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雨夜协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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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星飒第一次看见俞悦有这样强烈的感情流露，整个人愣住了。
“你……怎么了？”
咦？
我……流泪了？
——俞悦也不知道，或许是这根弦已经崩得太久、太紧了，那一声笑便像拔掉了闸，将所有的情绪钩连而出。
今天本来是任星飒自己情绪低落，然而在看到俞悦的泪水那一刻，他仿佛把之前自己的所有阴郁、包括和俞悦发生的那些不快全都忘记了，只剩下担心和慌乱。
也几乎是第一时间，他蹲下身子，紧紧地拥抱住了俞悦。
“呵……我、我没……”俞悦第一反应是一边勉强挤出笑脸一边慌忙地伸手推拒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要被力气不小的少年给揉进他怀中。
在应付哭泣的女孩子方面，任星飒显然没有太多经验——尤其是当这个女孩子并非他熟悉的那类会轻易崩溃的类型。
他的判断很对，俞悦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奶吃的“会哭的孩子”，因为就算是现在，她也在不停地深呼吸，企图借此克制住自己奔涌的眼泪和一不小心被突破的心防。
任星飒一语不发，可按在俞悦脑后的手掌却是牢牢未动，渐渐地，他感受到怀中那纤瘦的身体放弃了挣脱，只是静静地依靠着他。
“我知道了。”任星飒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哭的。”
“所以，哭出来吧。”
空气静默片刻。
怀抱里的女孩仍旧没有泄出哪怕一丝声息，可是任星飒却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加大了力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呜……”终于，他听到了她极力克制下的微弱呜咽之声，还有不断轻轻抽气的的声音。
“乖，乖……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任星飒同样神情落寞，却一下下温柔地抚着俞悦的头发。
他低低的呓语是在安慰俞悦吗？还是说，其实也是在安慰他自己呢？
半个小时后。
将积日已久的委屈好一通宣泄的俞悦心情渐渐平和下来，开始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尴尬和后悔。
“对不起。”明明她才是“大人”，竟然在“小朋友”怀里哭成了泪人。
任星飒看着她红红的鼻头，浅浅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俞悦的头发。
因为刚刚洗过澡，现在任星飒的头发只是凌乱半干，刘海因为他偏头的动作盖住了半边眼睛，自成一种慵懒的美感。
随着他摸头杀的动作，俞悦察觉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变了一下，但几乎是同时，她为此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以及对自己的厌恶——这个人已经有女朋友了，心动个什么劲儿？
“姐姐。”任星飒转头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吗。”
他自然没有留意到俞悦方才微妙纷乱的思绪，而俞悦却是不留痕迹地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刚刚说过你不问我为什么哭的。”
“放心，不是问你。”任星飒笑了笑，“难道姐姐就不想知道我今天脑抽从学校跑出来，下大雨了也不回去的原因吗？”
这个……
想起刚才捡到任星飒的时候，他魔怔了一般的表现，俞悦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挺好奇的，可同时她又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应该好奇。
接受某人对你展示他隐秘的伤口，其实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至少对俞悦来说，这不仅昭示着两人关系的亲近，更包含着需要分担走他一半痛苦重量的压力。
“没事，你就当听故事就好啦。”再次看穿俞悦心中所想的任星飒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他倒映在地板上的身影显得有些寂寥。平时看起来总是自信满满、云淡风轻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大概是真的很需要倾诉了吧？
俞悦思忖再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嗯……你说吧。”
“姐姐能挨我近一点吗？好冷。”
看看任星飒身上短了半截的衣服，俞悦没办法，只能将自己挪回到他身边。两人背靠着落地窗，席地而坐。
“我能不能靠着姐姐的肩膀？”
——这好像是第一次，任星飒在俞悦面前示弱到如此地步。以往的他，或许笑意盈盈，却总是主导节奏的那个人，或在俞悦的自我防卫线上故意撩拨，或天降神兵救俞悦于水火，在两人的数次交手之中占尽上风。
本来任星飒也毫不回避向俞悦展现自己的强势，甚至之前还因为俞悦说了把他当做小孩子的一句话而赌气，所以，他此刻这种想要全身心依靠俞悦的示弱，便显得格外珍贵。
算了，就这一次吧，就当做年长的自己关爱一下弟弟。
俞悦咬牙说服自己后，轻轻应了一个“嗯”。
肩膀上感受到来自任星飒的重量和温度，他发丝上所带的香气，正是自己浴室里那瓶洗发水的味道，这令俞悦微微失神。
“其实啊，今天被姐姐看到我那么逊的样子，是因为我爸到学校找我来了。”任星飒单刀直入。
那不是很好吗？在本省念书的话，家长到学校来看看自己的孩子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俞悦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就经常去“查岗”。
但她知道故事肯定不止如此，所以继续静静地听下去。
“我刚刚好像说过，我没有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任星飒的语气带着旁观者一般的冷漠。
“嗯……为什么？”俞悦适时问道。
“因为我一直住在姨妈……也就是时书的家。”任星飒说，“从八岁起就是这样。”
听到这个，俞悦有些意外。她的确能感觉到这对表兄弟感情很好，可她一直以为是上一辈之间感情就十分和睦的缘故，却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任星飒和时书不仅是表兄弟，更是从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实际上不亚于是亲兄弟。
“我妈是在我七岁那年走的，之后不到一年，她的丈夫就再婚了，还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理所当然，那个家里，没有我的位置。”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异常平静，像是经过十几年时间的打磨，握在手心的嶙峋石子也早已被打磨光滑，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然而俞悦却注意到，说起这件事时他甚至不愿称呼那个人为父亲，只是以“妈妈的丈夫”来指代。
这短短的叙事中间应该还省略了很多很多看不见的周折和伤疤吧？俞悦自然无意去揭它。
“姨妈对我很好，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甚至，还要偏心我一些呢。”说起这个的时候，任星飒脸上终于有了点暖意。
俞悦也随之微微一笑：“可以想象得到。”
虽然是在同一个家庭长大，任星飒的性子却明显要比时书开朗强势一些，不排除他因为来自命运和生父的伤害而所培养出的一些自我保护的凌厉色彩，但也完全能看出，他后来所成长的环境是把他身上的锋芒保护得很好的，也从未让他因为家庭的原因而自卑。
“其实……姨妈对我的好，好到让小时候的我时常觉得愧疚。我得到了我本不应得的偏爱，更难得是得到了时书对我这个鸠占鹊巢、抢走他母亲关爱的家伙一如既往的包容与谅解，要是再不竭尽全力活得没心没肺、积极向上一些，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吗？”
意料之外更深层次的动机，却被任星飒表述得如此云淡风轻，俞悦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姨夫工作很忙，我们照面的机会不多，但至少他没把我像哈利波特一样，关进储物间里，是吧？”任星飒笑了笑。
“噗，是啊。很可惜，你错过了一个成为巫师的机会。”俞悦讶异于任星飒这时候还有心思说俏皮话的豁达，也努力打起为他感到失落的精神，接了一下他的梗。
然而，想起已经超过三年未见，今天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张苍老了许多的脸，任星飒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我听说，儿子的婚姻观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父亲的影响，姐姐，你相信这个说法吗？”
俞悦想了想：“大概……不吧。”
她试图偏过头去留意一下任星飒的神色，却失败了，只好试探说道：“比如你，至少你从八岁起就没有和他生活在一起了，一定不会被影响的。”
任星飒沉默了片刻，忽然松了一口气一般，很郑重地对俞悦道了声谢：“……谢谢。其实每当我想起我体内流着一半那个人的血液，同时也很可能深埋着他冷漠自私的基因，都会感到强烈的愤怒和不甘，还有恶心。”
“甚至……害怕。我怕我终究会变成像他那种，我最讨厌的人。”
“不会的。”俞悦似乎也在说给自己听，“情感和观念，从来都不会随着基因流传。”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却没法想象她自己以后去对她的孩子逼婚的情景。
“或许吧。”任星飒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姐姐今天认识她了吧？那个女孩子——莫雪莹。”
俞悦忽然感觉到周身血液一滞。
这正是她方才努力使自己暂时忽略掉的事情，她没想到会被任星飒在此刻忽然提起。
他想说明什么呢？难道是要用来证明，他早已经向所谓的基因妥协，成为了一个冷漠无情、迅速就能够琵琶别抱的“渣男”？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雨夜协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