句“好吧。“转身下了楼梯。

　　见聂江风离开后，沈振声才示意大家继续说下去。
　　何兆文看到聂江风走得有些低落，还是怪自己嘴快没想到这一层，反倒让聂江风显得成了被防备的对象，他说：“振声，其实小风他……”
　　可沈振声并没有让他说完：“兆文，现在事情紧急，一切以大局为重。老五，工部局那边的意思是要怎么处理那些货船
　　张五有些犹豫：“呃……这……”
　　“说吧。”
　　“工部局派人来说了，如果不在三日内缴纳 100 万大洋的罚款，就要没收这十艘货船。“
　　沈振声面色上并无变化，可他手中的雪茄却几乎被捏碎。
　　何兆文接话道：“他们这是明着抢劫吗？别说那些货，就是现在从英国的船厂买一艘货船可是值几十万大洋啊，他们是欺人太甚。”
　　\"船行现在能动的现金有多少？\"
　　\"因为这批货都还没有交货，大量现金都没有回账，现在大概只有三十万左右。”
　　“我个人手上应该还有五万，从赌场、电影公司周转出十万应该不成问题，其余的，我再想想办法。”
　　何兆文突然开口建议：“振声，我有个主意，不过愿不愿意还看你了。”
　　“什么，尽管说。”
　　“兆丰银行这边虽然每笔出入账都有银管局审查着，但是现金流还是很大的，要一下拿出一百万来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可能要以你名下的船行作为抵押……不知道，这条路，你愿意试试吗？”

　　何兆文小心翼翼地说，大家都知道振声船行是沈振声起家的根基，他在这上面的用心最深，要让他把船行抵押了，无异于是在他让他割肉。虽说这个法子是为了周转，只要船货一出来，其余的资金补足就能赎回船行，可毕竟抵押还是有风险的，要不要冒这个险，除了沈振声自己谁都不敢下这个决定。
　　沈振声闭着眼睛并不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见没有人吭声，性子急的张五便说：“眼线这倒不失为一个周转的好办法，这十艘船拿回来后，货物就可以交付了，到时候连带现在还在海上的货物也能兑付现金，应该就足够把银行的贷款还上了。“
　　孙经理也说：“确实，如果一切顺利，到了月底船行的资金就回笼了，应付这笔钱应该问题不大。就是银行的贷款必然还有一部分利息要缴，万一月底那些商户拖欠运款，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压力。”
　　沈振声耳根微动，是把众人的话都听了进去的。他终于睁开了眼，目光从面前几人的面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了何兆文的脸上，就在何兆文以为他要拒绝这个提议的时候，沈振声终于开口了：“好，我同意。兆文，你先回银行准备一下相关的文书吧，我这边也让孙经理准备好材料。齐全了就去银行那里办手续”
　　“好的，我这就回去通知他们。”何兆文不敢耽搁，拿了自己的围巾和外衣就回去打点，来时匆匆，走时也仓促。
　　“你们也都各干各的去吧，暂时先不要打扰我。”沈振声一挥手，便让大家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