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屠燃

4、第 4 章

　　一夜暴雨后，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苍穹镶嵌着几颗碎星，薄薄的雾气在高楼空隙中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晨光微微透过树叶缝隙洒进房间，斑驳光影，点点片片，随着微风吹动，树叶变换跳动，空气中充盈着清新。

　　林帆的睡眠质量并不好，尤其心里憋着事，闹钟还没响就醒了。

　　她一早收拾好到了兰烬工作室。

　　同事徐洋透过门外玻璃，望见林帆已经开始忙碌。
　　他刷卡进门，顺手把嘴里的包子取下，望着墙上时钟，直接推开办公室的门，“帆姐你来的也太早了吧！”

　　“每次只要你上班，我的第一肯定就没，明明我家离兰烬更近诶。”他调侃道。

　　林帆早已习惯了他的咋呼劲，回头望他一眼，笑容浅浅，“早。”
　　她调转视线，继续滑动鼠标，语调平淡，“我也没很早，就比你先坐下几分钟而已。”

　　徐洋斜身看向她身后的电脑屏幕，忍不住感叹出声，“几分钟啊……”制图都开始填充底色了。
　　大神不愧是大神，徐洋猛咬一口包子，暗暗点头。

　　他定眼一看林帆左手绑着石膏，惊讶不已，“帆姐，手怎么了？”

　　林帆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出，很是无奈地略抬胳膊，“出了点小车祸，把人车撞了。”

　　“啊，人没事吧？”徐洋担忧道。

　　林帆有些苦哈哈，“对方么？轻微脑震荡，给我追尾出一个大包。”

　　“我去！听着有些严重，那你呢？怎么样？”

　　“没事儿，一点小骨裂，医生说6周左右就能去拆了。”

　　“那就好，”徐洋叹了口气，不过立马手肘撑在桌上，睨到一眼林帆手边的酸奶，眨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接着揶揄，“你全责？”

　　林帆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是啊，我全责。”

　　他好奇问，“什么车啊？我给你鉴定鉴定，看看你赔不赔的起。”

　　“没记住型号，瞧着挺贵的。”林帆扯谎道。

　　她没敢告诉这小子自己撞车的型号，就徐洋的爱车程度，一旦知道全世界都找不出几辆的车竟然出现在华城，怕是会深扒挖掘，非弄出个人尽皆知不可。

　　她实在不想在更多人嘴里听到“江滚”这个名字了。

　　“人来了还不开工？包子油都蹭我电脑上了。”
　　林帆佯作踢他一脚赶他走的动作，被徐洋巧妙地躲开。

　　“欸嘿，可惜，没踢着。”徐洋和林帆开玩笑开惯了，欠揍地扭着腰炫耀。

　　林帆算是被他气笑了，无奈摇头。

　　临走前徐洋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他一改嬉笑，认真汇报道：“哦对了，帆姐，小杨跟进的黄老板那一单我看悬，还需要您亲自出马催一下。”
　　“他的死癖好你是知道的，催尾款但凡是个男的都统统拉黑，只接小姑娘的电话。”
　　“我是愣夹着说话也没用，靠您了。”徐洋光想到就犯恶心，手上的包子都吃不下了。

　　黄老板拖欠尾款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林帆点头表示明白，“那你记得和小杨说一声，别她这个当事人不知情。”

　　徐洋点头，“那你自己也小心点，万一他说出非要见面约你吃个饭才肯结款之类的话，你记得叫上我一道。”
　　“你知道我的，就爱吃。”
　　说完还不忘拿走了林帆电脑旁未开封的酸奶，抓在手里摇了摇，算是言谢。

　　林帆轻勾嘴角，小心合上电脑。

　　徐洋哪里是什么爱吃啊，多半是怕黄老板万一约她出去，灌她酒的时候他好帮着挡挡。
　　好意心领了，但这小子的酒量还不如她呢，出了名的一杯醉。

　　林帆深吸一口气，做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在“黄老板”联系人的界面，艰难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那头很快就有人接通，一声烦躁地嘟哝，“谁啊？”

　　“黄老板，是我，林帆。”她淡淡开口，点开免提和录音。

　　“哦哦，小林啊，这个时间点有事吗？”黄志鸿看了看手机，揉眼，才7:40。

　　林帆细微察觉到对方的不快，食指弯曲刮了刮鼻侧，语速缓慢而有分寸，“打扰到您休息了，是这样的，上次给您做的作品您还满意吗？”

　　黄志鸿眯眼思索半晌，经一提醒才想起来，“哦哦哦！满意，满意啊！哈哈哈哈哈，你亲手做的我怎么会不满意呢？”
　　黄志鸿来了兴致，一大早上就有女人来奉承自己，那点不足为道的起床气算是散了大半。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叫林帆的女人长相。

　　黑色短发齐肩，微挺的鼻梁，眉眼清隽，微微泛白的薄唇，削瘦的高挑身材，永远穿着一身长袖……

　　是个一眼就知道乏味无趣的女人。

　　但接触后才发现，出乎意料的会聊天。

　　对方明显是误会了，不过也难怪，她们工作室人少，历来都是谁的单子谁跟进，钱到手提取10%。
　　黄志鸿又是老雇主，自然知道他们的规矩。
　　林帆没说清，他就自动认为本次的作品是林帆亲手给他做的。

　　原本林帆不愿承人家的功，但给黄志鸿做工的刚好就是工作室最怕他的小杨。

　　黄志鸿是业界出了名的爱揩油，非要把人调戏个够才肯松口。

　　工作室好几个年纪小的丫头跟他打完电话，脸都憋得通红，胆小点的甚至还有被吓哭过的经历。
　　他为人非常滑头，每次问尾款都十拖九欠的，非逼得人大有撕破脸拿合同起诉的想法才肯结算，完了还要倒打一耙，表示这样的乙方不信任自己，难以合作。

　　气就气在她们工作室名气小，黄老板虽拖，但给得实在多，光是在他那接一单，能够上工作室好几个月人的工资。
　　雕塑行业不景气，但竞争压力却一点不小，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他。

　　毕竟谁也说不准，当时满心鄙夷之人，是要日后低三下四去求的唯一能救自己出水火的人。
　　做人留三分，从来不是无道理的。

　　“哪里，能得到您的认可是我的荣幸。”林帆不带任何谄媚，仿佛说得就是既定事实。
　　她接着道：“您看您这边还有别的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诶呦！可折煞我这俗人了。”
　　建好的雕塑还能因为他一句话说改就改，这更是大大的满足了黄志鸿的虚荣心，免不了也跟着客套起来，“我就是再不懂艺术也看得出你这雕刻得好啊，哪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那太好了，”林帆长舒一口气，“如果没有，您这边尾款结一下吧。我也不和您谦虚，小舍就等着黄老板您这笔钱发财呢！”

　　“哈哈哈哈哈哈，小林你还是那么有趣啊！”林帆的话礼貌又不失幽默，低低哑哑的声音，带着清晨独有的微醺，格外撩人，让只能听却看不到的黄志鸿，更是抓心挠肺地痒。
　　但他也不傻，没给点好处就想白捞到钱，就不是他黄志鸿了。
　　“小林啊，你看你都把我给夸傻了，你说咱这好歹也是诚信买卖，哪能隔着电话，三两句就把事情给定了的呢？”

　　林帆见他话里有话，眉眼间尽是冰冷，语调却不改平静，“那，您的意思是？”

　　“咱得见面聊。”黄志鸿得寸进尺道，“再说你这工作室要想发财，多一笔是一笔不是？”
　　“我呢，这正好还有其他长期合作要和你…”，他知道自己一时没收住，话锋极转，“咳咳，你们工作室做呢！咱见面聊吧！好吧，见面聊也详细。”

　　林帆瞳孔一缩，眉间都是厌恶，望着玻璃窗外不知何时到了的小伙伴们忙碌的背影，再想到保险公司对她说无法完全承担的高额赔款，她最终还是妥协答应。
　　“好，那我就静候您的邀约。”
　　一通电话接完，她疲惫不堪地趴在桌上，心中郁结难以舒缓，望着手中仍然停留在通话簿界面的手机，烦躁地只想扔掉。

　　闭眼眨睫间，手机发出一阵短促地震动，界面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

　　她点开一看，骤然坐起。

　　是她高中好友杜莎莎发来的短信。

　　林帆一目十行，指尖带着明显的颤意，她垂眸注视着手机，却被一阵敲门声惊扰，“咚咚咚”。

　　“帆姐，”进来的是穆雅。

　　她踩着一双红色小细跟，身着性感吊带鱼鳞黑裙，身形曼妙而窈窕。

　　林帆注意到她的穿着，轻微皱眉，“有事？”

　　“你邮件。”穆雅莲步轻移，腰肢款摆，纤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份跨国邮件，放在桌上移至林帆面前。

　　“谢谢。”林帆看她纤细的腕臂撑在桌上，丝毫没打算走的意思，略显不解，“还有什么事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穆雅这才回神自己的视线太过直接，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哦，我刚听小杨说，她给黄老板做的作品还没结款，正苦恼呢。听说你给她处理了，我寻思着，我在黄老板那还算有点面子，要不……我去吧？”

　　“嗯？”林帆眼底带着一缕诧异。

　　不是说交给旁人没什么不好，工作室的女孩们都躲着黄志鸿，难得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分担，林帆自然很感激也很愿意把这份工作交出去。

　　说起穆雅，她还是有些了解，从来只跟进自己的工作进度，他人的事压根不关心，其实这没什么不好，本来就是在赚钱，没必要非得帮别人。
　　但这回她主动提，林帆多少觉得反常。

　　她含笑，婉言拒绝，“你能帮我，我真的很感激，只是我也和黄老板那边刚对接一致，说不准人家已经开始重新调整自己当月行程，就为了给我腾出一空位。对方好歹是老板，这时候再打电话打扰说要跟换人，估计会很不开心。”
　　“毕竟说难听点是去追债，还是不要太反复无常的好。”

　　穆雅干干一笑，表示赞同。

　　她见林帆单手拆的是国外寄过来的邮件，还以为是什么跨国项目，忍不住好奇，主动道：“我帮你拆开吧。”

　　“谢谢。”林帆很爽快地递给她。

　　穆雅接过拆开，抽出一看，里面只是一张对折的淡蓝色贺卡。
　　贺卡精致非常，卡片的设计简约却不失时尚，摸起来手感厚实，泛着淡香，金箔的瘦金体字，龙飞凤舞写着：市三中同学会邀请函。

　　穆雅没忍住咦出声，“帆姐，你高中读的是市三中的？哪个市三中啊？我们城市的吗？”

　　“……”想到杜莎莎发来的短信，林帆沉默不语。

　　她伸手示意，却没想到穆雅已经自作主张打开，看起里面的内容来。

　　穆雅快速浏览邀请函上的优秀人员名单，“李玥希，顾畅，杜莎莎……天呐！”她猛深吸一口气，忙用手捂住嘴，却还是有轻微的尖叫声从指缝中流露。
　　“帆姐！你高中同学里有杜莎莎？！是那个樊寻娱乐集团的掌上明珠杜莎莎吗？”

　　“不会吧？不可能吧？不过听说她确实是市三中转学去的国外……”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林帆，神情有些飘忽，讷讷开口，“你——您是黎阳市三中毕业的？”

　　黎阳的市三中算的上全国有名的私立学校，业界但凡有些门路的精英人士十有八九都会给自己的孩子报考这个学校。
　　但只是光有些名气还不至于令穆雅如此震惊，只是听说从09届开始，陆续毕业过一批优秀学员，知晓传播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接触过一点商业圈子的就不会不认识。

　　推算一下林帆的时间，大约她是那一届人的学妹也未可知。
　　若是能借机发展关系……

　　林帆冷凝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邀请函上，秀眉拧出一抹不悦，肃声打断了穆雅的走神，“我好像并没有让你帮我把邮件里面也一并拆开，未经他人同意擅自查看……不太礼貌吧？”

　　穆雅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嘴角轻扯，”哦，我，我也是顺带着看一眼……”
　　“那……姐，您参加吗？”她将贺卡小心放在桌上试探。

　　林帆奇怪地看向她，“我参不参加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直白，穆雅没想到平时不大计较这类小事的林帆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顿时一愣，脸色渐白。

　　林帆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烦躁地随手将邀请函塞入抽屉，抽屉里明晃晃地滚动着白色药罐。
　　她眼神骤然冷漠，轻轻掀开眼皮，冷冷地扫了一眼对方，“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穆雅笑容略微僵硬，“哦好，不好意思啊姐。”
　　成年人的道歉总是难以启齿，带着耻辱。

　　她转身背对林帆时还不忘白上一眼，口型嘟囔，“神气什么呀？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

　　“等等。”

　　林帆突然地开口，委实把穆雅吓不轻，一时以为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视线下移到穆雅纤细的脚踝处，语气平淡地提醒，“工作室的工具较多，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穿这么高的细跟。”

　　穆雅以为林帆在换着说法折辱她，脸“唰”一下泛红，假笑再也挂不住，逃似地出了办公室的门，一直到工位上才止步。

　　她低头注视自己脚上的高跟鞋，脑海里全是刚刚林帆颐指气使的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脱下换了一双平跟鞋。

　　远处，茶水间嬉笑的声音引起了她注意，一想到自己今早收到的十几张信用卡透支通知，她眼底划过一抹凉意，拿起水杯也去了茶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