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思过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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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亏他能把思过崖这种地方称做清静地，乍一听跟个褒义词似的。
裴剑归叹了口气，也重新躺下了。被乍然出现的方陵游这么一吓，他感觉自己这一天的觉都白补了，现在头疼的很，还得再补一次。
两人这么并排躺了片刻，裴剑归突然睁开眼。
“你受伤了？”他翻起来，侧身支肘看着方陵游问道。
方陵游阖着眼，心里想：新鲜？六个人上擂台横着出去五个，在下已是当前最为康健的那名选手了。
当然，心里怎么想是心里的事，他睁开眼，眸中已经满含柔弱萎靡之色，隐隐还透出一丝委屈。
他弱声指责道：“我以为你不关心呢。”
裴剑归：“......”我不是我没有。
“一时没想到。”他蹙眉辩解了一句，又道：“那你怎么能呆在这，我传信同门接你下山。”
方陵游翻了个身，双手叠放在脸侧，抬眸看着裴剑归。
这人看着比在扬州时机灵点了，看来那个万花姑娘的事给了他些教训，多少学会关心人了。
方陵游懒懒道：“我不走。”
裴剑归听了却根本没理他，起身就要下床。
又不是在跟他商量。
一朝确定方陵游的身份，裴剑归随即将他划到了和方剑离差不多的位置，区别也就是亲弟弟和亲戚家的弟弟罢了。
总之是弟弟，那事情就该由自己说了算。
由此可见，扬州那事给他的教训还不够，没叫他认清弟弟们的翅膀已经硬了，并不能由他摆布，个别的，甚至还想摆布一下他。
还没起来，袖子叫人抓住了，裴剑归回头，听见方陵游又说了一句：“我不走。”
裴剑归一脸孩子真不听话的表情，沉声道：“我不会看伤。”
他不是会看伤的人，思过崖更不是什么好住的地方。
既是思过用的，舒适自然不在设计范围内，空荡荡一间石屋而已。细数屋里的东西，最精致的一样还是周霜着人送来的食盒，此时在桌上搁着。这个一般是送到门外，估计是方陵游进门时拿进来的。他今日生生睡了一天，饭食一下没碰，铁定是冷透了，屋里生的火也早就灭了，四下冷的跟外边不差什么
总而言之就是简陋中透着点凄凉，不宜居，更不宜养伤。
面对裴剑归的满含责备的话，方陵游做出个曲意逢迎的小人模样，殷殷切切道：“我想陪着你啊。”
当真抛的个好媚眼，可惜裴剑归这人瞎的跟他师父是一脉相承，闻言只疑道：“你陪着我做什么，你会看伤？”
“......”
方陵游当然不会，叫裴剑归一句话噎的差点松了手，深吸一口气才及时改变了策略。
他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可怜兮兮问道：“你赶我走？”
这下裴剑归果然站住了，立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陵游才不听这些，乘胜追击道：“我为你出生入死，身受重伤，还大老远跑到华山上来陪你思过，你却要赶我走？”
话说的好生可怜。
且过于夸张。
但不得不说，夸张而有用，真把裴剑归给问住了。
其实有一瞬间裴剑归脑子里闪过了“我并没有让你做这些吧？”之类的想法，但立刻就被他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感谢方剑离舍身取义替方陵游铺了路，如今裴剑归再不敢说这种话了。
他在床边坐下，与方陵游对视片刻，当真是拿出了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耐心，说道：“这里冷，不好养伤，你住不得。”
方陵游一手拽着小被子，一手仍牢牢抓着裴剑归衣袖，开始好整以暇地讲歪理：“我先前答应替你拿周流剑，结果没做到，这是我的不对，所以我来陪你一同思过；然而我为了周流剑去打擂台这事，又是你欠了我的情，所以现在就由你来照顾我吧。啊，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扯平了？世上竟有如此圆满之事，你就先去把火生上吧。”
裴剑归叫他说的张口结舌，一时间觉得不太对可又驳不上来，反应了半天只反应出这一大段里面最简单的那一句——先把火生上吧。
看他冻得那个样。
裴剑归叹口气，站起了身。方陵游明白目的达到，适时松开了他的袖子。
然而昏头昏脑的裴剑归刚刚迈出一步，就一头朝着地上栽了去。
方陵游一惊，当即从床上跃起，那层柔弱萎靡、楚楚可怜的皮子好似全留在了那张被子上，在跃起的一瞬间倏地就褪了下去。
他一把接住裴剑归，发觉这人双眼紧闭，竟然已经没了意识。
方陵游话说的热闹，其实并没受什么重伤，真能算得上重伤的人其实是裴剑归。
名剑大会刚刚打完，他身上新伤旧伤还没好利索，转头又回来领了罚。
周霜的家法，当初方剑离挨了二十下就倒在台上吐出口血，过后被薛冰萼仔仔细细养了好些日子才痊愈。而前日裴剑归直接领了六十，领完就卷铺盖上了思过崖，没吃没喝地蒙头睡了一天。
要说睡觉多少也能养养神吧，可惜刚刚养出的那点精神，转瞬就被梦里梦外夹击而来的方陵游吓了个干净。
方陵游：“？”
就这，还赶我下山养伤？
钥匙十文钱三把，您配吗？
裴剑归再醒来时，火已经生上了，屋里比方才暖和了许多，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压的严严实实。
方陵游呢？
他刚这样一想，一阵脚步声传来，方陵游端着热过的饭菜走进屋。
见他醒了，方陵游小跑着过来将碗放在床边，边跺脚边说道：“好冷啊。”
按理说他们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并不像普通人那么怕冷，但方陵游长在东海，不太适应华山冬日的气候。
当然这只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装出来向裴剑归扮可怜的。
翅膀很硬的弟弟已经摸出了哥哥的弱点，大约知道该怎么摆布了。
方陵游伸出一根指头在裴剑归脸颊上碰了碰，委屈道：“你看，特别冷。”
冰凉的指尖点在皮肤上，让昏昏沉沉的裴剑归几乎激灵了一下，浆糊似的脑子里转着方陵游的话。
冻着他了。
好半晌，裴剑归这样想着。
“别往外面去了。”他哑声说道。
方陵游道：“不去了不去了，你起来吃点东西。”
粗茶淡饭而已，但冒着蒸蒸热气，在这样萧瑟凄凉的思过崖冬日里，已经足以抚慰人心。
裴剑归捧着碗，时不时抬头瞄方陵游一眼，不是他吃饭不专心，实在是身边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方陵游坐在床边，就这么笑吟吟看着他，好似他吃东西的模样是什么西洋景儿，很值得他津津有味一直看。
“你盯着我做什么？”裴剑归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个不好吃。”方陵游答非所问，指了指裴剑归手里的碗。
裴剑归：“？”
他来思过，还指望周霜给他送山珍海味吗？饿不死就行了。
“所以我在这给你看啊。”方陵游托着下巴，仰脸朝他笑：“古人云，秀色若可餐，君可佐我下饭。”
裴剑归：“......倒也不必。”
给裴剑归佐完了餐，方陵游开始动手收拾这破屋子。
当日方剑离曾吹牛说自己什么添柴冠绝纯阳宫，其实于这类家务洒扫之类的活计一窍不通，烧个水都烧得一脸黑。可令裴剑归意外的是，方陵游看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子，竟然是个田螺姑娘。
不对，这该叫东海上来的海螺姑娘？
还是海螺弟弟？
不管什么吧，反正他很快就将屋子整饬清楚了，出去洗了洗手，回来的时候十根指头又冻得通红。
方陵游小跑着来到裴剑归旁边，爬上床举着双手给他看。
“冷死了，给我捂捂。”
裴剑归略一迟疑，方陵游立即委屈道：“我为你出生入死身受重伤大老远跑到华山上来陪你思过还给你做饭洗碗收拾屋子你却连给我捂捂手这种小事都不肯做。”
好长一段，说起来都不带喘气的。
该夸他内息绵长吗？
裴剑归无奈地握住那双手，拢进自己怀里。方陵游马上转悲为喜，乐呵呵偎到了他身边。
是夜，周霜悄然掠上思过崖。
按规矩他是不该来的。
所以他选择半夜来。
幸而偷上思过崖这种事，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掌握的十分娴熟。
当年崖顶那座小屋又破又旧，却是个难得的清净地，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和李天抒。
于是在周霜心底里，甚至有些喜欢那地方。
可如今没有李天抒了，周霜还是得费心来一趟，因为实在怕他那个傻呵呵的徒弟把自己给睡死过去。
真的傻，从小就傻，饭也不好好吃，伤也不知道调养，难受了只会睡觉，睡不好就再睡一觉。
睡觉如果有用，万花谷还钻研什么医术？
专攻失眠治疗不就行了？
周霜心里这么数落着，人已走到了小屋近前。
出乎意料的，屋里亮着一蓬火光，摇曳的影子映在石壁上，仿佛在昭示屋里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温度。
周霜轻轻走进去，果见炉火生的很旺，屋里暖融融的，一个空食盒搁在桌上，角落的石床上躺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睡的正香。
他静静站了半刻，才想起方陵游来。
原来他就留在思过崖上了？
打量一番四周，周霜发觉方陵游没有白留，十分他的出乎意料，把他的傻徒弟照管的很好。
他又走近几步，凝眸看着两个睡着的孩子。
熟悉的小屋，温暖的火光，映着两张年轻的脸，渐渐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半晌，周霜微微笑了笑，转身出了石屋。
仰望满天星斗，十数载已如白驹过隙，而思过崖依然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周霜想，明天就不用操心徒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思过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