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闻人社》零零伍

7、旧人

　　“……李东勖！”
　　闻人婕仍被困在马路中央，记忆中，那个代表着羞涩与温柔的名字蹦出脑海，令她脱口而出。
　　这是七年后的李东勖，他穿着一身黑，表情严肃、动作矫捷地从路边朝闻人婕这里走来。闻人婕不禁惭愧，想叫他别过来，可是，那些在夜间疾驰的车子好像在故意让他一般，眨眼的工夫，就被他成功地闯了过来。
　　“李东勖，真的是你？”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忽然出现在面前，闻人婕紧崩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下来，笑意不自觉地浮上眼尾，多多少少，还伴随着一丝半点的生分和歉意。
　　可是老同学的表情严肃依旧，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只手挡在她腰后，示意要带她过马路。
　　不长眼的车子和刚才一样，在李东勖有条不紊的步履面前，统统恰到好处地让开，两人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前。
　　之前在联谊会上见过的男人站在车边等着他们，他两眼弯弯、神态可爱，与他揭下面具时的样子丝毫不差。
　　“东哥，真是太巧了，她竟然是你同学。”对方说，待到闻人婕走近，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我叫沈烁，是东哥的同事……你刚才受伤了？不会是……”
　　李东勖拉开车门，对闻人婕说：“去医院吧，我送你。”
　　这和想象中的故人重逢的场面很不符，闻人婕不觉有些拘束，连忙摆手谢绝，她看着沈烁，很想把之前的事弄个明白：“请问刚才……”
　　话音未落，李东勖已经坐进了车里，他用命令的口吻对沈烁说：“你打车走吧，我送她回去。”然后又对闻人婕说，“刚才的事我来解释，上车吧。”
　　他的命令简单有效，不需要讨论、不需要互相客套，只在几秒钟，就完成了关上车门、发动启程的过程。望着车镜里越来越远的沈烁，闻人婕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睛去看她那位足有六年不曾见过一面、也没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的老同学——
　　他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闻人婕的视线，他的表情和刚才一样严肃认真，这和记忆中那个微风和煦般的李东勖是同一个人吗？可那黑黑的眉毛、黑黑的眼睛，还有右眼下方那颗温柔的泪痣，不是他，又会是谁。李东勖，李东勖……在那段日益模糊的高复班记忆里，这个名字总是和她寂寞哀愁的心情有关，每当她迷茫忧伤时，他总会在她身边，而她总是恹恹地、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
　　“李东勖，我们还能考上大学吗？”
　　“能。”
　　“李东勖，像我们这样的，是不是最失败的人？”
　　“不会啊。”
　　“李东勖，人都是会变的吗？”
　　“我不会变，你也不会。”
　　他一转头，就撞上了她如翦的双眸——她和那时的她一样，除了微施粉黛，头发、衣着，包括那看着看着就放空了的眼神，都和从前一样。他收回目光，有意清了清喉咙，说：“今天的事真抱歉。我们得知近期的一个目标会在活动上出现，就派人在现场潜伏好，等他一露真面目，就依法逮捕他。可没想到，行动出了点小差错，被那人提前发现了，没想到会误伤无辜的人，更没想到……”他顿了顿，“误伤的是你。”
　　闻人婕听得云山雾罩：“行动？什么行动？你现在……是警察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是专门负责经济犯罪的。今晚要抓的这个人，关系到一桩很大的经济案件，此人是中间很重要的一环。而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出入各类交际场合，尤其喜欢结交那些年龄稍大、有一定经济能力的白领女性。”
　　“他是靠认识这些人来进行敲诈勒索吗？”
　　“不完全是，说起来有些复杂，他结交这些女性，一半是出于个人癖好，一半和他上头的人从事的生意有关。他总是装成有钱的金领或小开参加这类活动，一般来说，这种打着富豪相亲名义的活动，鱼目混珠的比例远远高过真金白银……”
　　李东勖说最后一句时，声音渐低，似是有些顾忌，闻人婕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却不知有无必要向他解释，最终只是附和着说：“的确是这样。”
　　“你……”话到嘴边，李东勖却没有说下去。
　　“嗯？”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说：“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一点小伤，不要紧的。”闻人婕说着，忽然扑哧笑了，“四楼跳下来都没事，这算什么。”
　　听到这句话，李东勖拘泥的脸庞忽地绽开，渡着金边的记忆在他脑中回放，连这夜晚的马路都瞬间明亮起来。
　　仔细看的话，闻人婕的脸颊上还真贴了一块创可贴，只不过如今这个是肉色的，而不再是冒着傻气、高调又幼稚的卡通创可贴。
　　“你是不是又去跳窗了？这回搬的是谁的桌子？”
　　“嗯？”闻人婕的第一反应，竟是以为李东勖发现她昨晚回过学校了，不由得愣住。
　　李东勖尴尬地牵了牵嘴角：“我的笑话还是这么冷吗……”
　　“不是……”闻人婕自失一笑，笑自己心虚、反应迟钝，不觉中，两团羞赧的绯红飞上脸颊，她微微低着头，想把此时复杂的情绪藏于车身的暗影中。
　　六年过去，有着一段共同记忆的旧人此时并排而坐，他们依然年轻，他们眉眼依旧，不经意地聊起从前，还能默契地想到一处。然而，即使看起来如此，却又好像物是人非了。他对她，有的是冷静从容，没的是当年的温暖羞涩。她对他，多了尊敬与客气，却少了对谈入流的俏皮和随意。
　　那个在客户面前演技高超的闻人婕，那个在外人面前故作淡定的闻人婕，此刻却不知要如何去接李东勖的话。一对老同学之间的气场，竟可在六年前后迥然颠倒。
　　闻人婕迟迟没有说话，李东勖忍不住问：“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嗯……”
　　伴随着一阵急刹车，李东勖转弯将车子停在一条小马路的路边，打开车窗，夜间沁凉的风徐徐扫入，令人神清智明。
　　“是不是有点晕车？我开得太快了吧……”
　　李东勖有些担心地去瞧闻人婕，却见她依然低着头，听到他的问题后摇摇头，眼睛却不看他。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她情绪忽然低落，虽然她从见到他起就一直尽量表现得十分客气，可她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情绪却和从前毫无二致。想到这，李东勖一直担心着的眉头反而舒展开了。
　　“你……”
　　“我……”
　　片刻的沉默过后，两人竟同时开口，然后同时诧异地朝彼此看去。
　　李东勖看见闻人婕的眼角边滑过一道晶莹，如流星闪逝，揪得他心一紧。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闻人婕急忙去揩泪，哂笑着说：“我最近总这样，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紧张的缘故，你别介意。你不知道，除了彩彩，我几乎和所有同学都失去联络了，即使是五招，也不怎么和我联系，都是通过彩彩才知道他的消息。所以，今天碰到你，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但是，又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着说着，就愈发觉得自己脱离原来的世界太远太远，远得已不懂得该如何交流。”闻人婕重又低下头，略显哽咽着说，“有时觉得自己好像还停留在18、9岁的时候，有时又觉得那好像是在做梦，而我已经很老了……”
　　“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感受。”李东勖幽幽道。
　　闻人婕蹙眉看他，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个面容未改却气质大变的李东勖真的有和自己一样的心情感受。
　　“我还以为……”李东勖避开她莹亮的目光，喃喃地说，“只有我是这样。”
　　“你知道你变了吗？”闻人婕问他。
　　“我知道。”他平静地答。
　　“你说过你不会变。”
　　李东勖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黑亮的眼此时如同蒙着一层雾，路灯下，车影中隐隐若现的泪痣像一颗凝结在他眼尾处的泪，欲滴未滴般，柔和了他今时今日已变得冷峻的脸，他眼含深意地望着身边这张曾让自己心跳难抑、一如往初的美丽容颜，终于淡淡地说：“这才是你坐在车里难受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