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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至抑何早 花开抑太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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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の原 ふみとどろかし なる神も思ふ中をば さくる物かは
(踏破天空雷声音彻云霄便能拉开彼此相爱的两个人的距离吗?)
初春的朝雾本就如深夜般清冷的。须得到日头略微升起之后,微风一吹,方才有了些暖意。
二条院家那层层叠叠、绚烂绽放的八重樱在平安京中最是出名,冬日里,银枝横斜的看不出妙景,可待春风吹来,香雪弥漫不过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若是可得主人邀请,在院中品上一盅月桂冠,或痴或颠,真正的得意非凡。
如同传闻所说:人为武士,花为樱花。何处赏春,源氏公子。
——话中一半自然是指风流倜傥的主人,而另一半则是指的那院中名花。
偏房中的妇人半斜着撑起身子,看着窗外天色渐明呢喃低语:“春花何日有,心事浩无涯。”
本是该应着冬景的句子,她却念了出来,兴许也是自觉凄凉,不由埋住下句扬高了声调:“若紫,将帘子撤去吧。”
“母亲还是多睡会儿吧。这风有些冷呢。”
答话的是个女孩儿,十来岁的模样,白色衬衣外罩了绣了兰草的雪青色衣杉,眉眼秀丽,却很是有一股坚毅的气势。
“撤去吧。”妇人慢慢躺下,而后用自问自答的语气又道:“不知这八重樱瓣与我再有几面的缘分。”
女孩嘴微微一动,却沉默下去,帮妇人掖好被角起身将帘子挪开。
她只是不愿母亲听见屋外那些嚼舌下仆的言语,既是心湖难得平静,又何必再添烦忧?
如是这般,屋外的声音依然随着乱樱飘入了屋内。
“公子娶了紫姬,只是有些可怜夫人。正值重病,真可谓是昨日黄花顺水流般的令人嘘唏呢。”
“她哪里是什么夫人?不过是个侍寝罢了。”
“想来终是没有什么福缘。”
“说起来莹小姐总有些吓人呢……”
“对呀!她那双眼就连公子也不敢直视的。”
“若是夫人一去,不知莹小姐又会如何,可怜呀可怜……”
三人议论之声越讲越是放肆,女孩一皱眉想要再度起身却被妇人拉住了衣袖。
“若紫,你看那樱即使再美也美不过花季,你又何必为那些感叹花朵凋零的人所伤呢?”
她说了这么长的话便开始咳嗽,一声声,止不住的,仿佛要咳出心肺来。
女孩有些慌了手脚,在旁倒了水便扶她起身,支起她靠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喝下水去。
待这些做完,心下已是再次沉静下来:就是母亲不伸手阻止,她也是没有立场去叱责的。
对于貌美惊人、才华横溢的父亲来说,母亲不过只是路边雏菊,一夜风流后终忍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又怜惜雏菊的柔弱,因而带回府中。
可母亲心中原是有梦的:
善于歌赋的少将之女在某个清晨看到策马而来的疲惫旅人,天底下再找不到如他一般年轻英俊的儿郎。于是少女在临别之时羞涩落泪:此心君不见,自愿永随君。却方知晓年轻人也已对自己动了心。
原以为是天赐良缘,却原来只是雨打娇花落。
身为侍寝的女儿,根本便不招人宠爱。更不必说,母亲为自己娶了个同那位“将要成为正妻的紫之上君”一样的乳名。
下人们都说:“二条院中有两位若紫小姐,一位甜美可人、聪明伶俐,是光源氏从小便领回家教养的。而另一位则总是静静的、静静的,在其他人欢笑扑蝶时,单看她那从角落望过来平若湖面的眼神便能让人平白从心底升起股寒意。”
女孩望着妇人痴痴看向屋外的样子,目光一闪,白玉小齿便狠狠咬住了下唇。
待到中午的时候,源氏差人来叫萤,说是日向家与乃木家前来拜访,公子心情愉悦于是约好着三家人聚在一同赏樱的。同来的还有一枝雪色樱斜插在银粉绘鹤陶瓶中。
“公子说,夫人身体不适,若是瓶中之花可解一丝孤寂,就请让小姐去吧。”
女孩眉头一皱,便想要回绝。妇人拍了拍她腿,亲自起身接过花来,虽然已是三十的年纪又身患伤寒,却依旧可看出小家碧玉的清秀。
“去吧。”她说,看着瓶中之花落下泪来,“替我带去回话。”
半柱香后,当萤随人来到前院时,宾客都已经到齐。
二条院之主,光源氏身穿白地彩纹中国薄绸常礼服,内衬淡紫色衬袍,拖着极长的后裾,与身旁那位穿着十二重祥云纱衣的小姐正是一对碧人。见到小女儿来了,男人停下酒杯笑呵呵地示意她坐下,便又再次投入与周围友朋的高谈阔论之中去了。
虽无招待,萤也乐得清闲:她正好可以安静坐在一旁细细打量来者。
那东北方之人,瘦高的个子,有些斯斯文文的俊美,想来就是日向左大臣,这位大人向来喜爱诗词绘画,对唐朝的东西很是迷恋,巴不得有朝一日可卸下职务游戏于山水之中。那么另一边与他对和歌的,自然就是传闻中有些惧内的乃木少将了。
她微不可见地一嗤,这般无所事事的两人到是与父亲很是相称。
观察过大人,她便将目光在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略过那些个不大亲近的兄姐们,最终把眼神在席间一名男孩的身上悄悄地顿住。
不过稚龄却生有双尖利的眼,满不在乎地独自喝着酒,火红双眸中偶尔闪过一丝不甚耐烦的神色。
——原来,他就是那位传闻中是“妖怪”的日向家的公子。蜜柑整日里对自己哭诉的“臭狐狸”。
如野兽般地,似乎察觉到探究的视线,男孩抬眼冷冷看了过来,她状似满不在乎地别开眼,心内记下了这个人。
“大好春光,若紫何不也来赏樱呢?”
阳光被人影遮住,萤没有抬头,只是不紧不慢地双手捧起茶碗,抿上一小口,再用手帕细细擦干双唇,方才说道:“父亲大人的春天似乎还没到我这里来呢。”
男子被她话语一咽,很有些丢失面子的尴尬,可想到自己终是负了萍菊,不禁在心中一叹不忍再去苛责这个女儿。
“你母亲她……可还好?”
萤站起身来,转目看去,“母亲大人近来提笔不便,于是要我口头转告您说:花香竟如此,君王宜暂留。空归辜负甚,花意岂无忧。”
她说这话时始终都是淡淡的表情,目光鄙夷。
既是早想辜负,当初又何必挽留?
“这……”男子再皱了皱眉,索性换了个话题,“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见见未来的夫君。”
“夫君?”女孩美目一眯重复过一遍。
“乃木家的二儿子,和你正是般配的年纪,我想若是与你把婚事定下,也算了结你母亲的一桩心事。”源氏这般说着,小心翼翼地瞧着女儿的脸色,从自己身后拉出个少年。
因还未冠礼,于是只是穿了纯白色狩衣的少年秀气得宛如女子。浅金色的露自宽大袖口垂在风中,头发左右分开在两旁挽成双髻很是可爱。
“他叫流架,蝉月的生辰。”乃木少将在一旁说道,心下被女孩的眼扫得一颤——这些孩子们到是一个不比一个省心,不说日向家的那个小霸王,昨夜流架还在房中对自己说什么绝不同意婚事的胡话。
“哦——”萤看着那不情不愿站在自己的眼前的男孩轻轻一笑,“多多指教,流架君。”
神色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