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琴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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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有梅雪回去通传的缘故，第二天一早大夫人就约她去沁园谈心。
“姑娘昨日睡得可好？”大夫人一见到她，便含笑问道。
“尚可，劳夫人关心。”步芙还有些困顿，她昨夜梦见前日的尸体，做了一晚上噩梦，“夫人前来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大夫人笑道，“就是听说姑娘有离去之意，想来问问府中是否有招待不周之处。再就是英英这几日闹她父亲的事，英英自小性情顽劣，虽有婢子们看着，唯恐她进了客院做坏事。若是真如此了，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英英？”步芙并不了解谢府的人员组成，便直接开口问道，“是府上的公子还是小姐？”
“或是婢子们疏忽，没有与姑娘谈起过这些。”大夫人解释道，“府上七小姐谢听蝶，小字取的是英英。英英左眉上有一点朱红小痣，若是姑娘遇见，或许能凭这个认出来。”
结束与大夫人的谈话回到客房，她叫来琴惬，问：“你可见过你们府中的七小姐？”
琴惬一愣，回答的声音有些疑惑：“未曾见过，七小姐一直是由三夫人教养，婢子一直在大夫人院里做事。姑娘突然问起，可需婢子叫琴筝来？琴筝一直跟在大夫人身边，处理过的事情比婢子要多，或许能为姑娘解惑。”
步芙摇头：“不了。”她不太想与琴筝过多交谈。如果说这群婢子被带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住她的话，那琴筝可能还要多一个监视的任务。
并不是说把她当什么大人物一般地监视，只是总在观察她，或许也揣测她的行迹，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那府上大公子呢？”步芙问，“初来刚醒的时候，是大公子为我阐明情况。后来却没有再见过。当初也是大公子承诺送我们离开。”
提到大公子，琴惬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不像羞怯，反倒像是有些不安：“大公子……婢子只听说大公子最近事务繁忙，总是有事外出。姑娘不必担忧，即使大公子没有空暇，大夫人也会为姑娘安排好的。”
“你也没有再见到过大公子？”步芙状若无意地暗示道。
琴惬却立马绷紧了神情，膝盖落地伏身行礼：“姑娘说笑了，婢子是见不到府中成年的公子的。”
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步芙放弃直接打听：“行吧，你去把秋蝉叫来。”
琴惬应声而去。
步芙第一次见到谢行玉就觉得，这不会是一个会垂怜钟情于小小婢女的人。他礼仪修养很好，是一个有声望的官员家里一言一行严格教育出的标准的青年才俊、谦谦君子。这样的人绝不会瞧不起、苛待奴仆。但是却绝对不会对为奴为婢的侍从动凡心。
这是他身为主仆中的主子从小潜移默化的傲慢，是意识不到的高高在上。
琴惬未必真的愚笨到认识不到这点。或许恰恰相反，她意识到了，却情愿装作糊涂，留一点虚假的愿想。这点绮思是不可能让同样处于主子位置的她了解。但是只要方式得当，秋蝉或许可以探知一二。
琴惬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廊上。她反复抚摸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想要确认些什么。
她始终记得琴筝的警告：“别以为你的心思藏得多巧妙，主子不是奴婢可以肖想的。守好你的本分。”
但是怎么能不去肖想呢。她想起那人俊朗温柔的眉眼，想起他扶起她时手心隔着衣服虚虚贴在她的手臂上，她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在这样诺大的庭院中她这样的婢子只能蜷缩在方寸之地，做着服侍之事，看着主子脸色行事。
只有给自己留一点念想，才能活得下去。贪婪竟也能成为一个人的动力泉源。
“琴惬姐！”身后秋蝉的喊声惊了她一跳。
“是秋蝉啊……是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琴惬回答的语气十分客气。秋蝉与客房的姑娘关系明显极为亲近，虽为主仆，秋蝉却明显不是类似她的这种普通婢女，多半是主人家自小养在身边，将来做贴身的侍从，她自认担不起对方一句姐妹。
“不是小姐的吩咐，是我想找琴惬姐姐谈谈心。”秋蝉年纪尚幼，一双水汪汪的眼瞳直视着她，透出一股天真无邪，“我随着小姐出行，其实是小姐与家中闹了脾气。”
听闻此言，琴惬想起大夫人的嘱咐，心头一动，把话接了下去：“闹了脾气？是起了什么争执矛盾么？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好好说说未必解决不了，怎么就闹到要出走了？”
“嘘！”秋蝉立马示意她小声交谈，皱起一张小脸道，“小姐她呀……不满家中老夫人指下的姻缘，但是老爷夫人都觉得是小姐胡闹，小姐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离了家先去投奔远在辽东的姑母姑父。”
“呀，竟是如此。”琴惬轻声惊叹，“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到了辽东，姑娘的姑母也未必不会认可老夫人的决定。如此出来一遭，又是何苦呢？”
“我也不懂，但是我跟着小姐。”秋蝉道，“而且姑太太①一向宠爱小辈，未必不会为小姐说上几句话。”
“唉，但愿如此。”琴惬叹了一口气，“想来无论尊卑，女子……好像都不能为自己的日后做决定。”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秋蝉看着她，琴惬只感觉对方的眼睛里黑白分明什么恶意都没有，慢慢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肩颈，听到对方声音略显低落地感叹：“好像是的，小姐也好，冬绵姐姐也好。冬绵姐姐差点就被送给糟老头子了。”
被当个物品一样地送出去，是让琴惬无数夜晚惊醒的噩梦。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这句话戳开了一角，混着心尖血的泪水像是沙砾一样流泻出来。周围太安静，面前的小婢女年龄尚幼，而她内心的痛苦潮起，让她忍不住将心底的话宣泄：“秋蝉，你跟着你们家小姐，见识要比我多。我想问问——就只是问问。你说，有没有公子，会收真心相待的婢女入房中的？”
秋蝉迟疑道：“只是不知算不算数。我听小姐说过有的公子会收府中美貌的侍女入房，不过是京城闻名的浪荡子。也有从小照顾情深意重的贴身婢女被纳的，但是在娶了正妻之后大都被厌弃，过得很不好。”
她越说着，琴惬的脸色就越发白。
秋蝉补充说：“所以小姐很讨厌嫁给谁，她说男子天生就不懂得一心相待，看女子只知道看相貌贪美色，享一晌之欢，若是有婢女恋慕上主家的公子，更是世上最可悲之事。”
琴惬维持着艰难的笑容，眼光却流露出绝望：“姑娘有主见有智慧，所言甚是。”
秋蝉沉默一会，问她：“琴惬姐姐，我实在想问。我看出来了，你跟冬绵姐姐那时一样憔悴。我不敢跟小姐说，但是我看到你就觉得亲切，你是不是跟你们府上的大公子有情？”
琴惬一呆，听着这话，看对方纯粹关切的眼神，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我……”
秋蝉见她哭，立马急了，取出帕巾为她拭泪：“琴惬姐姐别哭，秋蝉错了，姐姐若是不想提就不提。”
“不了。”琴惬看着秋蝉，像是看着当初那个未曾多心的自己，“我想要告诫你，用我自己告诫你。”
她说了自己与大少爷的初识，在她被排挤欺负的时候，大公子将跌在花丛中的她拉起，看她羞愧慌乱只是笑言“脸上有花黏附，却人比花娇，如斯美景乃天造，何须羞愧”。
她怦然心动，为他每一分多余的注视、独属的微笑而陷入一场不愿醒来的幻梦。
在她特意为大公子准备糕点时——每当她这么做，大公子就会接过篮子，温声对她道谢。这是她特意做的，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大夫人的警告姗姗来迟。
琴惬的故事只有秋蝉听见，而秋蝉回到客房之后又原封不动转述给了步芙。
“小姐，琴惬说的都是真的么？”秋蝉问，明显被说得有些不忍，“要是这样，她好可怜。”
步芙不动如山：“半真半假吧。”
秋蝉疑惑：“半假？听起来并不像编的，怎么还能假一半呢？”
步芙道：“做做梦么，梦做多了就自以为成真了，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但是有意思的是还是能真一部分。就这样的小丫鬟给大公子送糕点居然真能送到几次。我看大夫人也不像疏于管理的人，要么是当时有事无暇他顾，要么是特地放纵的——这应该不可能，她这种人应该把郎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琴惬不是说她被排挤欺负么？”步芙问，“为什么被排挤，你听她们说过吗？”
“琴惬姐姐说是因为她的爹娘在三夫人那边做活，她却从小就派到大夫人院里。”秋蝉想了想回答道。
“好。”步芙合掌，“原因这不就出现了？大夫人与三夫人的恩怨殃及池鱼了呀。果然最后回归俗套的后宅争斗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琴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