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高涣逸

2、第二章

　　这要说还是小孩身体恢复得快。
　　李妙嫦头天夜里吃吐了，第二天晨起照样能喊饿。
　　不过她院里的丫鬟婆子送上的朝食和昨夜相比犹如云泥。

　　李妙嫦垂眼和桌上摆着的一个杂粮馒头对视了许时。这杂粮馒头颜色土黄，顶上还按了颗干巴枣看起来既寒酸又色情，怎么都升不起伸手的欲望来。
　　然后她头都没只动抬眼，露出大半个白眼珠子：“这就是早饭啊？”
　　伺候的婆子放下碟子把手一揣，扬头道：“姑娘，这可是上好的枣馒头，宫里的娘娘也吃得。”
　　李妙嫦揣起手：“那娘娘没给噎死啊？”
　　“……”
　　娘娘没噎死，这伺候婆子差点给噎死了。于是婆子大吸了两口气，强忍着上前给倒了杯茶水：“姑娘，请用吧。”
　　李妙嫦依旧只动弹了嘴：“那麻烦嬷嬷了，我不饿，撤下去吧。”
　　“你！”
　　“没听到？”
　　伺候婆子冷哼一声道：“既然姑娘不饿，许是昨儿个吃多了难免积食，那么今儿的午膳大概也不会想用了吧？”
　　李妙嫦食量小，不经饿。伺候久了的恶仆，自有拿捏弱主的办法。
　　“哦～到时候再说。你叫什么来着？”李妙嫦貌似随口一问。
　　“夫家姓田，叫我田嬷嬷就行。姑娘记性怎也不大好了？”
　　“没事儿，我这是吃撑了，忘性就大。”

　　待到田嬷嬷把那个寒酸的枣馒头端出去了。李妙嫦呼之：“恒娘。朝露。”
　　这次又飘下来俩宫婢，虽不是是恒娘和朝露，却也妩媚可人。她俩解释道：“启禀少宫主，恒娘、朝露今儿不当值，我是听雨，她是飞云。”
　　李妙嫦乐了：“你们还带轮班的。行吧，留一个在我身边，另一个……”
　　她眯了眯眼睛。“唔……这个田嬷嬷，既然她说杂粮枣馒头娘娘也吃得，那想必顶在头上也使得。”
　　听雨一脸懵懂，飞云一脸了然领命而去。
　　未及听雨从厨房偷回来真正好饭食的时候，飞云已回来了。

　　待到午膳时分，换了个珠圆玉润的小丫鬟端来午膳。比朝食好些，一个白面馍馍和一碟子素菜。
　　这特么喂兔子呢！
　　李妙嫦算是看出来，要不是有千娇百媚宫的宫人照应着，自己就能在这憋屈死。

　　小丫鬟寻目光望去面色亦是瞬变。方才她只寻思着做完活计后可去寻自己当厨娘的娘亲讨些熬汤剩下的肉骨解馋，来了便撂下东西，一点眼风都没留。这会儿看清楚了，桌上还有二三只空碗碟。她拿起其一闻了闻，正是早膳时分疱屋里不见踪影的碧玉粳米粥。
　　这本是范姨娘的份例，忽的就不见了，厨子忙将炉上焖着的莲子羹匀出点来——这本是为夫人备的点心，莲子不好煮，文火慢熬才软面好滋味——掺上些赤稻米加水大火滚三滚就熟了，倒进碗里点上些红糖即是甜莲子红米羹，这才解了围。
　　但是也是不圆满的，范姨娘吃了这羹随口说了句：“这赤稻米火候是不是有点轻了？下次还是换回碧玉粳米粥吧。”她性子温吞，虽有不喜，却也没再追究。

　　疱屋众仆得知后皆额上汗起又消。
　　“好呀，原来你是贼偷！”
　　李妙嫦的眉往上一挑：“哦？我偷什么了？”
　　论起打嘴杖，那她可是要争上一争的。左右也无什么闲事，逗逗傻逼，强身健体。
　　“你偷食！”
　　“我偷食？有人证吗？有物证吗？”说话间，李妙嫦还敲了敲自己的大腿：“你是要这样了你去偷一个给我看看。”
　　李妙嫦是个瘫子的事儿，满府皆知。
　　小丫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瞪圆眼睛咋呼：“那这些空碗你怎么说……哎？呸！你少咒我！”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难道我一个正经主子，连点好饭都吃不得？”李妙嫦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丫鬟：“你一个丫鬟看起来反倒比我这个主子过得还滋润些，瞅瞅你这汤圆垒手鞠的身形，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李府腌菜罐子炼成了精。”字句铿锵，刀刀见血。
　　李妙嫦头一次感念封建社会的不平等，拿出来说嘴简直不要太爽。

　　嘴仗落了下风，小丫鬟上来便要撕扯。
　　还未等听雨和飞云出手，李妙嫦自己已在瞬息间解决战斗。
　　她从未想过要与人动手动脚。即便是在前世也不曾。文明社会，大家各有自己的底限，也有自傲。开辟另外的战场，便是对当下的认输。即便是遍地豪情的东北，也未必随处可见茬架的。
　　所以李妙嫦是切实被吓了一跳，心跳加快，肾素激增，似有什么涌了上来，只知伸出手握住小丫鬟的俩猪蹄再一扭……“咔吧”一声，从此小丫鬟和李妙嫦俩人加一起能凑出个全须全尾的好人来。
　　刹那间，屋里好似进了头受惊吓的猪。
　　飞云适时飞跃下来，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了柔嫩的颈子然后还回室内一片宁静。
　　“呃……”李妙嫦看着瘫软下去的小丫鬟不由一怔，心口里仿佛堵着些什么。不过怔愣未几，这堵就顺下去了。飞云嘱咐听雨了，听雨就拎着软软的身体出去了。
　　“少宫主勿要为些小事挂心。这等恶仆，慢说在千娇百媚宫，纵是一般人家也是要打了板子发卖的。若是主人家心里恨了些，暗地里嘱咐了，那十板子未完断气的也有。说起来也只是福薄。”
　　李妙嫦回过神，细细打量了下飞云，这女子半敛着眸子静若幽兰，真个不俗。
　　“在千娇百媚宫，你也应该算个头头了吧？”她问。
　　“奴婢是宫主和少宫主的奴婢，什么头不头的，就是能多说上几句话，多办了点子事儿。”
　　李妙嫦盘算了下，心下有了点打算。
　　“那你能告诉告诉我，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吗？”她对飞云晃了晃自己的手。
　　飞云如恒娘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李妙嫦三月之前，都是自己的亲娘千娇百媚宫宫主媚千重在宫外自己照看的，那时媚千重身边只带了两个亲信宫人。谁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只是忽然有一天，那两个亲信宫人满身浴血带着少宫主和宫主的命令回来了。把少宫主托付给李卫文后，便走了说是去寻宫主媚千重。
　　这少宫主和一般的婴孩不一样，力大无比，轻易可折人肢体，但是腿不似一般婴孩乱踢，老老实实得如作假的一般。故而李妙嫦儿时吃奶都是等饿得老实了，才被人抱起来喂的。那时千娇百媚宫只是时而派人来窥探，见小主子只是平常婴孩瘦小一点也未有多想。待及孩抱之年，不爱哭不爱闹的她安宁呆木的性子已然显露。千娇百媚宫宫人们这才发觉事有蹊跷，那时起常派人手来常驻，可也都是些没什么育儿经验的小姑娘。于是，李妙嫦幼小的年岁便只有温饱再无其他。
　　听到这般，李妙嫦想自己这具身子必藏有蹊跷。于是要飞云带了千娇百媚宫比较有资历的嬷嬷来查验。果不其然，李妙嫦身藏深厚内力，但是和千娇百媚宫内流传的阴寒内功心法截然不同，乃是一股极阳内力。

　　“我是一个没腿的绿巨人吗？”

　　李妙嫦嘴角噙着笑，非喜不悲。

　　李家出了一件小事和一件大事。
　　小事是疱屋厨娘苗氏的女儿失踪了，由于是家生子，要偷跑也想不出个去处。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故去官府报了个私逃家奴的海捕公文。厨娘有心怀疑那瘫子李三小姐，奈何没有证据，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做的。
　　大事是瘫子李三小姐自己出门溜达了。这个只出现在下人们家长里短中跟死了没甚差别的李家三小姐李妙嫦居然出门溜达去了！
　　但是一个瘫子怎么溜达呢？不知道谁给她弄了个带轱辘的特矮小板车，拄个棍儿一步一步划着走。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李妙嫦泰然自若。
　　在府里溜达了几日，竟然还溜达出了府。那高高的门槛都拦不住她。
　　李妙嫦拿个小垫子铺地上，自己先坐在垫子上，先把轱辘小板车扔过门槛，再一手撑门槛、一手拽着小垫把自己也扔过门槛。
　　门房都看傻了，裂着个大嘴像只唱歌的癞蛤蟆。都忘记要去拦上一拦。
　　待门房回过神来出去追，哪里还有影。顿时吓出一头冷汗，他立马叫人出门去找。去找人前脚出门，后脚李妙嫦自个儿回来了，还带回了恒娘、朝露和飞云——听雨那个笨的就不放明面上漏出来了——说是自己出门买的婢女。
　　虽身无避雷针，照样敢睁眼说瞎话。
　　门房照理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如此阵仗。这等好颜色卖予高门大户做妾都富裕，怎么就买来做丫头？而且这得多少钱啊？也没见三小姐出门带着很多银子。
　　莫非……门房盯了盯李妙嫦的轱辘小板车：难道那小垫子里装的不是丝绵是银票？

　　李妙嫦什么来路李卫文李老爷门儿清。他上京赶考的银子还是媚千重出的。
　　那年李卫文还是个穷秀才，家中几亩薄田，只盼着他一朝登科带着全家走向康庄大道。奈何囊中羞涩，家中给准备的路费是几双新纳的厚底儿鞋。旅途艰辛自不待言。行至郊野，竟因面容清秀被千娇百媚宫宫人掳走，成了媚千重的面首之一。
　　媚千重修的武功至阴至寒，需得吸取男子阳气对冲，面首养来取乐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助其武功修为。
　　可这李卫文一介文弱书生，一个不小心就能吸死。媚千重那时也有些厌倦杀戮，看着李卫文还顺眼，于是他走了好运且是享了十几日巫山云梦的福。
　　十几日后，媚千重给了他银锭一百两，哪抓来的扔回哪去，从此一别两宽。
　　直到几年后一天夜里，身边人全被迷晕，千娇百媚宫宫人交给李卫文一个女婴。自然不是他的骨血，但是要他好生抚养，平淡一生，算是还债。
　　李卫文回想起那次见面，只是觉得深深的嫉妒和疼痛。
　　他透过女婴和媚千重相像不多的面容中去窥探那个未知的男人。他是谁，他叫什么，他长什么样。
　　然后是疼痛。
　　女婴给养父的第一份见面礼是掰断手指。
　　李卫文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事。他只觉无措。
　　是不是媚千重结了难以应付的仇家？还是被正道联合围攻门派陷落？怎么看媚千重主持的门派都不像个身正影直的。
　　如何把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藏起来是李卫文向自己的夫人解释完自己的断指后思考的第二个问题。
　　既天赋异禀，那就让她泯然众人。无数人汲汲营营，操劳一生不过求一个脱颖而出。那平淡一生不是很容易的吗？
　　很容易的……是吧？……大概吧……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起名真的是太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