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死的丧气怪与死不了的神明》鹿无耳Sama

6、中二病（一）

　　艾英俊推开门，扑面是昨天没洗的碗碟里油脂变质的味道。
　　夕阳余晖穿过绿色的窗帘，昏黄的光线给房间的一切蒙了层灰，沉闷地像为一个老人准备的棺材。
　　他脱掉鞋，径直走进卧室，一头倒在床上。此时周围熟悉的一切慢慢将他拉回现实，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场迤逦的梦境。
　　他现在醒了，又被困在了这缸死水里。

　　那就再睡过去吧。
　　不醒来也好。
　　他闭上眼，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觉从傍晚绵延到第二天的清晨，闹钟响起，宣告着新的一天，新的学期的开始。
　　他一把抓起被子蒙上头，一想到又得回到那个拥挤湿热的空间，看着那么群连句话都没说过的所谓同学热热闹闹，心里就涌起巨大的绝望。
　　妈的，昨天死了多好。
　　要不，不去了？

　　“砍脑壳的吵吵吵，老子吵你妈个仙人铲铲哟！”
　　“啪”的一声，闹钟停了。
　　他听这声音愣了愣，掀起被子一条缝偷偷向外看了眼，就见被子的一角懒洋洋的从桌子的闹钟上慢慢缩回来，照着他头上甩了一巴掌：“看啥子看？再吵老子瞌睡沟子给你狗日的打肿！”

　　起......起床气的被子......

　　被子在他身上扭了扭，又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打起呼来。
　　他先是震惊，再是有些开心——看来昨天的一切并不是场梦。
　　既然是被子不让我起床，那索性再睡会儿？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又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什么迟到不迟到的，去他娘的。

　　这么一睡，再醒来外面的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了。被子已经滚到了一边，他爬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新的一天的嘴脸也变得可爱起来。
　　洗漱出门坐地铁，他一边做着即将被班主任训斥的心理准备建设，一边偷偷打量四周，想看有没有那家伙的身影。
　　奇怪的是，那家伙没见着，穿着和他一样校服的学生倒见了不少。
　　他疑惑地看了眼车上的时间，九点四十。

　　到了校门口就更热闹了，几百个学生一起挤在门口，门卫哪见过这样种大规模集体性迟到，还琢磨着学校上课时间是不是改了，名字也懒得记了，大手一挥，任由着学生哗啦啦涌进去。
　　到了班上，门口排了长长一队，班主任老于当着龙头，叉着腰气的脸通红。

　　“都反了是不是!说！是不是串通好了要集体迟到！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
　　仗着法不责众，底下交头接耳嬉皮笑脸地光觉着好玩，也不怕她河东狮子吼。前面几个正叽叽喳喳聊得开心，察觉到身后又有一名同志加入了光荣的队列，回头正要打招呼，一看是艾英俊，打量了几眼，又撇过头去。

　　“你说！为什么迟到了！”老于指着一个端着杯奶茶的女生问。
　　“我今天起床......”
　　“还找理由！迟到就是迟到！有什么理由好找的！”

　　“你！为什么迟到！”
　　那男生学乖了：“没原因，就是迟了。”
　　“老师问你原因，你这是什么态度？明天叫你家长来一趟！”

　　“温酒酒！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被封印了！”温酒酒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老于：“......”
　　“真的！我被被子封印了！”温酒酒一把拿起书包，从里面掏出条粉色的空调被，在老于眼前晃悠，“就是她！早上闹钟把她吵醒了，她超生气的，就一把把我狠狠摁在床上不让我起床！可惜昨晚我与暗黑破坏神刚大战一场，魔力没能恢复，斗不过她，于是我又睡了，于是我迟到了......”
　　老于：“......”

　　“你们也都是让被子封印了吗！”老于眼睛里简直要喷火。
　　“不是......”底下一阵嗡嗡，不知为何，却没人嘲笑温酒酒的中二发作，答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真的！我没有说谎！”温酒酒举着空调被几乎就凑在老于鼻子下面，“她还会骂人！会日你个仙人板板！骂的可凶了！”

　　老余长吸了口气才按捺住揍人的冲动：“都给我进去！明天一人交一份三千字的检讨书！一个暑假给你们放的心全野了是不是！还封印，是不是两个月看漫画看傻了！”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纷纷转头瞪着非得废话连篇连累他们的温酒酒，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向着班里走。

　　艾英俊混在最后，人都进去了，就剩个温酒酒垂着头往包里塞被子。
　　她抿着嘴，捏着被子的指尖有些发白。
　　“我家的起床气也挺大......”艾英俊顿了顿脚步，轻声说。
　　温酒酒愣了愣，仰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惊诧：“你也......”

　　“你俩在外面墨迹啥呢？不想进来就别进来了直接回家去！”老于站在讲台余怒未消。
　　艾英俊垂着头，向着垃圾桶边的座位走过去。
　　别人都落座了，不过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都齐刷刷地看向讲台，低声议论。
　　老于脸上开牵牛花了？

　　他拿余光顺着撇过去，先看见的是一双鹅黄色的匡威。
　　在向上是条洗的泛白的牛仔裤。
　　暗红色的t恤。

　　他？

　　“你看看你们！人家新来的都比你们来得早！”老于一拍桌子，底下立马安静了下来，“这是这学期转到我们班上的新同学，自我介绍下吧。”
　　“我叫神明，之前居住在日本，兴趣......是捕鱼，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他鞠了个躬，笑起来像朵盛开在阳光下的矢车菊，“夜露死苦！”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主要是女生。
　　“安静！”老于心里叹了口气，这学生看起来不错，就是太好看了些，得提前给他敲敲警钟，别坏了班上氛围，“校服还没拿到是吧？今天就算了，以后上学必须统一着装穿校服，还有不许染发，不许佩戴饰品，明白了吗？”
　　“明白，老师。”神明轻柔柔地应着，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三好学生老师请放心”以表忠心了。

　　“嗯，先给你安排座位。”老于扫了眼他干干净净手腕脖颈，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第三排的一个戴眼镜男生，“这是班长丁文涛，你刚来，有什么不懂就问他，先做他旁边吧。”
　　“那我坐哪？”丁文涛旁边的男生不乐意了，当着班上所有人的面把自己撤走，这算怎么回事儿。
　　“老师，那边不是有个空位么，我坐那儿就行。”神明指了指艾英俊。

　　全班人立马集体看向了这个平时除了丢垃圾就没人再看一眼的角落，笑意玩味。
　　“艾英俊！坐直了！上课呢，坐没坐相。”老于冲着那个同样也没留过几次眼神的角落一声吼。
　　艾英俊本来舒舒服服窝着，趴在桌子上偷瞧，结果飞来横祸，一时间全班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慢慢爬起来，低着头装作看书。

　　“那儿......你视力怎么样？”老于纠结了番，“离黑板挺远的，我看你成绩不错，别影响你听课。”
　　“一点点近视，不过有眼镜呢。”他从口袋里掏出副银丝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冲着老于竖起根中指，推了推镜架，“那位同学不也是坐在那儿听课么。”

　　老于隐隐然觉着被鄙视了，又找不到证据，一时有些气结。没来得及说话，底下一个自始至终泛着星星眼的女生猛然站起来：“老师！让新同学做我旁边吧！”
　　同桌：“？？？”
　　班上响起一片“哦~”的混乱。

　　“坐下！韩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什么？”老于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混乱，只得叹了口气，“你确定坐那儿？”
　　“嗯！”神明脸上笑容不变，“那我先去坐下了。”
　　“行。”老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学生有点不太寻常，不像看起来那般老实，末了又加了句，“别被人影响学习。”
　　神明点点头，拿起包走到艾英俊边，装模作样地伸出手：“同学你好，以后就是同桌了，请问你叫什么？”

　　艾英俊敷衍的伸出手握了握，谁知那家伙握上了就不松开，又添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抓的叫一个紧实：“同学你好像很高冷哎，为什么不理我？”
　　几个女生追随而至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们的手上，纷纷倒吸了口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开学第一天就突然被这家伙打乱了自己的隐身日常，艾英俊心里苦。
　　他有预感，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他平静的等死生活不知要被这家伙糟蹋成什么样子。

　　这节课剩不了几分钟了，老于抱过来上学期的期末卷子发下去，说下一节课要讲。趁这个间隙，前面一个男生转过身子，打量着神明，嬉皮笑脸：“他是哑巴，不会说话。”
　　“看起来你倒不是哑巴，怎么也不会说话呢？”神明笑眯眯的。
　　男生皱了皱眉，不过没摸清这家伙虚实，不好发作：“你名字就叫这个？神明？挺装啊。”
　　“你脸就长这样？挺丑啊。”神明说。
　　“你他妈......”

　　“苏静！干嘛呢？”老于指了指这边。
　　“和新同学交流感情呢。”男生转回脸去，低声说，“等着。”

　　铃声响了，老于又叮嘱了几句“课间多看看试卷的丢分点”，走了出去。
　　“喂，新来的，出去聊聊？”苏静站起身，180的个头，180的体重，这么个圆柱形身材实在跟他名字有点不搭。他身边立马聚集了三四个男生，围成一圈，插着兜盯着神明。
　　“行。”神明站起身，笑眯眯地跟着他们往外走。
　　“哎......”艾英俊终究是有些担心，这个苏静算是个刺头儿，喊他出去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没事儿。”神明摆摆手，“乖乖等我回来。”

　　一群人围着神明临了门口，坐在门边的一个漂亮女生看了眼他们，问：“苏静，你们要带新同学去哪？”
　　“尿......尿尿......”苏静莫名耳根一红，支支吾吾快步走了出去。
　　神明瞥了眼女孩儿。

　　他可是神明，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艾英俊心里琢磨了阵，也就勉强放下心来，继续趴在桌子上装睡。

　　高中的班级，老师前脚一走，班上的各个小圈子就清晰明朗了起来。
　　勾肩搭背到走廊聊天的算是一圈，像猴子，活泼且无害；围在桌子上看书作业讨论问题的算一圈，是大象，与世无争地位偏高；夹着神明出去的那一圈算是狮子，专门猎食零零散散地食草动物。
　　女生就更好区分了，只要看哪几个手拉着手一起上厕所，圈子就一目了然了。

　　至于艾英俊这样的，大概算是鼹鼠，有点光亮就躲进地底下睡觉，谁也看不见他。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神明往旁边一坐，连带着他也成了焦点的陪衬，不时有人偷偷看过来打量。
　　真烦。

　　艾英俊默默叹了口气，爬起来想换个朝窗的姿势，不经意间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结成一块，向一个女生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陈楚心她们。

　　坏了。
　　看这阵势，是要为昨天的事儿冲温酒酒兴师问罪了。
　　本来这不关他的事，照往常看个热闹就行，可问题就出在，他身上还装着温酒酒的八百块钱，没来得及还。
　　啊啊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艾英俊欲哭无泪，犹豫再三，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

　　“喂！温酒酒！”陈楚心带头发话，“昨天谁让你偷偷跑了的？！”
　　温酒酒正对着漫画傻笑，猝不及防给吓了一跳，抬起头，正对上三双愤恨的眼睛，迷茫地说：“家里有事，怎么了？”
　　这三人昨天闹了一通不愉快，回到家谁也不理谁。今天到了学校，才意识到罪魁祸首还没问责，于是有了共同敌人，默契的忘记了昨天彼此的挖苦争吵，藏进心里，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怎么？你昨天......”陈楚心眉头一皱，正要长篇大论，却被卡了壳。
　　她昨天确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没点单就跑了，留她们几个花了冤枉钱。可这种“你怎么不帮我们买单”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在明面儿说出口。“

　　“我们喊你出来玩，你不声不响就走了，算什么意思！”旁边一个女生替她找个理由。
　　“抱歉。”温酒酒想起昨天她们的闲言碎语，一时心里又难过起来，轻声道了个歉，低下头继续看书。
　　然而这可不是她们的目的。

　　“你，你知道我们昨天还替你点了单......”陈楚心压低了声音，“你直接走了，还是我们付的......”
　　“可是我......”
　　“那个，温酒酒。”艾英俊拧巴成了根方便面，从缝隙里伸出手把八百块钱递到桌子上，“你昨天的钱。”

　　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了他身上。

　　他在一边听到她们的对话，心里是越听越鄙夷，明明光顾着自己点吃的了，还背后说人坏话，现在反而倒打一耙，说得像是人家不顾姐妹情谊一个人偷溜了似的，真是岂有此理。
　　“你昨天也没点单，所以觉着收你钱不太合适，就留着打算今天给你。”
　　真男人！艾英俊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个评价，真真是虎口环伺中大义凛然的真男人！

　　他转过身，挺直了胸膛，对陈楚心几个说：“你们几个也别太过分......”
　　\"怎么？\"陈楚心一瞪眼睛。
　　“别太过分课间活动，出了汗会影响下节听课的呢亲......”艾英俊缩了缩脖子，左顾右盼，“啊，说起来，春困秋乏，又想睡觉了呢......”
　　丢盔弃甲，像个逃兵似的走回座位。

　　“我说，这个什么周漂亮的，不会是喜欢中二病吧？”陈楚心在后面阴阳怪气，“倒真是一对，一个脑子不好，一个没脑子，绝配哦......”
　　艾英俊往桌子上一趴，两耳不闻窗外事般装睡起来。
　　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欢迎我回来吗？”
　　正神游天外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热气，又酥又痒，艾英俊打了个寒颤，一抬头，神明已经回来坐下，正咬着他的耳朵说话。
　　“大白天的睡觉，是要给我们晚上腾时间么？”神明挑着他一缕头发摆弄。
　　这个神太不正经了！

　　“你没事？”艾英俊赶紧向窗边靠了靠，从头到脚打量了遍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像经历了番恶斗。
　　兵不血刃。
　　这四个字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脑海里。

　　神明还没张口，只见苏静那庞大的身躯像阵旋风似的冲过来，扑在神明面前。
　　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躬。

　　“明哥！”

　　艾英俊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