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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本 金缕衣 第四折 夜狐 ...

  •   “夏夜最适合星空之下,聊聊天,说说故事……”花比傲挥了挥团扇还待说下去,却被阿蛮一声冷笑打断了,“可惜,拜你所赐,我们要在这里喂蚊子!”眼神里早已显出的愠怒之色来。

      花比傲看着她的模样,仿佛有些忍不住,最终大笑起来,他指了指眼都睁不开的子规,“连他都咬不着,更何况你我?”

      子规听到将话题转向自己,不由对着花比傲反问道:“不是说有好戏可看吗?可这荒郊野外有啥好看?”

      “也只有你这呆子会受他所骗,”阿蛮瞥了一眼子规道,“这是骊山行宫,哪里看起来是荒郊野外啊。”

      “骊山!”子规一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装狐狸啊,用幻术还是得需要肉身更为可信些,否则是骗不过那只妖狐的呢。”花比傲有些抱歉地看着子规。“换句话说,花郎是想设个局引王绮罗现狐狸真身,这样就好向真人交差了。“阿蛮耸了耸肩。

      也就在那一瞬间,子规看到了自己手上呼呼往外长的毛发,他吓得大叫,一跤跌倒。这一返身,已然惊住,原来自己已变成了一只狐狸!不远处一只通体洁白的狐狸正站在花比傲刚在的位置上,月光之下,那狐狸根根银发如雪,竟是晶宝剔透的水晶一般。

      阿蛮扑哧一笑,“扇子是不能挥了,花郎是不是很没自信呢!”

      也恰在此时,有人声传来。遥遥的灯火通明,分明是往这里而来。远处有水流声潺湲,有水雾和热气弥漫。原来,这是骊山的一处温泉。

      李唐皇室大多在十月过后才有泡温泉的习俗,但李湛却不然,他不挑季节,兴致一起,就会来此泡温泉。现下正是他随心所欲的又一次的开始,而宫人正逶迤而来,为温泉浴做准备。

      月光照映下,世界如同琉璃一般澄澈。远处有林立的宫宇,山色如黛;而近处花木扶苏,有不知名的花树连成了一片,盛开着大朵的花,芬香扑鼻;蛙声虫鸣,连绵而来,忽近忽远,竟将这山色映衬得更加清幽起来。

      花郎带着子规隐身在灌木丛,而阿蛮则化作一团红雾成为近处一株不知名花树上盛开花朵中一朵。

      “绮罗即在那群宫人里,今日李湛点名由她陪侍。用这时机来试探,再合适不过。”白狐压低声音在子规耳边低语。毛绒绒热气在耳边让子规有些不适,本能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却不料动静大了些,弄得灌木丛哗啦啦发出响声来。

      那群宫人很警觉地立即停下身来,都举起灯笼往这边照。甚至有几个侍卫,带着长枪短刀走了过来。边走边用刀枪往灌木里横扫了一番,其中有一刀差点就劈到了白狐的身上。好在狐狸聪明,使了个障眼法在不远处变了个兔子,才把人给引了过去。

      狐狸松了口气后,朝子规瞪了一眼。再漂亮的狐狸生起气来,还是很恐怖的。子规差点又撞到旁边的矮树上,幸亏白狐反应快,甩出长尾把他给固定了。“你是想害死我不成!”白狐用嘴型说出了这句话,眼睁瞪得更大了,想是气得不轻。

      宫人在温泉旁设起灯柱,拉起帷幕。一时间,这荒废的山水离宫,竟然被照耀得别有情趣起来。
      过了一会儿,宫人渐渐离开。

      一女子手提宫灯与一金吾卫装扮的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女子在前、侍卫在后,女子走得很慢,男子则更慢,女子偶尔侧身回望,停顿片刻却又犹豫往前。最终女子走到了帷幕内,而男子则垂身在帷幕边站定,不再向前。

      那女子的头发只简单用一根簪子松松挽了个髻,在她弯腰将宫灯放在地上时,束发的簪子突然就松了,头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开来。女子回转身定定地望着垂身在帷幕的侍卫,慢慢地抬脚将鞋脱掉,光着脚一步步往后倒退着走向池边。

      随着一声惊呼,那女子已然跌进了池水。

      温泉水雾弥漫,哪还有人的影子。

      等候在帷幕外的男子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冲了进去。他几步就来到了池水边,然后半跪了下来,他不顾一切俯身在池水在寻找着,脸几乎与池水平齐了,但是池水中根本看不到任何踪迹,“你是存心的吗?”男子那英俊的脸涨得通红,他用近乎于恶狠狠的声音低语道。

      突然间,“哗啦”一声,有人从池水中钻了出来,几乎是与男子顶了个对面,水花溅了开去。女子的长发湿漉漉的贴在洁白的肌肤上,像个娇艳的水鬼。愣神间,那女子从口中喷出了一口水来,他本能伸手去挡,那水仍是喷了他一脸,正滴滴嗒嗒往下滴落着。

      “刘卿在那做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过来,回过身,只见李湛身着白色贴身长袍抱着双臂,缓缓由帷幕外走了进来。

      刘克明一身铠甲半跪在池边,一脸上水珠,却又不敢用手擦拭,样子显得有些尴尬,“圣人!”他跪行施礼。“罢了。”李湛不耐地摆了摆手。

      “圣上,你的侍卫是傻的……”女子笑着说,继而,反身跃向池水的远处。

      红色的衣裙袅袅的在水中飘摇着,像一尾红色的鱼,摇着长尾,飘飘摇摇的。李湛眯着眼看了会儿,继而在池边坐下,他将脚放到了池水之后,斜了刘克明一眼,“刘卿若不是宦官,可能我会多想呢。”

      刘克明吓了一跳,身子明显地发起抖来,“臣下再也不敢了……”

      “罢了!罢了!你一宦官,无需拘礼。”李湛将脚从池水中抽出,站起身拉起仍跪着的刘克明。

      “别愣着啦!再不动手,天都亮了!“白狐狸花比傲低声对埋伏在灌木中的子规说,”这个时机正好!趁他们不备,我们就可以一击而中!”藏在树丛深处的花比傲伸出爪子在子规身上拍了一把,再把那个尖尖的嘴巴往前一探,作了个向前冲的姿势。

      子规只觉身子一轻,眼睁睁看着由自己变身的狐狸正从灌木丛中窜出,正扑向温泉池水的方向。
      “你要我做什么?”子规大惊。“放心!我不会让你伤人的!”花比傲在身边安慰道。“可是,人会伤我啊。”子规悲嚎。狐狸不在理他,依然带着他往前冲,正奔跑着的当口,子规看到那白狐狸用前爪在自己身上扯了一把白狐毛,然后一把撒开,那狐毛根根似雪,飘飘洒洒中,眼见着那些毛发落地即长,刹那间就长成了一只只狐狸……

      李湛向来胆大,一再的刺杀遇险,还是改不了他的本性。这次骊山的温泉浴,宫人和侍卫又给他支开,全部守在很远的位置。

      所以,狐狸们很容易就来到了温泉池边。而且,无人发觉。

      子规被花比傲挟持着前进,劲风的裹挟下他是第一个冲到池水边的,因冲势太猛,池沿沾水滑脚,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因自己那刹不住的脚步,直直就冲进池水里了,“哗啦”顺带着他还撞下去两个人--李湛和刘克明。

      等他们从池水中站立起来,面对的是一只掉落水中拼命扑腾的狐狸。

      这太诡异了!

      李湛、刘克明还有仍在池水中游动的绮罗,这仨人面面相觑,完全说不出话来。换句话说,就是一起吓傻了眼。

      此时,池水边的狐狸越来越多,池边竟然给围满了,那些牲畜们齐齐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因为怕水,却又因猎物的在水里的刺激,那爪子犹豫不前而在池边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情况僵持了很久,落在池水里的灰狐差点要淹死一般,一个劲地狗刨游到了池边,然后死死扒着池壁再也不下来了。

      这当口,那只原本踞于高处的白狐显出了焦躁的模样来,它忽地一个俯冲跳下了池水,然后飞速向池水中的三人扑了过来。只那么一瞬间,白狐就来到了近前。

      仨人中,白狐只认定了李湛一人。只见它水中一个猛扑,就将李湛扑了下去。眼见那张开的大口就要咬上了,刘克明突然从旁边挡了上来,一边大叫:“护驾!护驾!”一边死死护住了李湛,那狐狸利齿如刃,一下就咬穿了他的肩头。

      吓傻了的王绮罗看到池中漾开的血色,看到在狐狸齿下挣扎的刘克明,突然间像疯了一般的扑了过来,“畜生,放开他!”她从腰带中拿出了束发的簪子,用尽全力狠狠向白狐的眼睛扎来。白狐大惊,一个扑身将她扑开。然后返身朝绮罗扑去,待到近前却也不去咬她,反而狠狠地朝她嘶吼了起来。

      狐狸的嘶吼声中,绮罗起初像是被吓着了,继而身子明显地僵住了,手中的簪子就滑落了下去。人也显得有点傻愣愣地,但分明有一滴泪从她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帷幕外,人影憧憧,侍卫们已经赶了过来。

      因担心箭矢误中皇上,侍卫们只采取了包围的策略。子规从帷幕一角看到了明晃晃的利刃,几乎吓得哀嚎起来。

      很明显大势已去,白狐狸只好丢下池水中的人,转身游上岸来。上岸后,便带着子规开始突围。但,漫山遍野的唐军,已将去路堵了个结实。

      眼看看众军士越来越近,包围圈越缩越小。已经有军士在商量烤狐肉下酒之时,陡然间那山野里突然弥漫起了一阵红雾来,起初只是细细如丝,到后来竟然弥漫了整个山谷。

      等到红雾散尽,那些狐狸们也不见了。

      合一观,清风的书房内灯火辉煌。花郎、子规、阿蛮三人正鱼贯而入。

      花郎和子规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差点被你害死了!”子规气鼓鼓地抱怨。

      “哪里想到你变成四足之后对水那么没有概念……”花郎一脸歉意。“天之子,的确撑不住。”他摇了摇头,“若不是阿蛮接应,此次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如此大费周章,又无收获。不知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子规有些丧气。

      “子规说的不对哦!“花比傲不知何时掏出了团扇,作势摇了起来,然后摇意味深长地笑了,“她听懂了我的狐语……”

      “所以,她……她才会流泪?”子规想起了池水中那一幕,“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对她说,她叫琉璃;我对她说,她被灭族……”

      “知道了那只狐狸的下落,也就不怕孽畜惹事了。“阿蛮笑了,”只是花郎,你的错误也算是弥补好了。是不是该回青丘去了呢?”

      花比傲看了一眼阿蛮,“姑娘不愧是冰雪聪明,在下正要向真人请辞,就被一眼看穿了。”

      阿蛮一愣,即而显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来,“什么时候走啊?我们也好送你!”

      清风轻咳了一下说:“我本打算让花郎再多留些时日,无奈青丘前几日送来书信,正催他回去。”

      “我将扇子送你吧!”花比傲突然将那柄爱如珍宝的扇子递给了子规,子规有些受宠若惊,“这……”

      “估计是存心让我难受,你这狐狸心思真不简单!”阿蛮拍了拍手,”子规,你就收下吧!本姑娘心大,绝不会睹物思人!“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二日,花比傲将露华浓店铺结业,之后便返回观中向众人辞行,他似乎有意挑了个阿蛮不在场的时间。

      原来,花比傲必须回青丘,因为这一年是他的天劫,“关于劫渡之说竟是真的?”子规看着花比傲发问,白狐狸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子规望着他继续问道:“如果渡的过则罢了,如果渡不过的话,少则千百年修行毁于一旦,重则魂飞魄散化为虚无?”花比傲看着神色焦急的子规,点了点头。

      “你却为阿蛮不顾天劫来到人间!值得吗?”子规惊得张口结舌。花郎道:“正是因为劫渡,才更想见一见想见的人。不见的话,才会更后悔。”

      清风深深地望了花郎一眼,叹道:“虽说万物皆有定数,但仍期望你成功渡劫,他日再见!”

      花郎也不答话,只深施一礼,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眼看着花郎越行越远的身影,子规第一次感觉非人的悲。

      “您也有天劫吗?”子规紧张地看向静立在一旁的清风问道。

      “子规不知道吗?我现在就在历劫啊!现下的每一刻……”清风淡然地看着子规,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这一日,宫里的太后下旨让清风、阿蛮师徒一行入宫至三清殿登台作法。在法事中,还需演奏乐曲,所以子规又从教坊被调入三清殿做为法事乐队伴奏的一员。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太后邀请清风作法是假,闲话家常是真。一连几日的法事过后,一行人便在偏殿内闲聊。

      虽明知清风为方外之人,但因当今皇上只对她俯首贴耳,所以不得不一再央求她这做姑姑的对李湛的作为稍加劝慰。

      “自从圣上迷上了打夜狐,从近郊到禁宫都成了狩猎场。夜半三更,灯火煌煌,闹腾得像翻了天一般。”太后放下符箓继续说,“哀家好话歹话怎么说也不听,宫中人由着他性子瞎胡闹……这可怎么是好?”说着说着竟然掏出了手帕拭起泪来。

      “贫道已是方外之人,俗世之事却也只能点到为止。”清风敛衽施礼。

      “哀家已然差人请圣上前来,说是三日后法会之事相商。烦请真人借此机会,让圣上废了猎狐一事吧!也好免除生灵的劫难啊。”太后生性温厚,实是被这顽劣的儿子折腾得没了办法不得已才向清风相求。

      话音刚落就有人前来通报,原来李湛已到了偏殿门外。

      一抬眼,着一身大红胡服的李湛,自己一人施施然踏进殿来。很显然,他刚从击鞠场上下来。

      众人行完礼各自落坐,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说到了法会之事。太后面带微笑李湛道,“哀家特请真人主持三日后的法会,以求李唐国泰民安,我已着令礼部安排好时间,有请圣上前来参与。”
      都知道这法会,一坐一跪都有章法。在设坛、上供、烧香、升坛过程中,礼师存念如法,高功宣卫灵咒、鸣鼓、发炉、降神、迎驾、奏乐、献茶、散花、步虚、赞颂、宣词、复炉、唱礼、祝神、送神。整个过程中途还不得退场,礼节繁琐不说,还枯躁异常。原本担心李湛会借口推脱,却不料他一口应承了下来。

      “既然法会召开,则是生灵免除劫难之始。”清风看向李湛说,“行猎之事,也应避免。”听了这番话,李湛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笑了笑,点头道:“真人之言,吾当铭记。”忽然间他似想起什么似的,“真人,三日后的法会,希望真人能替一人祈福。”说罢让人奉上绢纸,他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便让人递补送给清风。

      “名字就在上面了,希真人成全。”李湛笑着站起身又向太后欠了欠身道:“孩儿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待得李湛离开,清风展开绢,只见上面写着的名字赫然是:王绮罗!

      “想是那新近封赏的王昭容吧!”太后抚了抚额,一脸愁容。

      于是,众人无话。闲坐了一会,太后也觉无趣,这才摆驾回宫了。

      李湛这几日很是消停,竟然正常的上了早朝。还褒奖了几位敢于直言的大臣,赐了丰厚的礼品。
      猎狐、击鞠、角斗竟然都停了下来,下朝后大多去的是宁秀宫王昭容绮罗的居所,偶尔会叫些歌舞,但连酒宴也设得很简单,据说,王昭容不喜过分喧扰。

      果真绮罗在李湛眼里是不同的,这次的法会除了太后外,他的后宫只安排了董淑妃和绮罗。

      绮罗身着礼服,宽袍大袖,梳着高髻,露着纤长的脖颈,显出玉一般的肌肤,莹莹的如有光芒一般耀人眼目起来。“哈,之前从未觉得飞儿有如此仙人姿色。”阿蛮啧啧有声地赞叹。

      “什么飞儿,你忘了,这是绮罗!”子规提醒道。

      “这不是俩人太像了么?”阿蛮瞪了他一眼,接着眼波一转,“可是这狐狸竟然真敢上法会,这是什么胆啊!”

      “人为天道所演,自有承负顺应。”清风垂目道,“人是如此,非人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这是真人一直没有出手干预的原因?”阿蛮问。

      清风笑了笑没有回答。

      法会后的宴会,太后并未参加,那绮罗也是稍坐了一刻就离开了。再一晃眼,连李湛也不见了。
      “我们也能走就好了……”子规打了个哈欠。
      “这太后也真能折腾,这深夜还来一场法事!她是不用来,可苦了我们了!”阿蛮撇了撇嘴。

      还待说话,却见清风立在殿外,在清明的月色之下,看着那重重宫宇的方向,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

      “难道龙也有心事吗?”子规小心翼翼地问。

      阿蛮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好像很难,要是好奇的话,你自己去问吧。”

      突然间,内宫苑近太液池方向有嘈杂的人声,起初声音还不算大,到后来那些声音就越发大了,到后来,那些宫人一起发起喊来,随着那喊声的加剧,一道火光冲起,竟是失火了。

      遥遥看去,那火势竟越来越大。黑烟弥漫起来,他们甚至能听到火的噼啪声。

      “那不是靠近清思殿的位置吗?”

      “怎么就起火了呢?”

      原本在三清殿当值宫人们涌向门口,对着失火的方向指指点点。

      “这火起得有些蹊跷呢!”清风的声音突然在阿蛮和子规的身边响起,把正看顾着火光发呆的俩人吓了一跳。

      “也许,我们应该去看看!”清风接着说。

      清风的拂尘挥动之处,一行人早已离飞离了三清殿。

      时近夜半,但因失火的缘故。整个大明宫都喧闹异常,人喊马嘶着,到处都窜动着人影。

      起火的位置靠近清思殿,因靠近太液池取水方便,所以不多不会儿,火势便控制住了。还要往前走,就遇着了大批金吾卫。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列队中的身着球衣的李湛,他正和漳王横马而立。用手中的月杖对着火势指指点点,分明是在指挥救火。
      “早知是这里,我们就不该来!”阿蛮笑道,“清思殿有大明宫最好的击鞠场,我怎么就忘了呢。”
      “为什么?”子规有些莫名。

      “当今圣人的至爱之所,怎么可能会毁?”阿蛮讥诮道。

      清风突然一摆手止住了阿蛮的话语,接着她轻轻嗅了一嗅四周的空气,“有意思。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啊。”她突然间笑了起来,眼光也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顺着清风的眼光,只见人群中正有人奋力地往前挤,却是被金吾卫阻挡了。突然间那人“呜呜哦哦”的大叫起来。

      那人可不是秋娘身边的哑奴?

      漳王也被惊动了,看到哑奴。他愣了一下,侧身对李湛说了句什么,然后示意让人将哑奴带了过来。

      哑奴近前先是对李湛施礼,而后就对着漳王指手划脚起来。

      只过了一会儿,漳王的面色就变了。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李湛饶有趣味地看着哑奴。

      “他说……秋娘看到这里起火便着急往这边赶,由他牵着马一路前行,正行走间突然被窜出的狐狸惊了马……惊马带着秋娘一路狂奔,而他也追赶不上,这才前来禀报。”漳王自小由哑奴陪伴,自然听得懂哑语。

      “狐狸?”李湛勒了下马缰,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起来,他嘴角现出了一丝诡笑,抬手手拍了拍漳王的肩头,“贤弟休要担心,为兄保秋娘无事。”说完即将手中的月杖插入马鞍内,然后一拨马立在了众人之前,“寻找傅姆,赠绢百匹!今日击鞠换成猎狐,中头彩赠骏马一匹!”随后令人在清思殿库房取出箭矢、器械,将所有人分为两队,由他和漳王各带一队,浩浩荡荡由太液池绕池而行。

      “这哪是寻人,分明是猎狐啊!”阿蛮抱怨道。

      “真人,您刚说火是人故意放的?”子规却心心念念清风的话语,还想一探究竟,却猛地发觉,除了留下宫人善后外,那大队人马之后余留了一个人影,那人在假山石中站了一会儿,四处小心张望了一会儿,这才钻入到竹丛中。而那人,分明就是刚刚的哑奴!

      一会儿之后,一声声细若游丝的哨音,从那竹林间传了开去。

      那哨音似有若无,分明是子规他们在合一观的浴马池边听到过。

      也就在那瞬息之间,就听有远处有人在呼喊“快!快拦住它!”一阵骚乱后,人都往那边追去了。与此同时,又有低低的哨声响起,突然就从斜边冲出一匹马来,风驰电掣一般。

      眼看那马就要穿身而过,不远处竹丛中有人影一闪,那人分明将一个长条的包袍抛在了马背上,继而自己已骑在了上面。

      一切发生的太过连贯,若不是“的的”的马蹄声,子规简直以为是自己眼花。“真是好身手啊!”阿蛮冷哼道。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欢呼声响起。紧接着一支火箭破空,尖锐的哨音划破天际。

      而那,那分明是宁秀宫的方向。

      清风收起隐身,找到专门划拨给三清殿负责联络的司仪监的小厮,让他准备了几匹马,告诉他刚刚火箭信号的方向是吉位,命他带路前往。

      宫中监人夜晚除非当值,几乎不会随意走动,更不能骑着马闲逛。但清风一贯在宫中享受殊荣,又得小皇帝另眼相待,哪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再加上今天的情况较为特殊,大家都收到了寻找傅姆和猎狐封赏的讯息,因而宫人得以自由行动。

      所以,这一路就让这小宦官领着,路上虽有金吾卫却也无人阻拦盘查,就这么自由自在,骑着马往那人声鼎沸处而去。

      宁秀宫面对太液池,背山而建。半坡地却又平坦,往来有风吹散潮气,地势又不易积水。宫院周围多有花木,郁葱葱一片。

      此时,宁秀宫宫门紧闭。大批的人马都聚集在此,驮着秋娘的那匹马已被截住。眼看套马索已经套上马脖,就在众人要松一口气之时,那马突然又发起狂来,它猛地立起前蹄,一声暴叫,将秋娘甩落马下。

      子规分明听到了尖锐哨声的尾音,只一闪现就被众人的呼喝声给淹没了。子规纳闷,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

      看到秋娘落马,漳王第一时间就从马上跳下了下去,他冲上去扶起秋娘,“秋娘!秋娘!”他的声音有了些哭腔,看着秋娘神智清醒,他竟然哭了。

      “亲儿子也不能比这更好了吧!”阿蛮嘀咕。

      “这是人家感情深厚!你岂能明白这其中真情?”子规想到了花比傲的真心错付,不由得替他不值起来,所以也就不加掩饰对阿蛮翻了翻白眼。

      阿蛮气结,刚要争辩,却发觉李湛正拨马前来。

      原来,李湛发现了他们。

      清风一行于马背施礼,他示意免礼,然后面向清风问道:“怎么真人也来了?”

      “实是听说秋娘遇险,放心不下,这才赶了过来。”

      “你看!”李湛指了指半跪在地上的漳王笑道,“若是秋娘有难,这个弟弟非哭死不可!”正说话间,李湛突然面色阴沉起来。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他弯腰取箭,将弦拉满,瞄准漳王就要射。
      “你这是做什么!”清风大惊失色,厉声高喝。

      漳王抬头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煞白,却连躲也不会了……

      可是却是清风这一声呼喝,那箭就射得有些偏了。

      箭擦着漳王头顶寸许而过,立时听得灌木丛中“哎哟!”了一声,有人从那里面半滚半爬的滚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麒麟郎!

      “原来是你!”李湛恼怒道,”看灌木摇动,我还以为是那逃脱的狐狸!”

      麒麟郎面如死灰连连磕头,小腿肚上正中了一箭,血正汩汩流出,他却不敢拨出,带着箭羽跪在地上,“下臣该死!下臣该死!”一边叩头,一边瑟瑟发抖。

      “若不是真人喝问,怕你已是我箭下之鬼了!”李湛看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还不叩谢真人救命之恩!”

      麒麟郎转而又要向清风叩谢,清风摆了摆手:“你带着箭伤,就免了罢!”

      那边秋娘已无大碍,扶上车就完全醒了。漳王俯身向李湛告辞时,却是连身子也是抖的。看来刚才那一箭把他吓得不轻。

      金吾卫中有随行医官,立时将麒麟郎刘克明腿上的箭给拨了,还做了简易包扎。

      李湛提马立在刘克明面前,提手拿出月杖,以杖抵着他的头问,“今日击鞠说你告假,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小臣原本在住所休息,听到在追击狐狸,便一直追赶至此……”

      “那为何迟迟不现身?”李湛好奇。

      “那是因为,在下抓住了狐狸,却怕它逃脱……”

      李湛面沉吟了片刻,让兵丁去搜灌木丛。

      兵丁走进去不一会儿,就见其中一人提了一只死狐走了出来。

      那狐的脖子上插了只匕首,血还未干,显然刚死不久。

      也恰在此时,宁秀宫门洞开。宫娥的陪伴下,王绮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到兵丁手中的狐狸,她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若不是宫人相扶,她就差点摔倒了去。

      李湛哈哈大笑:“绮罗莫怕,今晚由我来陪你!哪怕有再多的狐狸,我一起给灭了。”说着跳下马背,也不再追究刘克明之事了,拉着绮罗就往宫里去了。

      漳王回到宫里,等到秋娘躺下,喝了压惊的汤药,这才离开。

      夜已深沉,外间的宫娥也睡了。只听窗棂“答答答”响了三声,秋娘嘴角含笑,翻身坐起。这时,窗户渐渐开启,一个人从那打开的空隙中跳了进来。

      落地无声,身轻如燕。却不是那哑奴是谁?

      他躬身而立,垂首在秋娘的榻前。

      “马处理了吗?”秋娘问 。

      哑奴点点头,作了个撞立的姿势。

      “你是说它撞死了?”

      哑奴仿佛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只狐狸,你是赶在我到之前给他送去的?”秋娘抬眼看到他身上的血迹,笑意更浓了。

      哑奴再次点头,“可是你却忘记拿走你的匕首!”秋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笑语晏晏,“记得取回来……那上面有你的族徽。”说着秋娘从榻上起身,她也不穿鞋,光着脚径直走到哑奴的面前。

      因为睡起,头发披散开来,有些凌乱,却又生起了些亲昵的感觉。

      哑奴的眼一眨也不眨,盯向了秋娘地面那白皙的脚,竟是瞧痴了一般。

      “问你话呢!你是听到没有啊?”秋娘突地轻笑了起来,人却已到了哑奴的身边。

      哑奴似乎被惊醒,看到近在咫尺的秋娘,慌忙用手做了个手势。

      那意思是:绝不留后患。

      “有你这话,我就安心了!”秋娘满意地叹了口气,“以后的戏还会更精彩呢!你说是也不是?“她得意地看向哑奴。

      哑奴咧了咧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偌大的皇宫,我只能信你一个!“秋娘说着,突然执起哑奴的手重重一握,显出无比信任的模样来,”宁秀宫还得要继续盯啊!”

      直到看到哑奴确定的表情,她这才舒了口气。

      夜,悄悄。一切隐藏的面目只在夜间才便于活动,看哑奴的身影掩没于暗夜,秋娘知道她可以放宽心了。

      “有花当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定要为漳王扫除障碍,铺平道路。她这一步步的棋局,布得并不容易。因为,只有漳王即位,她才能真正重启宪宗之死的调查,也只有漳王即位,才能真正实现宪宗盛唐之梦。

      好在,这宫里已经安下了仇恨的种籽,她只要将它们逐渐养大就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她突然感到有一丝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抬眼却看到未闭严的窗户。她笑了笑,走向前,轻轻将它关严。这哑奴始终还是粗心了……还是要盯紧点才能安心。

      想到哑奴,秋娘还是觉得自己很有眼光。对于一个忠诚如斯之人,她觉得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哑奴是宪宗时异族进贡的奴役,原本充任宫中的角士,却在宫中斗殴致人毙命,合该当诛。但她无意中得知哑奴斗殴致人毙命是为了自己,却又无意中了解哑奴通马语,这才使出浑身解数,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在沉寂了年之后,正好,有了《金缕衣》表演的机会,有了和重臣交集的时机,从而有了将漳王推上时局的可能……

      秋娘一边倚着靠垫,一边想着心思。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恍惚中她来到了太液池边,池边站立一人,却原来是年轻时的宪宗。

      “时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宪宗李纯温和的眼神充溢着不舍,“你还是那般漂亮。”“为何你今天才来看我?”秋娘泪如雨下。

      “人鬼殊途,你该重新开始生活了……”李纯眼眶红了。

      “多年未见,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个?”秋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李纯摇头,“我也不想的,秋娘。可我不想看到你一错再错,这样的你让我心痛。”

      “我想为你讨回公道,我不想你枉死。”

      “可你这样的作为,和当初害我的人又有何别!”

      “不!不!我不听!”秋娘失控,她大叫堵住了耳朵。

      李纯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他的身影变得稀薄,秋娘还未来得及走近,那身影就变成了一片透明。

      秋娘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却猛地惊醒,婢女们也被吵醒,“傅姆做恶梦了么?”她们小心翼翼地发问。
      “给我取口水来吧!我渴了。”秋娘哭出了一身汗。

      合一观内,清风的书房内灯火还是亮的。清风与阿蛮正在榻上跌坐,灯花”卜“地一个爆裂,阿蛮猛地睁开了眼,“我的天,差点露陷。”阿蛮吐了吐舌头,“真人,这潜梦之法,我还得再练练。”

      “秋娘的梦会把你绕进去的,执念至深之人戾气重,你想改写怕是不易。”清风笑道。

      “改写我就不奢望了,只想让她不要泥足深陷罢了。”

      “一人一个命运,由她去吧!”清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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