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44、第四十三章 两种相思一处愁

　　八月二十一，羲和郡主生日那天给女塾里要好的都下了帖子，共赴骊山郊游。

　　作为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儿，端王的小女儿。果然是面子十足的，又因为过了中秋节骊山正是枫叶正好的时候，大家为此都兴致勃勃。

　　因为月事我连请了几日假，这日晚还是六姐姐前来给我递帖子，整日闷在水榭的我自然特别愿意出去玩，自是欣然允诺。我见着榻子上齐齐整整洗净叠好的男人外衫，又愁着碰上萧景琛，生怕尴尬。但作为深闺的女儿，留着一件外男的衣衫也令人难看，便交给了采薇悄悄让莫长羽送回去。如此，也免去不少尴尬。

　　这日一大早，众人都聚在了骊山脚下，此时，远处紫金湖面上笼着轻纱般的雾气随风飘荡，我们漫步在山林之中，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一种置身仙境之中的惬意，令人心旷神怡。这个时节已经有怕寒的树木纷纷落叶，将山路铺成金黄。

　　“我哥哥他们在那边的马场，不如我约他们前来咱们一起热闹起来。”盼儿表妹今天一身骑装，单骑而来。显然，她已经跟哥哥们打过两场马球才来与我们相聚的。

　　女孩子们听顾盼儿如此说自然是觉得极好的，毕竟出外游玩就是要图一个人多热闹。

　　等我们登上半山腰时，视线已经开阔起来，便见满山火红的枫叶层层叠叠的铺染开来，他们扎根在岩石的缝隙，遒劲有力，像点燃的野火一般染红了山川大地和这个秋天。他们和普通的绿色植物的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绿时生机勃勃，红时灿烂炫目。

　　微风一过，他们的树叶子像小手一般齐齐的鼓动起来，只听簌簌作响，互相抢窃窃私语。微微的寒意令众人纷纷裹紧衣服，毕竟意天浓了。众人却说不如去山下的像小溪边，我便又跟着众人继续往回走，人多了出去玩就是这样，大家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最后都未必尽兴。

　　正当我们走一半的时候正碰上盼儿表妹、顾四哥、南莫离和萧江几人，便一起前行，浩浩荡荡的俨然成了一个小队伍。来到山下，我们在一处开阔的地方歇脚，这里应该是一个干枯的河流，或者是因为过了蓄水期，露处大片光洁的岩石，周围包裹着姹紫嫣红的树木。

　　众人便聚在这里玩耍，捡石头，捡树叶，摘野果子，还有清凉得小溪水正在岩隙间涓涓流淌着，彼时，温暖的太阳照过来，便觉得一片温暖和煦。

　　“我们也学古人‘曲水流觞’吧！岂不痛快！”羲和郡主素来是个雅致的人。

　　于是大家便沿着溪水两旁坐好，由仆人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面前，谁要么才艺表演，要么就去取杯子饮酒。

　　第一轮竟然停在了我与江楚辰中间，我与他对面而坐该算谁的呢？正当我踌躇要拿起杯子的时候，江楚辰只冲着我微微一笑一把拾起，一饮而尽。

　　“江公子才情卓然，怎么一口饮了去，原是打定主意不与我们戏耍啦！”一个女孩满脸失望地说。第二轮到了顾家哥哥顾昭面前，他临时了一段剑舞，一招一式极尽风流洒脱，湖蓝色的剑穗和一身青衣在这姹紫嫣红的山林格外扎眼，众人拍手叫绝！

　　第三轮到了江玉娆面前，她将腰间玉笛拿出，吹了一曲《梅花落》，笛声圆润，幽而不寂、凄而不伤。好像有洁白的心事，来自凌冽的上游，坐在下游的众人不由满心沉醉，笛音里忽而梅花绽放，忽而又随一阵春风簌簌而落，忽而一个空灵的少女轻轻收拢零落的落红。

　　我坐在下游抬头望着远处一袭白衣的少女，她神色恬静，一张稚嫩的小脸满是纯真，令人不敢亵渎。

　　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她和江楚辰略略相似的眉眼，其实他们长得并不是很像，但是因为都是常穿一袭白衣，神色淡然，便更加相像了。

　　众人只道：“不愧是‘江七郎’的妹妹！”一时赢得了满堂的喝彩。她只娇羞的坐回原位，安静的模样惹人心怜。

　　几轮过后众人便自行玩乐，我沿着溪水顺上游而去，被一颗山楂树惹的有些馋，红红的小果实一个挨着一个的挤满枝头像一片跳跃的小火苗，红艳甜美，圆润可爱。

　　我见高枝上的果实更加硕大，便踮着脚摘几颗尝个鲜儿。可我的个头毕竟还差上一截，便只能跳起来试图打落，不想秋日落叶积满的地面十分湿滑，我一个不小心直直摔下去，不想跌进一个柔软的温暖怀抱里，待我睁开眼睛，只见一张红莲一般的嘴唇，再向上看去便是那双盈盈水波的一双眸子。

　　“楚辰哥哥…”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好像一场别年的旧梦，恍惚间才踏稳双足。

　　“这么大的人了，如何像个猫儿了一样，小心一点！”他浅笑道。

　　“我…”刚刚贴近他的胸口，听到那扑扑的心跳，这令我十分心惊不已，久久不能平息。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想重重地花瓣在一个隐秘的午后悄然开放，他的唇，他的眼，他鼻息里淡淡的酒气都令我沉迷不已。

　　“嘘…”他一只手指贴在唇边轻轻让我不要做声，然后一只手抬起来在我额前的树枝上捏过一片‘枯叶子’举到我眼前，那片‘枯叶子’在抖动，原来是一只蝴蝶。

　　两扇褐色的翅膀在江楚辰的手指尖轻轻扇动，它有绝美的伪装，若不仔细看便发现不了这竟然是一只蝴蝶。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蝴蝶，以往见到的都是形态各异的，我小心的将双掌合拢，轻轻地扣成一座牢笼，将它扣在两手掌心中间，轻轻感受它扇动翅膀的声音，小家伙好有劲儿，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静静地在我的掌心。

　　“这是什么蝴蝶？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枯叶一样的蝴蝶!”我惊喜的捧着它问江楚辰。

　　“枯叶蝶！”江楚辰淡淡地说，他红莲一般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枯叶蝶’，形如枯叶！果然如此！”我默默地念着它的名字。

　　“关于‘枯叶蝶’有一个传说，你可曾听说过？”他微微说。我迷茫的摇摇头。

　　“相传，很久以前天宫中有两个仙女私自下凡来到人间的一片大森林，这里风光绮丽，四季常春，两位仙女流连忘返，耽搁了回天宫的时间。

　　于是，王瑶池王母命令巨灵神下凡捉拿她们，二人几经变换躲藏，最终落到一堆枯枝败叶中忽然想出了个主意，就变成两只蝴蝶躲藏在枯枝败叶中。那蝴蝶的两支翅膀，颜色枯黄，上有叶脉，叶蒂，合在一起，就象附在树上的两片枯叶。这一下，巨灵神找遍全山，再也没有找到她们。也不愿再回天宫了。
　　为了防止巨灵神再来寻找她们，就变成两只枯叶蝶，永远自由自在地飞期在山林间翠树绿叶之中！”江楚辰娓娓道来。

　　我轻轻地张开双掌，领着只枯叶蝶重新绽放，它扇动了一下翅膀飘然飞远。

　　“它们如此爱自由，就让它们留在这片山川里吧！能够褪去华袍，在生命的绿色和死寂的枯黄中，它们宁可选择自由！我又如何狠心圈禁它们呢？”这个故事令人很动人，我很敬佩这样为自由而褪去华袍的勇气。

　　如果是我，我可以丢掉乐府千金的身份，即使三餐不继也要奔向那自由的世界吗？我不知道。
　　“融儿！你那日在千湘湖畔问我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想踏尽千山暮雪，看尽四海斜阳！这样的人生，你可想过？”江楚辰将两只手搭在我的肩头，弯腰痴痴望着我，他的样子非常认真！

　　“千山暮雪，似海斜阳！这样自由的人生我能拥有吗？”我痴痴的想。

　　“你曾说过‘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融儿！如果我可以…如果我可以，你可会像‘枯叶蝶’一样，褪去华服，随我共赴天涯！”他突然有些口不择言，一脸慌张的模样，我不知道此刻他心里在经历着什么难以言状的心理斗争，但是从他炽热的眼神里我感到十分压迫。
　　我痴痴的望着他，他是让我随他共赴天涯？什么意思？我有一瞬间的上头，然后陷入长久的蒙圈中…

　　他的唇轻轻覆盖在我的唇上，泛着微微的酒气，然后温柔的气息领我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他继续深入又湿又热的气息令我感到窒息，我开始感到眩晕，待深深的吸一口气才发现好一点，然后我求生般的迅速推开他，我重获自由，贪婪的呼吸着难得的新鲜空气，良久才缓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满脸绯红看着他，他也不说话，也不继续向前有所行动，就那么痴痴的望着我，望着我笑的像个小孩子。

　　我心惊的飞快地逃离了现场，一路飞奔！江楚辰是向我表白吗？他是喜欢我？我的心跳噗通噗通的，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噗通…噗通…一定是因为奔跑，心跳加速。我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

　　当的一声，我几乎被撞飞，两眼发昏。

　　“融丫头！你跑什么？有老虎追啊！”是萧景琛，说着他还朝我后面瞅瞅一脸神秘的模样问我。
　　“没…没…没什么？”我慌张地说，情绪有些不稳定。

　　“丫头！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萧景琛见我情绪平缓起来，一本正经的说。

　　“嗯？什么？”我睁着大眼睛吃吃望着他，他能有什么正事？

　　“咳咳…”他故作镇静的清了清嗓子。

　　“融儿！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我自然不能把你当小娃娃一般看待了！至于上次那件事情…我想了很久都不好意思面对你←”他轻咳了一声。

　　“那个…”是因为上次在望春楼…那件事…是啊！我已经从女孩变成一个女人了！这个这样说出来是有些尴尬啊！原来我在萧景琛心理一直被当做小孩子。这件事却是令我尴尬的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啊！萧景琛你不说我本来都已经忘记的啊！

　　“不如…不如我去你家求亲吧！”萧景琛边说边点头，嗯！如此甚好。

　　“不！不！不！你干嘛要像我家求亲？你什么逻辑？”我吓的跳了起来，这是一颗惊雷？而且我不太懂萧景琛的逻辑！

　　“那个就是一个意外…虽然是很尴尬的，但是我们之间，不！你不要尴尬…这根本也不用什么责任…以后咱俩还是好朋友！我们女生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状况，只不过是个意外…”

　　我口不择言，我实在搞不清楚萧景琛的逻辑，什么叫做为了不再尴尬，不如就结婚吧！

　　“不！你不用担心，我的名声也不咋地，我父亲也不会在意你们家的门第！他最近巴不得我成亲呢？我觉得你这样的夫人也十分有趣…”他自顾自的说了一通…

　　于是，我一脸鄙夷的望着他，什么不在意我家的门第？这意思我这种小门小户配不上你吗？这意思你是迫于家庭压力，觉得我还挺好玩娶过来乐呵乐呵…很显然萧景琛还没有主意我的情绪转变，自顾自的说了那么一通，说什么礼金，什么六聘…

　　“啊…”

　　我狠狠的上前踩了他一脚，在一声嘶嚎里结束了他的自顾自说。

　　气归气，不过想起来，我那老父亲肯定会高兴地蹦高的把我送萧府去！能和萧大帅府成为亲家估计半夜都要笑醒。想到此处，我转头朝他喊：“你做梦！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说完遍气哄哄的往前走。

　　“她说她不嫁给我？”萧景琛抬着一只脚，一脸把不可置信。

　　“姑娘都害羞吧！”莫长羽挠着脑袋说，也是一脸蒙圈，这种事情萧景琛实在是问错了人。

　　“可能是！才刚刚长大呢？不能急！”萧景琛望着我远去的背影，一脸满意的点点头！他觉得能有乐融这个夫人实在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