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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一章 红月入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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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吃……什么?”
舔了舔嘴角,他忽冲我挑眉一瞪:“吃什么关你什么事?”
“没事,没事……”
“哼!”
吃了什么?
要是没看错,他刚才是在吃人形的东西吧?嚼得还挺有滋有味。
猛地寒颤。
明晃晃的太阳,却冻得心里起毛,于是小心退后,不敢发声响。谁知小银龙还是发现了,跺了跺脚,举手一拳袭来,直中我右眼,他厉声怒问:“一声不响又想去哪儿!”
“没、没……这不是打算回去么。”
捂着右眼,我左眼盯着小娃娃渐起光泽的血色眼瞳,不禁小声嘀咕:“早知道离你远点……远了你便看不见……”
“你敢?!我告诉你,就算我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你这蠢人在哪儿我都知道!”大概是我说得太大声,他听得一清二楚,抓起我手臂顺势一咬,留了一排牙印,之后死死拽住我手腕,生怕我逃似的,立马拖我下深海。
这么紧张作甚,真是奇怪的龙。
下潜的时候,突地发现银龙身上的鳞片微微刺起,莹白色的光芒一会儿淡一会儿深,仔细望去,银龙半闭着眼,表情狰狞,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待他到了深海将我丢下,自己则重重跌倒在一边。
身子剧烈扭动数下之后。他跟死鱼一样,翻起肚皮,爪子停在水流中,微张微合,白色龙肚一鼓一鼓,眼皮子也差不多要完全阖上。
红色的眸子仿佛即将坠落深渊的宝石,一闪即逝。
“喂,你……还好吧?”壮着胆子上前,伸指戳了戳他肚皮,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霎时急了,扑到他身上,遂发现莹白色的光泽下面竟然有一些血红色的条纹状图案,一直延伸至他眉心处,伸手摸了摸这条龙额心那道怪异的条纹,不料本来状如死鱼般的他居然翻身而起,龙爪随便一擒,张口便要咬我。
看那模样,仿佛失了心智。
不过他发疯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我现在看着那白森的尖牙,心生恐惧,尤其是完全张开的血盆大口,原来远看的时候就已经骇人心魄,近看更是肝胆俱裂。
“救命啊!”
莫非这就是劫数?!
挣扎着,我嚷着踢他一脚,不想平日里力气惊人的他居然轻易被我踹开,更是难受的在一旁打滚抽搐。
好一会儿,他终于停止抽搐,又恢复之前翻白肚的模样,一动不动。
我可不敢再上前找死,只有停在一旁静观其变,不料望着望着,眼迷离了,眯眼睡了过去。
睡了又醒,发现他还是之前那样。
忍不住凑过去看看,这次学乖了,离得几尺就不敢上前,看了看周围,想找枝条等有一定长度的玩意儿,不过这是深海,可没有那种玩意儿,就算有,远了我也看不到。
兀自挠头想了想,忽想起背后不远处那只可恶的螃蟹,顿时茅塞顿开。
随便从隔壁深海石沙处挖出邻居巨型螃蟹,二话不说擒着它后壳,那家伙死命挣扎,八条腿没命蹬啊蹬,尽管大钳子十分想钳住我,可惜它关节限制,只能任我宰割。
“啊哈哈哈哈哈……”成天活在那只龙阴影下,终于轮到我嚣张了!
螃蟹蹬腿儿。
“啊哈哈哈!小样儿,没辙了吧!”望着那螃蟹,它吐嘴一脸不爽望着我,而我气焰更嚣张,蹲在翻白肚的银龙身边,我认认真真地冲螃蟹说,“待会儿你给我好好夹这只龙一下,我便放了你。”
螃蟹钳子缩起,继续蹬腿儿。
“你夹啊,你倒是夹啊!上次你不夹我夹得挺痛快么?!再不夹我定活剥了你!”欺软怕硬的家伙。
螃蟹挥舞着蟹钳,似向我投降,咧嘴一笑,便将螃蟹伸向银龙泛白的肚皮,不曾想那螃蟹竟然趁我不备,居然生生反手夹了我手背一下,然后仓皇逃走。
“哎哟,你这混蛋!”兀自骂了一声。
“混蛋?”
柔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未作反应,两只冰凉小手便圈住我脖子,吓得我动都不敢动,小小脸蛋衬在我肩上,声如春风拂面:“什么混蛋?”
听见他的声音,心中忐忑。
垂眉,收紧手臂,他说:“为什么不说话?刚才是在……骂我么?”
伸手摸摸自己后脑,摆出最真诚的表情,诚恳道:“当然不是,莫要胡思乱想……我、我骂后面那只螃蟹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手背还留有夹痕。”
“真的呢,”见我手背伤痕,他微微一笑,仅仅一瞬,脸色却突然黑了下来,伸手过来又是一巴掌,“坏心眼的丑八怪,被夹死也是活该!”
张大口,抖着食指:“你……”
“我什么我,看我不捶你!”袭胸两拳,简直比胸口碎大石还痛快。
“……”
所谓痛快也,他出手快,我痛死。
折腾几下,他倒没真的想弄死我,只不过看他活动自如,顿生疑惑,我不禁张口询问:“刚才你怎么……翻白肚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精致剔透的小脸泛起不悦,愠道:“你希望我死?”
立即使劲摇头:“当然不是,我哪敢啊……”
红瞳盯着我,停了许久,他自揪起我耳朵,冷哼:“哼,不是最好!我顺便告诉你,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
唉,又是死了要拉我去陪葬的话,听过好几百遍了。
“是是是,您老长命万岁,千秋万载,要死也是我先死,估计我死了几千万年,你指不定还活着呢……”
“不可能。”斩钉截铁。
“啊?”
撇撇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是我的眼睛,自然是得跟我一起死,一起生。”小娃娃拧我耳朵的手指又加重了力道,恶毒地说,“你并非水华,又生得面目丑陋,若不是如今取不回眼睛,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眼留你下来?”
当然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见我闷着不说话,他有些着急,吼道:“所以你得对我好!”
闻言,愣愣点头。
我什么话都没说,那边却已经暴跳如雷,他扯着我衣领前后摇晃,原本苍白的面容不知为何红成一片:“说话啊!你从不从,从不从?”
从不从?
你逼良为娼啊?
尽管我很想骨气站起,昂首挺胸,指天怒吼,振聋发聩,日月苍白……不过看了看自己的现状,处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深冷海底,这条龙的地盘,唉,还是算了吧……
举手投降,我颓丧认命:“我从,我从还不行?你别扯了,衣服给你扯没了都。”
嫌恶地望了望我,他说:“呸!什么破烂衣服!”
话是这么说,可瞧他别扭的模样,怒中带笑,笑中参怒,甚是奇怪得很。
顿了会儿,看他心情不错,便张口问道:“沧沧,你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开玩笑,我真担心。”
瞥我一眼,他降下脸色,我心想他定是不愿说,便起身要走,可屁股还没离地,他整个身子就扑了过来:“丑人莲,不准走!”
丑人莲?!
说我丑可以,我当自欺欺人没听见,但是为甚要在这之后加上我的名字!
心一紧,眉头一沉,大力攥紧拳头,使劲推了推黏在我身上的臭小鬼,冷笑道:“嫌我丑就不要黏过来,你不是离我远就看不见了么,那敢情好,劳烦您离我远点,省的我这死乞白赖的丑人碍你眼!”
好不容易推开他,我立即挺直脖子,作势要离去,怎料那小鬼竟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扣住我腰腹,半带哭腔,软软地说:“莲莲,你生气了?”
知道就好。
双手抱臂,我默不作声。
“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刚才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我不想一个人没人理。”可怜兮兮地抬头,身子畏缩成一团。
“……”
细细小小的手腕,怯懦的眼神,冰冷的温度。
虽然从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这只龙性格时好时坏,温顺和暴躁同存,好的时候他喜欢黏我,不好的时候喜欢拧我。要说真生了气,首先是因为害怕暴躁的他而不敢造次,其次,面对黏人又敏感的小绵羊,稍微刺耳的话我都不忍说出口。
沉寂许久,没有彷徨,可他依然怯弱地抱住我。
“我杀了族人。”贴紧的身躯真切感觉到,他在发抖,“那年,我杀了我的族人,包括,我的父亲。”
“龙族长老及天界仙人合力将我打压在东海渊境,身缚凤喙五行索不能动弹,一动则犹如五雷轰顶,寒冰冻雪,烈火焚身,他们甚至在我身上下了诅咒,教我每年的此时此刻要遭到龙族血咒血脉逆流、百虫噬心之苦,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他说的简略,但可以看得出,尽管只是泛泛而谈,他也十分痛苦,为此我于心不忍,可他坚持说了下去。
“大概是时过境迁,当人们全然记不起渊境之中还有一个我,我亦麻木的几乎快忘了自己的时候……”手臂倏地收紧,“直到有一天,有个男人为了取得银龙身上的一枚鳞片以讨青帝欢心而到渊境寻我。”
“谁能想到一个被人遗忘这么久的人还能被人记起?我很高兴,暗自庆幸,原来有人还记得我。”
海水中弥漫着淡淡的苦味,之前我从未察觉。
“作为龙鳞的代价,他虽然解了我的束缚,却解不了印刻在我身上的龙族血咒,他临走时跟我说,这里又冷又黑,他承诺决然不会丢我一个人在这,还说一定有法子带我离开,叫我等他。”
将头埋进我身体,声若细蚊:
“他叫……”
“水华。”接过他的话,我摸了摸小娃的脑袋,确定地说,“他叫水华是吧。”
缓缓的,他抬头望我,点了点头。
深寒的海水刺激着我的皮肤,四周漆黑海水像模糊了光阴的厌烦人世,红红的大眼睛,仿佛看尽人间一切缀缀流年,可有谁明白,那双美丽的眸子,却是瞎了的呢?
对,的确是瞎的,瞎的连人都认错。
怪不得开始他会对我那般怀念。
就如同回到无力面对的那一天。
而,我的眼睛,又何尝不是瞎的。
瞎的什么都未觉察,如果我早发现什么,或许……属于我的仍然属于我,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属于我的不会离我而去,还让我知道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妄。
人生就是很多如果组成的遗憾,既然已经发生,那么,结局是强求不来的。
“沧沧,你说……水华给过你承诺?”我微笑着低头说。
“嗯。”他定定望着我,“你在想什么?”
抿嘴一笑,我说:“不瞒你说,我想去找他。”
“我不去。”突然的,他放开箍住我腰腹的手,转身冷然。
自背后摸了摸他的头,我望着自己的手背,恍然而沉抑地说:“不去便罢,这是你的自由,但,我想去。”
“去什么去!”他拉住我手臂,力道一如往常的大,“那天的事我都看到了!你找到他又如何?恢复真身的他根本记不得你!再说你变成了这般丑样,连声音都变了,就算他还记得你,你觉得他还会认得现在的你么!”
我沉默了。
如果倔强也是一种天赋,那么上天真是赐予了一个不小的礼物于与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去找他。”诚实地说。
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可以让我信服的告知我幸福为何离我如此之远的解释。
肩膀微微发抖,他背对着我,握紧拳头:“你要走?”
拉住他,我说:“我不想丢下你,跟我走吧。”
猛地甩开我,他回头冲我怒吼一声:“为什么要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我最最最讨厌你了!丑八怪!”
语毕,他便化为真身飞似的游走。
少了他,我终于陷入黑暗,将眼睛闭上,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周围一片沉寂。
清寂的夜,很冷。
海潮阵阵,映着皓月,我重新踏上没有路标旅途。
我知道目的在哪里,可没有路给我走。
背着海风,自轻叹了口气,随后回头,无垠海面苍苍茫茫,说不出的寥落。
方走几步,忽地听见背后远远传来脚步声,可当我回首去看,却空无一人。学了聪明,借着夜色,我轻易躲进阴影中。
果不其然,真的有人在跟着我。
月色下,一个黑色的小身影,见我消失不见,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掩饰了头发和衣着,可是那双红色眸子遮不住,月光照耀下,仿佛林间红月,明亮得不像话。
见他生气,我便悄然走了出去,未走近他,他便觉察,想要逃。
“沧沧。”叫住他。
停住脚步,不悦回头,他说:“做什么。”
“既然出来了,不妨跟我走吧。”微微一笑,冲他伸出手。
动动嘴,他冷瞥我的手,傲气撇过头,闷哼一声。
“唉,真拿你没办法。”苦笑一番,收回手,却反手直直抱起那小小的人。
死命挣扎,他没命地捶我:“放我,放开我!谁……谁要跟你走了!”
“算我自作多情将你绑走如何?跟我走罢,你一天到晚腻在渊境,你不烦么?”
依然不依不饶捶打我,只不过等捶累了,他也就放弃挣扎,偎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未过多久便安心入睡。
树木潇潇作响,月洗路上,无所感,无所想,骤然的平和一扫之前略微寂寞的心情。
我不是苦行僧,我也会害怕独行。
之前怂恿沧沧跟我走的时候,除了想让他带我寻找水华之外,大概更多的,是我受够了一个人的寂寞。
我想,他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