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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随口一谈 ...

  •   2010年,六月初。

      南中市下辖县区,云山县。

      华育中学,九年级(5)班。

      “吴秋,56分!”一记声如洪钟,响彻在了整个闷闹的教室。

      下刻,教室的后排座位上,就有一位身着红黑校服的短发女孩双手背后向着讲台走来,步伐扭捏,神情讪讪。

      于是在临近老师的身边时,女孩便有意无意将头偏向一方,躲避起了他的严峻目光。

      两者就像是公园老大爷对峙棋盘举棋不定时的一般“按兵不动”,没人先行发言,僵持了几回眨眼的功夫,女孩才后知后觉,将双手贴回了裤缝,讪讪然站平了自己的歪斜身姿,再将鬓间一缕青丝抚在耳后,像是为了掩饰上一刻的尴尬。

      “卷子拿下去,下课到我办公室来。”齐姓语文老师无心再言,继续注视起了剩余的试卷。

      “知道了,齐老师。”正是大名吴秋的她莞尔一笑,方才的局促模样也瞬间消失。

      可回到座位后,吴秋就直愣将这张语文试卷塞进了左手边的一堆用于“掩护”的小书墙里,毫无反省之意,再用手肘杵了杵身旁寸头男孩问道:“阿义,你刚考了多少,我忘记听了。”

      被称阿义的男孩闻言扭头,双手一只比“9,”,一只比“0”。

      跟着吴秋抬头瞧了一眼他的试卷,撇了撇嘴,“哦,叫你说还真说啊,不知道会打击到我吗?”

      男孩翻了一个白眼。

      他叫岳则义。

      他是在三岁时意外失聪,错过了最佳学习语言的时期,故而从小就有了严重的语言障碍,只能说出一些简短词汇,甚至还会结巴。

      并且在三岁以致小学那些年,岳则义还没在如今的南方云山县,而是在与云山相隔两千多公里的北方北都市。

      再有尽管当时挽救成功,可仍旧耗费了近半年的修养时间,才令他的听力才一点点的恢复如初,可也就是在那之后,无论岳则义的父母找过多少专家多少机构,这苦命的娃读再也学不会说话了,就像老天爷突然给他关上了一“窍”一般,脑袋就是榆木不开窍了,加上又到了已然上学的年纪.

      加上他的父母都是算见过大世面的生意人,知道孩子读书更是重中之重,所以当年只好忍心将岳则义通过自己人脉网的推波助澜之下,先顺利送往就读了市里第一小学,而非残疾人学校。

      不料这孩子,非但没有因为自身缺陷而让自己学业寸步难行,反而成绩如一日千里般猛进。

      后来小学刚毕业正准备升初的岳则义又不知为何,就被父亲突然转学回到了老家南方的云山县。

      之后他就顺势来到了云山最好的初级中学华育中学,也就碰到了吴秋。

      而吴秋呢,是在六年级暑假那一年参加志愿者活动时,为之学过略微手语。

      且当她又断断续续与他当了三年同桌后,所以在这三年的耳濡目染下,她对手语的诠释也算是成竹于胸了,二人交流也就毫无障碍了。

      ——

      接着岳则义又比划了一段手语:‘待会儿要是碰见班主任?\'

      吴秋一点即通,噗呲笑道:“怎么,我都不怕王老太婆,你还怕呐?”

      王老太婆便是他们班主任。

      片刻,下课铃如约而至。

      台上那位齐老师跨过班门之时,还不忘回望了一眼吴秋。

      随之不久,吴秋便一脸“悍然赴死”地跨过了办公室大门,然而她并不知道身后拐角,还跟着一人。

      可当她进门后,却见齐老师正在闭目养神,于是她只好轻手轻脚可她刚跨出了三四步,便又感到了身后一股黑影盖过。

      她本能回眸一惊,只见一位虽面相娇柔,但又带着不协调的蛋卷头女人正在审视着她,接着此女问道:“吴秋,你下课不待教室里,跟做贼一样来这儿干什么?”

      “齐老师叫我。”吴秋对她没有任何称谓。

      “王老师,吴秋是我叫来的,她这次考试成绩依旧不理想,我问问。”还未等到此女追问下文,齐老师便闻声睁眼,打断了她们的对峙,

      正是吴秋班主任的王老师又问道:“那齐老师,她考了多少分?”

      齐老师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的,没写作文,只考了56分。”

      接着王老师本想继续接话,可又想到主谓分明,只好欲言又止。

      随即齐老师切入了主题,“吴秋,告诉老师,这次作文为什么不写?”

      吴秋闻言后那双原本扑闪光亮的大眼睛,好像都在这一瞬变得暗晦,将头撇向一边,不做回答。

      “虽然你写作功底不行,但一直以来好歹你都写过了,让齐老师至少看到了你端正的态度,但这次呢?考试时间也够充裕,那你告诉老师,为什么不写?”

      吴秋沉默。

      齐老师重重呼出一口鼻息,面对她的无言,难免会不满。

      “齐老师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见状的刁蛮王老师顺势追问。

      “我不想写。”吴秋看都不看她一眼,脱口而答。

      “你不想写?那你不想读的话,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不读了?”王老师面对她的桀骜可没像齐老师一般和蔼,立刻就发了怒!

      “行了王老师,我来问吧,你先忙你的.那个,吴秋,你就坦白告诉齐老师为什么不想写?只要你有正确的理由,老师绝不会怪你。”齐老师轻抬眉峰,神情重新缓和。

      谁知吴秋再是火上添油了一句:“我说不想写就不想写,没什么理由。”

      此言一出,连一向养气有素的齐老师都不禁浮现出了难掩怒容。

      王老师更是眉头紧蹙,接着就是一连串抨击砸向了吴秋,丝毫没想给她留下一份颜面!

      “那你干脆不想读也就别读了,不然中考也是白费!”

      “反正你现在初三了,很多地方都敢收你了,可以打工了。”

      “现在开始多攒一些钱,以后还有个嫁妆,免得年纪轻轻就出了嫁还受委屈!”

      这一年,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还未完全过去。

      这时,还未等到吴秋下文,办公室门窗忽然佛过一个平淡身影。

      接着众人并未听见礼貌的敲门声,正是岳则义的他便直径推开房门,快步向着三人走来。

      面对三人的诧异,岳则义无言,只是从裤兜掏出一只随身携带的黑笔,先冷眼瞥了一记王老师,再左手执笔落在有手掌心,快速写下了一行字样,并摊在了两位老师眼前。

      ——不写就别问。

      两位老师气愤不已。

      接着在两位老师一唱一和的批斗之下,吴秋与他也始终一言不发。

      再随着十分钟后的一阵悠扬铃声响起,王老师才终于善罢甘休,停止了这场批斗,不过还是没有免了二人的惩罚。

      “反正最后一节体育课!你们两个!去楼下站到放学再走!”

      随后在二人甘愿受罚走后,本名齐文峥的语文老教师缓缓叹出一口粗气,平和问道:“王老师这次,会不会说的太过了?”

      而本名王久玲的王老师面对他的疑问,并未立即回答,只是埋头打理着自己的教学资料。

      片刻,等到她将最后一叠资料放进抽屉才缓缓说道:“齐老师,你是过来人,你知道的,我们那时候女知青想要读书很难啊!况且这年头,女人没有文凭没有知识更是寸步难行,快到考试了,我不想让她步后尘啊。”

      齐文峥听后,没再接言,只是双手交叉放于膝盖,轻轻嗯了一声。

      南方五月的天,已有太阳高高挂起。

      他和她傻站在操场树荫下,各自神往,偶尔相视一笑。

      活泼又话多的吴秋,突然又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想不到平常一副闷头闷脑的样子,今天可算给我争口气了!”

      岳则义心中苦笑,我要是能说话至于闷头闷脑吗?

      接着她又欣慰笑道:“看样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三年,功夫没白费啊!”

      谁知面对此言的岳则义不仅没有还嘴,好像还十分认同的点头笑了笑。

      所以关于作文的事,二人仿佛心有灵犀,始终都没提起。

      因为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但吴秋可以说是,没有爸爸。

      因为吴秋的爸爸走了,不是逝世。

      据吴秋自己所叙,在她出生那一年,她的母亲属于未婚先孕。

      继而还未领证,便在匆忙举行一场婚宴过后,她就来到了人世。

      且又在降生那一晚,她的母亲居然还不适合自然分娩,只能选择了剖腹产。

      可当兴高采烈的吴父,得知是一女孩并且吴妈两年内不能再有生育后,不久后便跟着另一女人携带大半家产,远走他乡。而岳则义也是跟吴秋熟络之后,在吴秋自己轻描淡写的阐述之中,才得知了此事。

      短暂的沉默后,比起同龄更加心细的岳则义,发现她的黯然情绪还未散去,便用手指了指操场绿化带旁的大片篱笆栏,想再开启一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比划到了一组手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岳则义的手语十分流畅利落,相当于有着高级+的级别,所以他比划一句话的手速,只比正常人的语速满上那么一两息的功夫,根本不显耽搁。

      接着吴秋顺势望去,扭头回道:“那不就是蒲公英吗,这个时候就多起来了。”

      岳则义笑容渐渐,再抬起手来,‘我很喜欢一首歌。’

      “什么歌啊?”

      岳则义嘴角轻挑,一脸你猜猜的样子。

      吴秋竖起食指,“哦!我知道了,你喜欢周杰伦!是那个优乐美里面那个吗,蒲公英的约定吗?”

      猜中的吴秋笑着等他回答,一张小兔儿脸鼓起的两个苹果圆儿,可爱极了。

      岳则义满意点头,又比划了一组手势道:‘你别听王老师的话。’

      吴秋嘴唇微张,’王老师?哦我知道啊!我肯定回继续读书的,我一女孩子!”

      谁知他却连忙摇头,终于开口道:“不是。”

      “啊?那是什么?”

      他摸了摸后脑勺,咧嘴一笑,十分规整刻板地做出了一组手势,好像怕她看错了其意一般。

      ——‘结婚不要钱。’

      吴秋长长哦了一声,又双肘负后摆了摆头,“那不行!我外婆说了,不给嫁妆会没家庭地位的,会受婆家欺负的!”

      岳则义斜眼一瞥,置之不理,心想什么歪道理

      吴秋捕捉到了他的白眼,娇嗔道:“那你说!为什么结婚不要钱!彩礼嫁妆酒席什么的都要好吧!”

      岳则义还是无言。

      “说啊说啊,你又不说,我又不是听不懂!”

      是啊,三年了,只有你懂他。

      面对吴秋的接连质问,他依旧不做回答,脸颊却是微微泛红,而吴秋不以为然,大概只是因为阳光的照耀吧。

      “不准说话!”

      忽然,两人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厉斥!

      吴秋本能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卷发女人正在阳台直勾勾怒瞪着她。

      见状的吴秋连忙悻悻转回头,嘀咕了一句:“老女人,要不是你和学校的亲戚关系,就你这德性还班主任!”

      后来俩人就不知是因为站的久累了,还是忌惮王老师的突击检查,便不再说话,又开始了各自的神游万里。

      那原本令人烦躁的蝉鸣声,也在他们的沉默之中,悄悄放大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蝉鸣声孜孜不倦,俩人也是默默无语,仿佛都在聆听。

      岳则义天生后脑上的少年白,也在阳光照耀下,泛出点点白光。

      不知不觉,放学铃声终于响起。

      而没心没肺的吴秋,也早已将刚才的随口一谈抛在了脑后。

      “走咯阿义,回家咯!”

      可是很久以后,吴秋早已忘记的这番随口一谈,却被一人久久记住。

      并且她在大学临近毕业那年,再次响起。

      那一年冬天,南方一地迎来了一场二十年不曾一遇的一大雪,且在一所本科学院的元旦晚会上,接近尾声人们都已渐渐离场时

      忽然一位不俗男子,在没有主持人的介绍引导下,悄然登上了舞台。

      他坐在钢琴,自弹了一首《蒲公英的约定》。

      可是等到第二遍副歌响起,他都没有见到那个想见的人。

      还好的是,直到歌曲快要落幕,他还是终于见到了那个大眼女人。

      而他也没有痛哭流涕或是歇斯底里,只是面如平湖,眼带笑意地问了一句:“我不要嫁妆,我妈也不会欺负你,你能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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