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32、精卫填海（下）

　　或许是瑰络所说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理解，锦文呆了半晌，竟复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走吧！你主子没空在这里陪你玩！”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瑰络皱眉，她知道这很难令人信服，并且自己也没有办法证明——尽管这的确是真的。
　　“你没有让我值得相信的地方，”锦文冷冷的说。昏暗的光线没有迷失她如猫般锐利的眼神，她盯着瑰络，像是一种审判。“虽然一开始就可以肯定你和那个叫小琴的女人早就认识，我却原以为你不过是她设法弄进宫的一个走狗。没料到实际上你竟然还是个人物，处处显得天真烂漫，却实则处处包藏心机，你能看出我的真实身份，未免太厉害，你是个恐怕撒谎也能毫无表情的人。”
　　被锦文这样一说，瑰络不禁觉得有些诧异且好笑，一个在现代社会里生存能力很弱的周瑰络，到了古代，就真的变成了处处心机的云惠？被人看成心机极深？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真是这样？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也没发现？
　　见瑰络泛出一脸笑意，锦文更断定了自己的看法，不由有些恼怒，两只手贴着墙壁，想从墙边蹭起，虚弱的身躯却怎么也无法支撑自己这仅存的一点尊严。
　　默默看着锦文挣扎，不知为何，瑰络原本的那些怨恨忽然全都褪去，只余一地伤悲。
　　瑰络站起，走过去想扶起锦文，不料手却被锦文打开。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锦文叫嚣道，似是刹那间被瑰络的举动所激怒。
　　“我从来不怜悯你。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瑰络叹口气。
　　“那你来干什么？怎么？那个女人死了，你来给她报仇？”锦文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莫小琴被悬于空中的景象，她竟满意地笑起来。
　　“小琴没有死，她还活着，并且今天，已经醒了。”瑰络一字一顿地说。
　　锦文愣住，眼前一黑，半晌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瑰络：“什么？她没有死？”
　　未及瑰络开口应答，空荡的屋里竟然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和着屋外连绵的雨，显得格外凄凉可怖。
　　“哈哈哈！这不可能，”锦文神经地将双手插入已乱作一团的长发中，“我分明将绳子打了死结！并且在那女人确实悬空后才出门去找的他！她没有死？这绝不可能！你不用骗我了！你这个骗子！”
　　“她确实没有死，她比你想象的坚强。”瑰络很认真严肃地看着锦文，莫小琴没有死，这也许是支撑她来找锦文的唯一理由了。
　　锦文浑身的抖动戛然而止，空气中出现了不该有的奇怪静谧。
　　“她没有死。”锦文重复了一遍，抬眼看着瑰络。
　　瑰络发觉她的眼神竟然突然如小孩般无助，可怜。
　　“呜……”一声悲鸣，锦文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双膝里，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我那么残忍！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锦文的信念刹那间崩溃，她已快承受不起了。
　　“你能告诉我，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吗？”瑰络忍不住开口。
　　她今天来，便是为了揭开这个秘密。
　　不知究竟是过了几世几年，抑或几分几秒，锦文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平复，似是无波。
　　这，终究是个坚强的蒙古女子。
　　“我可以告诉你，”锦文摇摇头，“反正香荷的这条小命，恐怕也没有几天可活了！哈哈！”
　　几声惨笑伴随着突然而来的电闪雷鸣让瑰络浑身一颤。
　　用纤细的手指优雅的梳理起自己的头发，锦文的神态安静得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已被囚禁折磨了多天的人。瑰络甚至觉得在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在草原上翩然起舞的美丽女子，口中唱着悠扬动人的蒙古歌。
　　“我与十四阿哥从小青梅竹马，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嫁给这个男人。我以满族的风俗习惯生活，使用满语和汉语，学习掌握宫廷的礼仪修养，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成为十四阿哥的侧福晋，我会为他生儿女，为他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一切，他会是我的太阳，我的一生都会围绕他而转动。”锦文似乎是陷入了美好的记忆里。
　　“一切都来得理所应当，去年底，阿玛告诉我，皇帝决定接我入宫，先适应一下皇家的生活，然后在第二年秋天，在木兰围场为我和十四阿哥指婚。”
　　“我当时快乐得像是一只小蝴蝶，在蒙古包里飞舞了好几天，别的女孩儿离开父母都是伤悲，肯定会不断落泪，而我却从小就知道这样的宿命，早有准备，只觉得快乐，阿玛和额娘也跟着我快乐，离开科尓沁部的最后那几天，真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去年快入冬的时候，我进了京城。皇宫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忍不住好奇心，每日就在皇宫里闲逛。十四阿哥还在外地办差没有回来，我在宫里也并没有认识什么朋友，所以一个人，逐渐便觉得无聊起来。”锦文苦笑一声：“我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子！若我精心守候，哪里会有那么多事情出来！我见皇帝对我很是宠爱，又从小便认定我会嫁给他的阿哥，因此便有些松懈起来。正巧那阵皇帝似乎刚刚处理了什么大事，很有空闲，心情也不错，也时常来引我出去玩，结果……”猝不及防间，锦文眼睑处一滴泪滑落，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接着说了下去。“那夜我接到通知，皇帝传我去御花园游玩，我去后，发觉皇帝没有带着妃子，就我和他两个人。皇帝那夜心情格外好，席间饮了很多酒，我也陪着饮酒，还跳了几曲蒙古舞。酒后皇帝带着我四处闲逛，走到一处假山处，我不慎跌倒，几个奴才远远跟在身后，自然没法子立即上来搀扶，皇帝就扶了我一把。却没料想他一时酒后乱性，竟突然色迷迷起来！”锦文又开始呜咽，半晌后才继续：“就在那座假山山洞之中，就在那里……他玷污了他儿子的福晋，他玷污了我！他……呜……”
　　锦文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她就势躺在地上，扭动着身躯，浑身战抖，仿佛有一个恶魔正朝她扑来。
　　“这个混账，他心满意足后，为了防止消息泄露，竟然将那天服侍我们的那些宫女太监们统统灭口！他告诉我这是他的一时糊涂，向我保证仍然让他的儿子娶我，可是……可我却已经不能把自己最宝贵的身子交给我最爱的人了！我知道，成婚之日的结果，就是我的爱人会永远的抛弃我！于我而言，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瑰络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冷得刺骨的悲戚感。
　　“我要杀了自己。”
　　锦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原本已经死去了，可知冥冥之中，我的思维却由原本的混沌又转回了清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清醒过来，却发现，我的贴身侍女香荷不知什么时候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殉我而死，而我，却借由她的身体，又活了过来。”
　　“我想，只要我的身子死了，我便可以得到解脱，可谁知，守灵之时十四阿哥赶回京城，竟上演了大闹灵堂的那一幕，并且，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已经死去的，锦文的躯壳，却突然醒了过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女子，占据了我的躯体。”
　　一阵冷风中，瑰络打了一个寒颤，双腿一软，竟又一屁股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