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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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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七天之后,姬羽终于醒了,此时何妈正在吹着刚熬出来的药,想要把它吹凉些好喂他。一见他醒了,连忙放在床头柜上,喜道:“世子!世子!你可醒了啊!”
姬羽一见她,惊疑地皱了皱眉头,不可置信道:“奶娘?!您怎的在此?”掀开被子坐起,四方一环顾,陌生的环境告诉他这绝不是楚王府邸,于是又问:“这是何处?”
“这是兵部尚书吴大人家里。”
“兵部尚书府?”姬羽心底一沉吟,马上自以为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自己被俘了!至于为什么会在尚书府而不是战俘营,也很好解释:那尚书多半想拿自己去领赏。无论如何,自己也算条“大鱼”。而奶娘多半也是从战俘营专门找来服侍自己的。
想通这点,他淡淡一笑,顿时觉得释然了。至于此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车裂还是凌迟,他都已懒得理会。
但他随即想到另一件无法事情,却是无法释然的——
连奶娘都已被捕,那父王…………定然已是兵败如山倒了!
虽然这是早已预料的结局,甚至可以说是他所期望的结局,但蓦然想到,还是突如一个大铁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口。他心中一痛,“噗”一下,又是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你没事吧?!”奶娘顿时大惊失色。
姬羽抬起头,明亮的眸子看着她焦急的面孔,想:“父王已是无救……奶娘怎么办?拼尽我最后的功力,应该能把她带出尚书府……可是,出府之后呢?现在肯定全国都在通缉谋逆同犯了,天下之大,奶娘却能容身何处?”
想到此,黯然闭上了眼睛,绝望的想:“罢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必一倒头,又躺回了床上。
何妈心神稍定,这才想起床头柜上的药,连忙端起道:“世子!该吃药了!”
——丝毫不出桃妍所料,姬羽睁开眼瞟了一眼那碗乌沉沉的药,立即冷然道:“我懒得!”
“世子啊,吃药怎么能‘懒得’吃呢?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你听话,吃了好不好?”
“说了懒得就懒得!”姬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世子啊,奶娘求你了,吃了吧?哪有身子骨不好不肯吃药的道理?”奶娘已经是在哀求了。
“我说了不吃,没听见么?!”姬羽索性把身一转,脸朝里间。正在这时,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你闹够了没有?”
听见这个梦中思忆的声音,姬羽抬头一看,只见一名清雅雍容的少女正站在门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却不是桃妍是谁。他连忙坐起,惊疑万分道:“姑娘?!你怎会在此?”呆得一呆,突然又大笑道:“哈哈哈……无论你为何在此,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这下我更无任何遗憾了。上天……果然待我不薄……咳、咳……”这一激动,又引发了咳嗽。
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何妈忙像看见救星一样上前道:“吴小姐!”
桃妍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慰,却丝毫不为姬羽的大笑所动,走过来,边走边说:“吴尚书是我爹,刚认的亲。”顿了顿,续道:“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姬羽奇道。
桃妍深深地看着他,直看进他的瞳仁,平生第一次用略为温柔的语气对他道:“你从小就是个再乖不过的孩子,乖到先生、父母所讲的那些‘忠孝仁义’、‘精忠报国’之类,你通通都当了真,牢记心底。却不料,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所敬爱的父亲、满口‘仁义道德’的父亲,竟在筹划那大逆不道的勾当!而且,他不但自身要做乱臣贼子,还满心期望你当‘太子’。你恨他的虚伪、邪佞,你更恨自己被冠以‘太子’的期许,自己的生命也成了他谋逆的工具。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又不愿去告发。于是你只有拼命地自暴自弃,拼命地折磨自己,恶作剧般地破坏他的事,一方面试图唤起他的注意,唤他回心转意,另一方面也让他‘太子’的期许落空……”听到这里,姬羽已经深深地吸了口气,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全身轻轻的颤抖,看来是在全力抑制着泪水。桃妍明亮的眼波在他的脸上转了一转,轻叹一声,续道:“其实,你这又是何苦?我早说过,用这种方法想来‘死谏’,不理会你的人,还是不会理会的。”
姬羽眼中终于盈满了泪水。他把头转向了里边,不想让她看见。
顿了顿,桃妍继续道:“叛乱已经彻底平息了。霍将军和柳侍郎在皇上面前极力为你保奏,我爹和侍郎冯大人也力证你那天的‘战地琴声’,的确起到了延缓叛军进攻的效果。皇上宽宏大量,已表示赦免你所有的罪,还让你承袭‘楚王’的名号与封地。”
“我不在乎!”姬羽转回头冷冷道:“让他凌迟了我最好!”
“我知道你不在乎!”桃妍猝不及防地倏然抬高了声音,倒惊了姬羽一跳。仿佛温柔的月光突然变成炽燃的烈焰,她声色俱厉道:“可是你有没有为他人想过?你知道你爹犯的是什么罪——谋逆!十恶不赦,要诛九族的!如果你承认了这份功劳,接受楚王之名与封地,那么你的九族里大部分人都能保下来。否则他们都得死!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别人的命吗?”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等他说下去,桃妍当机立断打断了他:“你一旦接下此功,就意味着背叛父亲,史书上都会为你记下‘逆父’的一笔。可那又如何?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又不只你一个人!凭什么偏偏你就要这么贪心,一切好处都要占全?”桃妍毫不留情地严辞训斥,姬羽从没见过她这样的气势,一时竟有些瑟缩起来,回不上话。
桃妍意犹未尽,一转身,一把拉起旁边何妈的手,将她拉到姬羽面前,何妈茫然不知所措。桃妍道:“你看看清楚!这是你的乳娘!从小把你奶大的人!如果你不救她,她也得死!你忍心吗?还有很多你娘跟前留下的旧人,你明明能救他们,却为你那点狗屁不值、莫名其妙的名声,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你安的是什么心?就算你死了,你又该如何去面对黄泉底下你的娘?!”
她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依然觉得忿忿然,杏眼圆睁,胸口不住地起伏。姬羽深深地看她片刻,突然猝不及防地起身,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揽她入怀,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
桃妍吃了一惊。感觉怀中的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自己的背上却一点、一点地潮湿,迅速扩大成片——他在无声地哭!她迟疑了刹那,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手去,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温柔地轻抚着。
次日一早,桃妍就被父亲叫到了书房。只见吴清临窗而立,背剪双手,若有所思。窗外一株白色梨花开得正好,清丽无俦。
桃妍静等片刻,叫了声:“爹爹。”
吴清回过头,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把六王爷世子救回来,又那样待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桃妍一惊,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潮热。然而她定了定神,思索片刻,敛衽一礼,依旧从从容容道:“禀爹爹,女儿……确有此意。自长亭内第一次见他,……女儿此心,就时常萦系于他……虽然他乖张孤僻、不通人情,但女儿……”说到这里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就住了口,微低下头。
吴清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却不说话,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桃妍等了良久,不听他答话,大着胆子微微抬头问:“爹爹……您是否觉得我爱上叛臣之后,有所不妥?……”
“不……不是!”这次吴清立即答复。顿了一顿,续道:“其实,爹很欣慰。此次平叛,为父固然是忠于朝廷,对于恩人来说,却不啻恩将仇报……爹的心中一直深深愧疚……”说到这里,走向桃妍,道:“没想到,爹的女儿却能与恩人之子有此因缘。若我的女儿能为恩人之子亲奉帚箕、嗣后香灯,也可稍解为父愧疚之情!”
说到这里,已经走到桃妍面前,拉起她的手,放在一双大手间凝重地握了握,语重心长道:“去吧!用尽你的一生,好好的补偿他!”
“爹……”桃妍眼圈也有些红了,虽然其实她并不赞同吴清的话。在她看来,六王爷纯属咎由自取,和她与姬羽之事无关。但无论如何,自己的爱情得到了父亲的祝福,又稍微宽慰了父亲的心,何乐而不为?
而姬羽……的确值得用尽一生去好好爱护!
数日之后,诏命果然下来,赦免姬羽一切罪,并加封楚王,领楚地。姬羽少不得需进宫面圣谢恩。坐在华丽舒适的车里微微颠簸,一路上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不知姬夔会怎样对待自己?雷霆震怒疾声训斥?故作大度以德报怨?他不怕死,却有着极端的傲骨,无论是恶言侮辱还是居高临下的施恩,都会让他觉得难堪。
入了宫,他被告知皇上正在凤仪亭。于是蜿蜒来到御花园的凤仪亭,却见姬夔正与礼部侍郎柳谦商议着什么,看起来很热络的样子。他上前依规行礼,口称:“臣姬羽叩见皇上。”
“啊,羽弟!你来得正好!”姬夔见了,起身亲手拉起他的手,和煦笑道:“朕刚与柳侍郎谈起,朕欲编撰一部《六艺大典》,不知该由何人主持?柳侍郎推荐了你,朕也觉得再合适不过了。怎么样,羽弟?是否愿意为朕分忧?”
姬羽一怔,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满面春风的皇上,心头不知什么滋味,道:“臣……臣弟领旨!”
姬夔笑了,续道:“很好!不过那之前你可得把身体调理好!朕可不想大典编撰到一半换个不称职的人上来。这也是圣旨喔!”
“……臣弟遵旨。”
——其实姬夔肚里也有一番计较。对这个“叛臣之后”的堂弟,说一点也不猜忌是不可能的。虽然给了封地,他已决定将兵权收回,派自己的亲信去驻守。但这么一位至情至性的王爷,闲得发慌又容易出事。正好《六艺大典》这个差使,需要极深的各种修养,又要长年累月皓首穷经,姬羽这样的“富贵闲人”正是不二人选,也可趁机把他栓住,忙得他没有时间来胡思乱想,真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