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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京都这几月里传得街头巷尾尽是些个乐师伶人斗技,某府某公排宴斗舞,戏社对台,诸如此类压胜,争先的论议,而满京都里由此而发更是一番笙箫歌舞,文兴乐盛的繁荣景象。
      初是曲乐声舞,后时连同文词,乐器,衣饰,布局造景都一一囊纳进其中,到此已不单单是礼乐之盛,更兼有石工技艺,雕工,文工笔墨俱兴,乍看是文治之盛,然私底下又其实多少是玩物丧志,穷奢极欲,醉生梦死。
      北境兵败的信刚传到关内时,京都里丘韫同褚胤的比试早是前尘往事不值一提了。胜负之判是一回事,两人自此一个自此于坊间销声匿迹,一个自此深居宫府内苑,寻常人根本探听不得。京都遍地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各处牌楼,瓦舍,官坊,私教遍地生花,反是当初打头启发这阵风流的影月楼因着几场要紧的比试中屡屡落败,由此更有自毁自殇式地历经乐人,优伶,琴师,偃师纷纷脱门远走,在这一片的繁荣盛世里寂寥破落,更被所有人抛之脑后。
      且旁人冷弃也就罢了,众人皆知的影月楼背后主人纨绔二世祖更是甩手扔干净地转头又浸乐在他斗虫赌鸟,玩石赏画的日常里,区区一个私坊哪怕昔日里也曾赚得是名满京都,仿佛于他丢开手就如同弃了一个不上心的摆件,丢就丢了。
      但其实,这么一个纨绔,要吃喝玩乐,销金享受,若是真纨绔,又不该像他这般,在京都遍有商铺,还都是吃喝玩乐里极享名头,各处经营更是条条有理,只是世人所知惟一个影月楼罢了。
      那日弥笙自囹圄中逃脱,从何彧安排去江南的小船上凫水逃跑,却是先躲去了驿站附近的一处小酒肆。这里是关外或是南境入京的异族商旅,离京到地方,或是地方入京仕工商汇驿的地方……
      人事嘈杂喧嚣,其中的信息,门道,交易就多,有心者,或是想谋利,谋权,谋前程少不得需要信息包打听的,事实上避不开的多少需要常于此处混迹。莫看那些官绅名流,哪怕是不便亲至,这其中的牵涉远或近都是断不了的。
      所以浣笙跟踪到驿站远处看清弥笙择路的方向就罢手了,这个地方的底细,在影月楼都不曾探听得到过出任何细枝末节,显然贸然露迹反倒容易落入对方制肘之下。
      只是,回身时,堪堪被几个醉鬼的胡话拦得脚步不那样利索了几步。
      “老子,他娘的,想当年,在南疆,那也是杀敌陷阵,攻城下寨,军功在身的……那才他大爷的,是真刀真枪,是豁了命,洒血挨刀,还有毒蛊,挣来的!九死一生……九死一生!痛快!痛快!”
      “那算个球!你奶奶的,有本事去关外跟匈奴骑兵,马匪强盗,干去!那群吃人喝血,狼犬一样的,围狼圈,杀畜生一样地砍人……”
      “你……你懂个屁!南疆那群蛮子,那那都是妖邪!孽障,邪门歪道!老子,那也是尸山血海趟过来的……虎狼算什么……南蛮人养的邪祟才他娘的邪,能叫毒蛇毒虫死了还能将人啃成白骨!老子他娘的,干死了人还得毁尸!你,你知道吗?那帮邪祟,要不给他挫骨扬灰了,拖着舌头,没了脑袋,还他,他娘的,能捡起刀,跟你干!”
      “……张口胡咧咧,那年平南疆,那么些个人加官晋爵,如今的征南将军府,门庭显赫,年年见那南境来京的,正常得很……哪里见得是镇邪杀祟的人……倒是那年,坊间盛说的,是当年的一位稗将军,杀妻证道……倒也没听说有多少艰难疾苦……”
      “你可闭嘴吧!”另一人也不知是怎么忽然酒醒了一般,猛地捂了方才说话人的嘴巴,“灌了点黄汤真不知天高地厚了,那位如今可是京中贵人了,劝你身上皮绷着点......”
      “怕,怕什么,想当年,老子也是草革裹尸,刀山剑冢里闯出来的......”
      “......你,你别喝了,起来,回去了。”
      杀妻证道,浣笙一路咀嚼回味着这四个字,竟不知不觉纵着脚步随着两人中吹嘘自己从南疆战场回京的那人,堪堪停在了征南将军府。
      “这世间的缘法......”浣笙定定望着府门上,征南,两个金字,当真笔画如钩,旁人看的尽是金碧辉煌,门楣高耀,无人知那两个字下,是累累白骨,是血海深仇,灭族之痛,是烈火焚身,百蛊噬心都不可赎的无望之罪。
      抚着府门前的镇石狮子像,浣笙转脸看向身后埋在这样深浓的夜中暗无光亮的来路,站在这朱门镇石前,明廊灯盏下,似是望着故人,似是背对仇敌,“久违了......”
      “阿栀......”不防身后,竟真响起似是故人旧音。

      “弥笙有问题,浣笙也不知所踪。这桩事,我看处处都是不妥,你需即刻抽身!”
      眼下四下尽是人头攒动,丝竹鼓乐,吟词诵唱中伴着参差起伏地喝彩,间或也有不知为何十分违和,极其悖逆民意地嘘声,倒彩喝声。原来是城南两大瓦舍,选在了今日举行偃戏京都争首比试,自然少不得又是引得京都城内及临近地方上好事者一番相看,更是依例又引得大坊小居纷纷立注设局,买筹押胜,少不得这里又是鱼龙混杂,人迹混杂,谁会在意这样的混杂中,什么人在同什么人会见,又在谈到些什么。
      譬如,眼下这处雅座,明明远远隔着人潮,又临街受着声嚣干扰,歌舞声乐都听不太清,更不谈那些偃戏师的衣饰妆扮,却依旧是门庭如市,更有人宁愿花重金来包间看这个热闹。
      两个纶巾书生,倒也十分干净俊秀,只是对比着更接近戏台处,随处可见的华服美冠,流光溢彩又气宇非凡的富贵皇胄们,着实也太素寡了些。
      “那个,是弥笙?”也不知头前那句劝听了没听,这人全没在意看着正远远模糊地传来唱词的那个身影,莫名问了一句,又似已笃定地说,“教得也是不上心。”
      “同你说的,你倒是听了没听?”
      “听的,自然是听的,只是,浣笙怕是麻烦了,我方知道,那人不久前也被召回京城,北境战败,大将军有意要用他争功,许要想调他去北境,如今兵败战报还没入京,会耽搁些时日......她恐怕,不是无故失踪。”
      “若浣笙发生什么......我要他万劫不复!”
      “双生,原本比起浣笙,我更担心是你会乱分寸,只有你安好......浣笙她还有你,要救她我现在更方便行事和探查,你不横生枝节,我保证,定将她囫囵全个地带回。”
      “你如何......”
      “当初,引我前来的人,是李长陵,今日这场斗胜,也有他的手笔,有像你我这样需要碰头会面的人,怕也有他,来京都以来,蹊跷处岂止仅仅在弥笙,浣笙,大观楼内,你看由影月楼,眼前的押胜比试,到北境兵败,征南将军入京,偏偏是你我浣笙都在京都的时候,所有的一切......这一切,都因太过机巧而透着诡异......怎么看都像是......连同,招我来的那位冷宫帝姬,浣笙,弥笙,都成了这人一步一步的棋子,这人心思深沉,图谋至远,更不知他对我们这些人所知到底多少……若浣笙一事有他谋算,你我更须谋而后动……就算是为了浣笙!”
      “我信你,但也无法坐视浣笙临危,你答应我,必要时,舍我保她。”
      “今日之后,我再难这样自如走动,北境的战报这两日就要进京了……眼前的太平盛世,真是脆如金薄啊……还需你尽快办好一事……”

      戏台上此刻偃师,优伶们所排演的,据说是当年同南疆起战祸那些年曾异常受整个中原境内各地推崇的黄帝战蚩尤,有如当今,事实上整个五洲华夏腹地内备受推崇的,是武王征戎狄,尤其是演到斩首馘耳处,戏文也好,舞台呈现分明是血淋淋的杀戮,却每每演得台下人人振兴鼓舞地叫好,也不知那北境关外同南疆的异族蛮夷们是否也排戏唱文演故事,天底下的败者,弱者,在被豪强们掠夺凌迟驱逐中,这样以演绎方式的凌辱,也许反而是最慈悲的了。
      “你看这戏师演得如何?”
      虽然是这盛京名楼的偃戏师,也虽然是豁着脸皮宣告出去的京都夺首之争,但到底是民间市井里的瓦舍下养的技师,正经的国典盛事中,偶尔皇恩浩荡了那么几番,这些挨着皇城贵胄门楣边的平民们也享过那么几回君恩,一年里的几回祭天盛典里常常就有皇宫里深藏的那些神仙人物,真仙下凡地俳优,歌舞,偃戏,祝祷。虽然总是远远地仰望着,不真不细致地听着,可往往地单单只那样遥远的距离就让人觉得可远望而敬,更不敢生半分亲近妄念。所以,街头艺林,再是如何地捧吹叫座,却从来也没有人当真将他们同盛典上看到的那些神仙人物同日而语。
      而问话这人,不偏不巧,是看尽了宫廷宴乐,又私养着名动满京都的影月楼的辅国公李家小公子,这问话要顺着这位纨绔贵胄的身份,性子来答,自然是不能说好,可要是说不好……临近这搭台处,最上佳的观台雅间,人家真金实银地砸了三间,带了这京都里销金性爽最声明在外的几个纨绔富贵哥儿来捧场,结果给人说这钱花得冤,可不等于大嘴巴抽人吗?
      “这......”
      “差强人意,好好一台戏全叫他搅和坏了,把那人给本公子拎过来,白瞎了这么多银钱......”
      “是,是,您稍候,小的这就给您叫上来......”嘴上这么说着,这应话的人心里却一百个恨不得给这倒霉催的作揖,老实说那么大一台戏呢,主角蚩尤和黄帝大战才是精彩处,边边角角地白添的几个巫祝,平白的谁看他们戏去?竟这么一朝被看着了......转念一想或许也是这人造化呢?那些个真角儿们,反都没得个青眼有加呢。这么一边愣神想着,一边脚下也不慢地走了。
      “阿修呢?他是不是打南疆来的?中原的偃戏,这么排,真想听听他怎么说呢......哪怕是冷哼一声呢......”说话的人明明是遗憾的语句,偏偏叫听的人觉得,里头搁足了恶劣,顽劣意味。
      “回公子话,一早他告了假,说是......头前影月楼害他赔不少,今日难得听闻又有大注,想打听好了,回本。”
      “听这话意思,头前他已经在外面赌了?”
      “......”
      “府里头的,他下过注没?”
      “开始时,庄叔和老常带着他输了两轮,也不知是谁说了那么一嘴,他就认定了府里头,输赢的都是自家人的钱,要赢外头人的大钱去......”
      “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倒是该让他好好教教了,”李长陵不过是轻放了茶盏,又冷笑了一声,眸色都未变还是戏谑看戏的神色,却竟是没由来的就是让人觉得,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的功夫,这人就是收尽了纨绔公子的作态,硬生生披了一身的霜肃沉冷气,不像个公子哥儿,像极是将野心和欲望都深压在胸口的城府之士,“一个蛮子都知道要赢外头人的钱了......自家人,你们倒是敢认。”
      听他这话的人这才如醍醐灌顶,这小南蛮到京都一月不足,能出府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若他当真单纯只是他们所见所想的小南蛮,这些赌局,他是如何参与的?那些争强夺胜的局里,人名都不该是一个新入京城来,又被深束府苑内的南疆人能熟知的。
      “去看看,人应该在附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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