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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花花面 ...

  •   吴城坠楼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到了白筠连这里。
      郭宝露有些发懵的看着本来安安静静的男孩突然发了疯似的把手里的杯子扔了出去,洒了满地的茶叶沫。
      “吴城是谁?”郭宝露半仰身子,看向身后闷头不做声的仆人。
      仆人摇头,“少爷的叔叔。”
      郭宝露不自主的叹了口气,伸手想安慰安慰对方,手心还没落下,白筠连倏的直起身子,“何襄穹呢?”
      “何队长在审讯室。”来传话的人不卑不亢。
      白筠连沉声顿了顿,隔了许久才开口,“是他逼死的吴城吗?”
      寸头警卫沉默不语。
      “是郭振鹭逼死的吴城吗?”
      “你瞎说什么?”郭宝露听见郭振鹭的名字飞快的回过神,扯了扯白筠连的衣袖,却被后者飞快的甩开。
      他朗声,“送客。”
      仆人连忙应声,绕过椅子就往前来传话的警卫身侧走。
      “不是他。”白筠连再次开口,转过身子指向郭宝露,“送这位郭小姐,我们白家留不得这样的人。”

      时间继续的走着,就像命运的齿轮,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羁绊而做短暂的停留,甚至不会因为大时代的风起云涌而有一丝一毫的偏颇。

      吴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重新审视着窗外那棵已经有些抽芽的香樟树。那是株很高大的树,高高低低的枝叶笼罩着几乎大半的玻璃窗,连每日晨起的阳光都只能从那所谓的缝隙间做着浅浅的渗透。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好事的好在这样的所谓总能过让吴城在猛烈的监视下有着喘息的阴凉,而坏的点也简单,没了阳光,哪里似乎都是黑暗的。

      郭振鹭在出事的第二天就去见了何襄穹,规规矩矩的递上了自己的审查证,盯了面前男人一会,自顾自的点了根烟。
      “局里不让抽烟。”何襄穹面无表情的把手边的茶盏推了过去,示意郭振鹭。
      郭振鹭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兀自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堆成一朵朵漂亮的灰蒙蒙祥云,“你昨天看见了什么?”
      “我已经上报过了。”何襄穹依旧不动声色。
      “我知道。”郭振鹭点头,手指下意识的在桌角扣了扣。“可我想听你和我说。”
      “说多少遍不都是一个样子吗?无非都是我何某瞎了眼,没有认出吴城的身份,好死不死的被骗了近十年。”他顿了顿,自嘲般的摇头笑了笑,“十年啊,从一个刚调到北平的长沙布防官起我就认识他,看着他一步步的往上爬,渐渐地比我这个实打实的军校生爬的更高,上头两派都器重他,明里暗里派给他很多我再奋斗一辈子也碰不上的工作,多少人和我说他攀高枝,说他心思不纯,但我总是觉得有这样眼睛的人,里子也一定是干干净净的,他做什么一定有着他的不得已,可现实给人的一巴掌总比回忆给人的糖要让人疼。”

      郭振鹭梗了梗喉头,看着对方像是失了魂的神色,默默叹了口气,昨日事毕他就拿到了上峰所谓的汇报,作为目击证人的何襄穹,那样的说法几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到可怕,甚至让郭振鹭有种错觉,这个人是把看到的所有都刻在心里,入木三分的那种。
      何襄穹说完,抬头看了郭振鹭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还有什么事吗?”
      “我明日也许有机会见到他,你有什么想要带的话吗?”
      男人怔了怔,想摇头却又停住,手指在桌面上那张雪白的纸张上划了划,而郭振鹭就这样坐在他对面,体会着一种感同身受的透彻感,一句话也没个开头。
      直到一张纸划出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时,何襄穹抬起额头。
      “有一句话,倒是很想说说。”他嘴角上扬,美好的一如面见初雪。
      郭振鹭示意他继续。
      “我恨他。”男人喃喃,“告诉他我恨他,我的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见到他。”
      树欲静而风不止。
      《红楼梦》中宝玉神游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姑曾捧出一樽酒,名曰千红一窟。现在想想,倒是真不知道这些红颜女儿哭的是谁,毕竟自身要哭,他人又何尝不可怜。

      郭振鹭终究没有机会去看吴城,在后者养在医院里的二十三天中的前二十天,除了医生护士的进进出出外,上峰给的指令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探望。”到了第二十一天,这条指令被自动自发的抹去。一行顶戴花翎的官员簇拥着一位瘦弱的中年人挨进了病房,双方一敌多的交谈了半个小时后,一行人又匆忙退了出来,只剩下那位中年人和吴城。
      这场二次交谈进行了近四个小时,没有知道二人都谈了些什么,中年人在迈出病房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留着这群看客的只有中年人语调平平的一句话。
      “病好了就把人放了吧。”
      而对于呆在病房里二十余天的吴城,他留给这群守了他许久的受众的最后一眼,只是他顶着白花花的纱布,钻进黑色轿车门是的一个模糊侧脸,还有那双依旧水亮的眸子。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约定好的归与平静,郭振鹭也重新换了一名秘书,却在没有往日的那般清闲,见白筠连的次数也合情合理的与日俱减,白筠连也像是心领神会的那样,安安稳稳的继续上课看书,下课打球,偶尔的同前来拜访的郭宝露聊聊天,在言语之间探听着郭振鹭的闲言琐事。
      仿佛那天晚上暴怒的白少爷只是个幻想到一样。
      而何襄穹,却像是个置之度外的看客一样,冷眼旁观,谈笑风生。

      直到冯清泉死亡的那一天。
      那是白筠连对郭振鹭发的最为猛烈的一次火,他把冯清泉的死亡通知单几乎是甩一般砸在郭振鹭脸上,却换来郭振鹭不慌不忙的挥退秘书,扔下句,你早该想到他有这样结局。
      “早该想到?”白筠连凝眸。
      “不是吗?我并不认为一个终日浸淫在游行示威的思想偏颇斗士会有善终。”郭振鹭兀自低语,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抬头盯向白筠连,“甚至是你,我也不觉的你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白筠连愣了愣,气极反笑,“是啊,我成天和你这种走狗厮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局。”
      “所以,是我劝你早走晚了。”郭振鹭耸肩,随意的翻了翻手上的文件。
      “走?”白筠连冷笑,“我家在这要走也是你走,滚回你的天津卫,自从你来到北平,搅乱了多少浑水。”
      “浑水本就浑,何必要我搅乱?”郭振鹭嗤鼻反问。
      白筠连看着面前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再张口是带着很重喘息声的低语,“所以,请你滚吧。”
      “好。”郭振鹭接到。

      郭振鹭走的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郭宝露派人到白筠连家辞别,却被对方一句自家世兄的头七给堵了回去。而北平也不再是来时的北平了,来时的夹道欢呼取而代之的是冷冷清清的船坚炮力。
      郭宝露问郭振鹭,“回去后,这里还会太平吗”
      郭振鹭垂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我们能不能不回去,白筠连性子烈,我怕他做什么傻事。”
      “我们本就不回去。”郭振鹭抬头,深深的看了眼远处轰隆驶来的火车,烟雾缭绕间,夹杂着浓重的熏人气体,他眉宇清冽如三月柳。
      “哪里都不太平,而在那个孩子那,最不太平的就是我的身边。”
      “那你倒是不担心我。”郭宝露摇头浅笑。
      郭振鹭也笑了笑,冲她努了努嘴,“所以你在踏上贼船前还有机会逃跑。”
      郭宝露耸肩,眸色骤浅,看向郭振鹭的神色突然暖了起来,她扬起手,在对方掌心划了个浅浅的文字,“贼船都是我准备的,我又能逃去哪里。”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夏天到了。

      直达又过了很多年,当万事万物都真正的归与平静,当所爱的人都顺着大时代的洪流重又回到每个人的身边时,白筠连才真正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世间的所有都是过眼云烟,昨日恨,今日生,而期间唯有爱情是亘古不变,历久弥新。
      他说这句话时,郭宝露正和郭振鹭何襄穹一行掷着骰子,他们都笑的很好看,连带着北平夏日的风也柔和的像是一场梦,吹的每个人都盈盈带笑。
      “你还是人民的子女呢,能不能让着点人民。”郭振鹭撇嘴,看着面前的硬币又被郭宝露划了过去。
      “说的跟你不是是的。”郭宝露得意洋洋的摆头。
      “可你是最年长的那个。”郭振鹭回嘴。
      郭宝露大笑,耸肩的得偿所愿。
      分手前,何襄穹对白筠连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替我照顾下阿香。”
      阿香是何襄穹养的狐狸狗,用何襄穹的话说,这狗的眼睛好像通灵。
      白筠连点头,“放心吧,我一定把阿香照顾的比郭振鹭还要胖。”
      郭振鹭闻言,探头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是什么精怪。”
      何襄穹含笑颔首,“那多谢你了。”
      “不客气。”
      “再见。”
      “再见。”
      身后,郭振鹭看着何襄穹渐行渐远的背影,凑身上前揽住白筠连的腰,“你说他这回的消息能准吗?”
      “你觉得呢?”白筠连反问。
      郭振鹭沉思了片刻,点头如捣蒜,“我觉得靠谱。”
      “是呀,总该靠谱一回了,只希望他不再恨他,不再难过。”
      “会的。”郭振鹭把头放在白筠连的肩上,像是懒洋洋的稚子,冲着耳根断断续续的呵着热气,“都会得,好人总是有好报,你我如此,何襄穹和吴秘书也是这样。”

      岁月如斯,佳人如梦,如梦之梦,尘埃落定。
      天,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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