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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庸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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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燕昀年岁尚小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这年头争着做皇帝的脑子都不大好使。
她这么深信着,并把这真相视为世间的大道理,与此同时付诸对真理的实践,长久以来一直在暗中鄙夷着她那些为皇位打得你死我活的一二三四兄长。
燕昀吧,是个公主,一不骄纵,二不野蛮,三不玩弄心计,就是一个普通到没有特色的平凡公主。
这样的公主,历朝来一抓一大把。随随便便从中挑一个,不是长乐就是长安,不是长安就是康盛,就这么配上一个随随便便的好封号,到了合适的年纪,不是去和亲就是嫁臣子,然后就这么平平凡凡地度过余生。
燕昀就是这些个长乐公主们里的一员,普通得像捧寡淡的水,一不小心就得让人忽视在后宫小小的一隅里。
她上有四位兄长,下有两位妹妹和一位小弟。兄长个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天天在那勾心斗角,是狠人,不好惹。
后来他们为了皇位你打我我打你,让追求科学的燕昀越发确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也更加确定头铁抢着当皇帝的都是憨批。
妹妹嘛……害,妹妹也不省心——
小燕昀八岁时,二妹摔了脑袋,昏厥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睁开眼,脑子却摔坏了。不仅不记得自己叫谁,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先是不让小丫鬟伺候了,还一口一个“平等”。燕昀好奇地问二妹,二公主小永嘉一脸看不起,说你不懂,这都是封建余孽。
燕昀不懂什么是余孽,只觉得这可真是作孽。
养坏了一个二妹妹,燕昀十岁时,三公主平阳又出了问题。
三公主燕晚稀里糊涂落了水,又听闻昏迷几日不醒,燕昀心理咯噔一响,觉得凉了半截。醒来后好歹是没忘记自己是谁,却大变了性情。原来那三公主好好一个粉粉嫩嫩软绵绵的小团子,却突然变得不进人情,听仆从说她嘴里总是念叨着些什么“主角”“穿输”一类奇奇怪怪的词,还总是嫌弃地看着她的二姐姐。
燕昀痛心疾首,今日看着兄长们逼逼叨叨,明日看见二妹妹说要追求自由婚姻与爱情,后天又听说三妹妹翻墙跑出了皇宫做生意,她总觉得自己与这帮兄妹们格格不入。
但她很快就放平了心态,心如止水地过着每一天养老般的生活,决心做一个没梦想的公主,心淡如菊,跟她妈一样过得像个出家人。
两个妹妹都说她活得像条咸鱼。
直到燕昀十二岁,她小弟病了,昏迷多日不醒。
本来还以为小弟醒来后也会跟那两位便宜妹妹一样大变样,燕昀还在忧愁想着要怎么教育孩子,抽空的时候还拿了小本本去妹妹那记录下来种种奇怪语录。
可小本本没能派上用场。
五皇子病得很重,再也没能醒来。
她父皇很伤心,受了点打击,又过了一年,死了。
死前没立太子,麻烦大了。
于是她的四位兄长们开始了各自的表演。
莫名其妙打了四年,二哥终于当上了皇帝。
燕昀吃了四年的瓜,悄悄恭喜二哥从一众憨批里脱颖而出,加冕成为憨批之王。
可能这人太大逆不道了点,没多久就糟了报应,登基两个月的一天里,他出去微服私访,结果被疯狗咬了,回来后发了病,苟延残喘用药拖了许久,到底还是死了。
众多子嗣,到头来宛若大梦一场,什么都没留下。
她三妹燕晚点评道:“所以还是要计划生育。”
燕昀深以为然。
皇帝没了,大臣急了。
先帝一个儿子都没留下来,那么谁当皇帝是个问题。
二四皇子无后,三皇子听说好男风,大皇子倒是有个儿子,只不过当初打仗的时候,全家被老三挟持,现在人不知丢在哪了。
先帝又没有兄弟,要不现在谋反?
结果她母后突然从宫里出来,带着她母家,将燕昀扶持上了皇位。
燕昀还在云里梦里迷糊着,脑袋震惊到无法理喻。
燕昀:“妈你不是信佛不管这些权术纷争的吗!妈你清醒一点我不想当皇帝!妈我好不容易守完孝等他们打完仗还想嫁个人呢!妈!妈!妈!”
姜皇后,不,现在应该是姜太后了,她妈风轻云淡地说:“先帝没有兄弟,小五又走的早,其余的儿子个个不孝,你看,遭报应了吧。你是我亲女儿,也是先帝的嫡长女,你不当皇帝,谁当皇帝?”
燕昀呼吸一滞,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回了寝殿,大殿名叫福宁宫,以前她父皇住这,后来她二哥住了几月,现在收拾一番,又轮到了她住。
她曾经畅想过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样的,横竖不过是个小公主,该吃吃该玩玩,选个驸马或嫁个将军才子。
她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平凡,除了出生于皇族,没什么大不了,也从来不敢对不属于她的东西有什么期望。
燕昀摩挲着那件明黄色的袍子,叹息出一口浊气。
她不想做皇帝,也不懂怎么做皇帝。
当皇帝,高高在上,旁人以为这是世间最荣耀的事,却不知治国平天下是何等困难。
下有老谋深算的臣子在琢磨着如何夺权贪钱,内有贫民百姓为谋生苦苦挣扎,外又有敌国外患在虎视眈眈等待良机。
那年杏花春雨,燕昀被赶鸭子上架,最终成了那个脑子不大好的人,她估摸了一下,觉得离亡国大概不远了。
燕昀当皇帝当了两年,叹的气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少。
没吃过山珍海味,没见过奇珍异宝。
无他,国库空虚。
她总是常年呆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看一眼,叹一口气,喝一口水,抓一把头发,然后对身边的阳春说:“朕活得挺憋屈。”
她的兄长们属实混账,打了几年仗,没留下多少钱。
二公主燕晴年纪大了,也逐渐混账了起来,听探子说她跑出宫追求自由平等公正友善,不是女扮男装逛青楼,就是打抱不平逞英雄,活得潇潇洒洒,认识了一个两个三四个男人,什么杀手书生小将军都有,听得燕昀总是心惊肉跳,多调了一些暗卫只求她别再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三公主燕晚倒是不混帐,只是老喜欢跑出城做生意,然后时不时给她的长姐燕昀借一点钱。
阳春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怎么回她,只好给她捶捶背捏捏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选秀一事……”
说是选秀,却总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古来皇帝选秀,送来的都是漂漂亮亮精通琴棋书画的官家小姐。而如今当皇帝的是个女子,那肯定得送美男子才对。但各臣子家的儿子,无论嫡庶长幼,学的都是文才政论,打出生以来为的就是入朝为官,哪有好好养大的儿子送去别人后宫的!
燕昀跟燕晚吐槽过这件事,燕晚想了想,淡淡道:“皇姐大可以让各家子嗣到后宫上班。”
燕昀:?!?
两年前的燕昀巴不得嫁人,两年后的燕昀成了大龄恐婚女青年。
毕竟谁知道朝廷上那群老不死会给你送来什么人。
而每逢深夜梦到国库没钱还欠下高利贷的时候,燕昀总会惊醒,然后哭哭啼啼地想这么穷哪养得起后宫那群人呐。
在燕昀含糊不清的指令下,匆匆选秀了,匆匆结束了。
官员们送来些不受宠的废物庶子,共同的特点是都有一张小白脸。
燕昀没能认出谁是谁,只觉得密压压的一群人都长一个样,隔着帘子两眼一翻随随便便指了几个,她便惶恐万分地溜去处理政务。
一群花一样的少年郎被分发到后宫各处,耐不住新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皇帝。
他们都对这位大晋的女皇帝感到好奇,听说女皇还是公主时便默默无名,却能够碾压住四位皇子登上皇位,必定是个心机深沉的奇女子。
有个面如傅粉的小公子说道:“咱们在这呆了三四天,连陛下的影都没见到,不是说陛下她最喜欢到这海棠园来游玩了吗?”
“没准是假的,我还听人说陛下她早心有所属,本来是不愿意选秀的,可她喜欢的那位却不愿囚禁在这宫廷里,两人就此分别,陛下一气之下就让我们进了宫。”
而这时,一位模样俊美的青年却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若非是为了家族,谁会来这后宫做妃子,你我皆是男儿,这不过是一种羞辱罢了。”
他这么一说,一群人就炸开了。
一群小年轻吵吵嚷嚷,有说身为庶子能做皇上枕边人也是一种荣幸,也有说些什么尊严不尊严的话的,若是燕昀瞧见这仗势,准会好奇为什么这群才子争辩跟城中街边阿婆吵架差不多。
那头薛公子刚歇嘴,这边陆公子又挑衅起来,有的人吵累了,抿了抿嘴,发现身旁的人一直沉默着,便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手臂,问道:“你呢?谢公子?”
这名谢公子眉目清秀,看着挺让人心生好感,但跟旁的少年比起来模样不算特别出彩。
他见有人搭话,微微一愣,垂下眼眸想了想,然后勾起一个浅笑,轻声道:“我倒是认为陛下应该还算不错。”
中规中矩的一句话,很快就泯没在旁人的唇枪舌战里。
谢淮托着下巴,看着园中景观发呆。
他没见过那位女帝,人好不好他也不知道。
他来这,是为了蛊惑当朝皇帝,做一代祸水,祸乱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