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 32 章 ...
-
这头聂江风出门后魂不守舍地走着,待醒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还是走到《霸王别姬》的电影拍摄片场。他一抬头,见关着的大门上贴着几张通告明晃晃地写着“封”字,心里又是一阵没由来的慌乱。他定定神,在挂上了锁的片场来回绕了几圈,想看看是否还有可能翻进去瞧一瞧。
“诶诶,你干嘛呢?“
聂江风正蹲着探勘那大门的锁究竟是怎么锁上的,一个呼喝的声音吓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他赶忙站起身来,却见一个带着警棍的警员走了过来。
“我……我电影公司的,来取东西。”聂江风赶忙找了个借口。聂江风本来就不擅说谎,被那警员上上下下地一通打量,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去去去,谁都说是电影公司的人。这可是案发现场,闹着玩呢!“
“聂记者?你怎么在这。”
声音很是熟悉,聂江风仔细一瞧,从封着的片场里走出来的竟是那天搜了聂江风身的那个警员。
“小李,你认识他?”守在门外的警员有些意外地问。
“哦,他是沈老板的朋友,戴……就那天,唉。”便附在不明所以的那位警员的耳边,把搜身那天的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小李自觉那次和聂江风的接触,好像把这位记者给得罪了,沈振声对这位聂记者的关照他亲眼瞧见了的,他是吃一堑长一智,自然对聂江风不敢再怠慢。
那声音凶狠的警员本以为聂江风就是个来糊弄事的,这些天,好些八卦小报的记者试图蒙混进去,他见聂江风这个样子,也不太像电影公司的人,却没料到,他还当真认识沈振声。立时三刻也变了模样,脸上都堆上了笑。
见二人对沈振声都有所顾忌,聂江风觉得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当机立断找了个借口对小李说:“我是来帮沈老板取东西的,那天他的钢笔掉在片场了,我想进去找找看。”
“这,这不好吧,要是被我们头儿知道了,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小李和那位年轻的警员互相看看,都觉得此事十分为难:“要不这样,您说是什么样的钢笔,我进去给您找。”
聂江风一听忙说:“沈老板的钢笔可是法兰西公使送的,整个申城就这么一支,要是丢了或者损坏了,你负的起这个责吗?
二人犹豫地交换着眼神,表情有些松动。聂江风看这情形似乎是有戏的样子,便佯装生气地加了把火:“难道这片场现在已经归巡捕房了吗,个人的财物都不能拿回来了?”
“没有没有,沈老板的地盘巡捕房怎么敢占用,就是按着规矩,这阵子案发现场不能让人进入损坏,过些天海棠春定罪了,自然就交回给沈老板的人处理了。”
跟在沈振声身边,聂江风也学了几招呼咙人为自己开方便门的招数,便低声说:“这天都要黑了,除了你们谁知道我进去过呀,你们也说海棠春杀人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进去也破坏不了什么。我就找找看,就十分钟,不,就五分钟,行吗?要不你们一个人陪着我进去,沈老板很是喜爱这支钢笔,两位官爷行个方便,日后沈老板的好处肯定少不了。”
两个小警员探头看看见左右确实无人,便互通了个眼色。小李将封条揭开来说:“聂记者,那我陪你快快进去,咱们找着了就赶紧出来。”
再回到这个片场,戏台上的一切都恍然如昨,可唱戏的人却已昨是今非。
戴富良当日倒下的地方,用白色粉笔画了个圈,除了杂乱翻到的椅子外,甚至看不出那里曾经躺下了一位申城的警巡署长。想来甚是悲凉,戴富良生前汲汲营营就为了那个署长的位子,可人死了,不过都是一具凉透了的肉身,一个都没画满的白圈,再没有人会管你曾经是个权势有多大的人物。
“聂记者,您知道那钢笔掉在哪了吗?”小李的话把聂江风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想起当务之急得赶紧检擦看看现场有什么遗漏的证据。
“那天……我们先是在这拍摄的前台……”聂江风闭上眼睛,将他和沈振声沙盘推演的每个人的行动路径在脑中过了一遍,他想象着自己的双眼跟随着戴富良进入片场,他的身边是沈振声、马陆和几个随从,他们在前台争执,然后经过走廊,戴富良去后台的化妆间里描脸,之后他又去服装间换上了霸王的戏服,上台后,他第一次举杯准备喝下酒水却被常梦君打翻,到他第二次真的喝下了壶里的酒,忽然七窍流出黑血而死。
聂江风把他可能经过的地方、触摸过的东西都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初时他们只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壶酒上,但是在这么多人盯着这壶酒的情况下,他反而觉得,这壶酒成了最大的障眼法。其实在戴富良进入片场以后,是有很多机会被下毒的。如果戴富良根本就不是因为那壶酒而中的毒,那么还有可能是什么呢,从他进入片场到死去,还有什么是他长时间接触却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呢?
聂江风低头思考着,正巧看见自己白色衣角上那一抹红色的油漆渍,他才想起这是上午在去沈公馆的路上被街边画海报的劳工不小心甩到的,过了小半天,红色的油漆已经晕散开来成了一团色彩。
突然,如同电光一闪,一个念头闯进了聂江风的脑中。在他刚才检查的过程中,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戴富良喝水的时候极易顺着水流进入他的口腔中。聂江风立刻回身进了化妆间,他仔仔细细地寻找了一番,化妆台上几个装水粉的瓷罐子表面上的花纹都被摩得掉了色,一看就是老行家上妆时常常用的。这堆瓶瓶罐罐中有两个鎏金雕纹的小瓷罐最为精美,里面装的是红色的胭脂和白色的粉彩,看上去倒是没怎么使用过。聂江风拿起一罐鎏金瓷罐打量了一番。
戴富荣是忠实的票友,玩票也要上全套行头,当时给他勾的就是一个完整的妆面,如果是有人将毒药加至水粉中,这水粉大量集中在唇部不仅通过皮肤会进入戴富荣的体内,也有一部分会通过口腔被戴富荣吞食进去。可是会是谁把毒下在水粉里,又是怎么确保不是其他人用了这盒水粉呢?聂江风仍是疑惑不解。
像常梦君这样的名角儿,都有自己的专属用品,他们从小练习描脸,这件事并不假手于人,但戴富良不是梨园子弟,当日是剧组的化妆师给他描的脸。
聂江风的脑海里闪过一件事,那天好像是谁说,戴富良给常梦君送来了一套全新的水粉。
\"怎么样聂记者,钢笔找着了吗?“小李的声音突然想起,聂江风的身子猛然一抖,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他赶忙放下手中的瓷罐,说:“没有找到,也许不是掉在这里。”
“那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天就快黑了,一会还有人来交班呢。”
“好,好,我们这就走吧。”
正要走出片场的大门时,聂江风忽然说“糟了,我把帽子落在化妆间的桌上了,我去去就回。”
小李还在他身后喊了两声,犹豫着是不是该跟着回去,好在很快聂江风便笑着跑了回来,还挥了挥手中的帽子:“你瞧,我多糊涂,真的放在桌上了。”
小李挠挠头,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聂江风,见他确实只是拿了帽子便只是说:“赶紧走吧。”
离开了片场,聂江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必须立刻确认一些事情。他顾不得自己饥肠辘辘,一路跑到了报馆。今天报馆的人不多,记者多半都不坐班,只有昨夜值班的记者还倒在简易搭的床上睡觉,聂江风小心翼翼地进了资料室,翻找起早些年发行的报纸。
日头越来越盛,眼见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外面的人声也渐渐嘈杂了起来,聂江风这才从报纸堆里抬起头来,瞧瞧时间,心里便打算好了接下来的行动。他走出报馆,原想直接就往沈公馆去的,忽然感到一阵饥饿袭来,胃里有些酸涩了。若是之前,聂江风一定会先去沈公馆,李妈做的糍饭团和土豆饼都很对他的胃口,顺带还能把自己发现的事情跟沈振声聊聊,可今天上午刚从他那赌气出来,聂江风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闷气,连带着也不想在沈公馆多呆了。于是他便先拐去了报馆附近的小巷弄里一间面点铺子买了几个包子,才又往沈公馆走去。
他越走越觉得有种不安宁的感觉,心里总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直到走到转角处,没有注意和当面走来的行人撞了个正着,手中拿着包子也一路滚到了马路边去。聂江风紧跑了两步把滚到路中间的包子捡了起来,就在起身时,他忽然看到距离自己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有个穿着灰色长衫,黑色布鞋的身影正探头往他这里看来。聂江风的心里砰砰直跳,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几乎可以确定,身后那人是一路都在跟着他!
聂江风起身后就快步往大路上走,只要走到大马路中,此时上工到人越来越多,混在人群里就能多一些机会把那人甩掉。他一面走着,一面猜测跟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跑的都是《霸王别姬》这部电影的报道,也没出什么捅了马蜂窝的稿子,应该不至于因为写了什么而遭人报复,想来想去唯有他参与到了戴富良被杀一案中,可自己并未作出任何证供,又不是嫌疑人,何故会有人因为这件事而派人盯着自己呢?
眼见着,前面就是一个电车站台,若能随着上工到人群挤上电车,一来能确定身后这人是不是真是跟着自己,二来也能混入拥挤到人群里,那人投鼠忌器一定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做些什么。想着聂江风就越走越快,正好一辆电车已经在站台停下,他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几乎跑了起来想要追上电车。
当他为了躲闪路边冲出来的小孩而跌坐在地下时,聂江风是觉得人倒霉起来真的喝凉水也会塞牙。小孩的姆妈一个劲儿地对聂江风鞠躬道歉,一面骂着孩子莽撞。聂江风什么也不能说,只眼睁睁地看着电车在他面前几英尺远对地方缓缓开走了。他确定身后那人依然躲在某个角落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现在,他既不敢往沈公馆去,又觉得回家只有自己一个人恐怕会有什么不测。正在他想干脆回到报社躲躲风头时,一辆熟悉到黑色福特汽车停在他的面前。
“聂公子,你怎么坐在路中间,快上车,我送您一程。“从车窗里探出了阿威年轻精神的脸庞,他有礼貌地点头却刻意大声对聂江风喊着,路上的行人都不禁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
聂江风心中涌上欣喜之情,他从没觉得见到阿威是件这样让人开心的事情,他知道,有阿威在他就安全了。
“好在遇到你,刚才有人……“聂江风坐上车后,就紧张地想把刚才被人跟踪的事情说出来。
可他话未说完,阿威透过后视镜里对他笑了笑,说:“刚才聂少爷被人跟踪了,还好声哥得知你离开沈公馆后又进过片场,便让我立刻出来接您,好在正好赶上了,要不您伤了一个汗毛,声哥非得骂死我不可。”
聂江风傻了,阿威这一番话里有太多他不明白的地方,猛然间砸下来一堆的黑盒子,他都不知道应该先掀开哪一个。愣了半晌,他终于喃喃说了一句:“我受伤了沈振声会生气吗?他哪有这么在乎我?”
阿威“噗呲”一笑。阿威这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子,平日里说话虽然爽利,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在沈振声身边久了,总给人一种心思深沉的感觉。此时他见聂江风满头雾水理了半天头绪,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么个问题,心里便有了些思量。
聂江风一愣,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让阿威笑话了,忙正了正表情,认真地问:“沈振声怎么会知道我昨天又去了片场,他也知道会有人跟踪我吗?”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回事,聂少爷其实已经很小心谨慎,以为自己返回片场的事情不过是临时起意定然没人知晓,却不知道那戴富良身死一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别说你去片场的事情了,你跟着声哥前脚刚离开巡捕房,后脚就有人去别人眼前打报告了。声哥一听到你又回了那被封了的片场,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是唯一一个听到风声的,自然担心你有危险。”
“这么说,我去片场的事,是有人刻意告诉了沈振声?同时也告诉了那个派人来跟踪我的人。“
阿威又笑了笑,只是这次的笑里透露出些许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显然有人希望利用声哥的力量来打乱申城各方势力的平衡,也许戴富良的死本来就是一颗石子,有人不愿意申城继续这样风平浪静,申城乱了,他们才能从中牟利。不过究竟是谁派人来跟踪你,我并不知道,但声哥既然让我赶来把你接回沈公馆去,也许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此时坐在轿车里的聂江风才感到一阵寒气从背后直冲脑门,自己之前实在太过于天真,居然贸贸然就跑回到片场去寻找证据,真以为找到了证据,抓到凶手,这事也就了了,就能救了常梦君和海棠春,殊不知这背后的天罗地网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想像的。也许凶手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常梦君、海棠春他们不过是这次事情里微不足道的两颗棋子,背后那些力量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也不在乎戴富良的死活,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警巡署长的身份,和一件可以在申城搅动起风云的事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