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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洗衣服》(又名:我是一个好孩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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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弯月发出的那点光实在不足以让易雪看清眼前的路,她沿着河边的小道,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
为什么一定要有晚自习?晚上待在学校里,就一定会比在家里更让人用心学习么?
她想不明白。这是她第一次上晚自习,也是第一次这么晚沿着河边小路回家,别的同学可能早就到了家,但是她住的地方却是离镇上较远的一个小村子。
村里另一个以前和她一起上学放学的女孩不用上晚自习,因为她比自己小一年,现在还在读小学六年级。
弯月藏进了乌云里,连那一点点的光暂时都不见了。易雪只觉得背上有些凉溲溲的。
整个小道上只有她的那架有些破旧的自行车传出的“咯吱”声。
咯吱……咯吱……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眨都不敢眨一下,小小的心里总担心自己只要眨了一下眼,眼前就会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乌云散去了,淡淡的月光又洒了下来,似乎更明亮了些。
易雪小小心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用自己的小眼睛向周围看了看……一个人影突然间映入她的眼中。
“吱”,自行车的刹车垫刺耳地尖叫了起来。易雪一只脚落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个在小河边蹲着的人,只觉得自己的心仿若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女子,她正蹲在小河边……洗衣服。在晚上十点多,在这个最近的村子也有三四里路的地方,洗着衣服。
月色洒在她素白的衣服上,仿佛是散发着一种极不真实的诡异,这种诡异的感觉直刺入人的内心,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发疯。易雪想要吸一口气,然而空气似乎凝结了,她就好像淹没在冰冷冷的水中,冷得连心脏都冻成了冰。
她的眼睛开始有些发酸,酸到她不得不闭上眼,然后她就觉得那个白衣女人变成了厉鬼向自己扑来,狰狞的面目上挂着直流鲜血的眼眶和鼻子。她吓得立即又把眼睁开——然而那个白衣女人并没有变成什么厉鬼,她只是蹲在那儿,洗着衣服。
她用双手在洗衣板上使劲地搓啊搓,搓啊搓。
突然,她回过头来,向易雪笑了笑。
易雪只觉得自己的肌肤在瞬间僵硬了起来,她就好像是吓着了的小兔子,脚一蹬,骑上车就跑。
心突然间开始狂跳,跳得让她担心会不会从自己的嗓子里蹦出来。
咯吱咯吱……扑嗵扑嗵……
月光时隐时现,她觉得那个白衣女人似乎就飘在自己身后,吐着舌头歪着脖子,她吓得几乎就要哭出来,两只脚拼命地踩啊踩,小手僵硬地放在车把上。
身后吹来了一阵冷风,仿佛就是那个女人对着自己的脖子吹气。她的身子发起抖来。
好冷。
前面开始闪现出了灯火,但却并没有立即给她带来安全感。
直到进入了村子,她才有些许的安下心来。
家里还亮着灯,里面传来的那以住总是让她厌烦的麻将声,此刻却出奇地让她的身子恢复了一些暖意。
她迅速地下了车抓起书包,把自行车往边上的柴堆一扔,跑到了家门口。
门是关着的。
“妈,开门。”她急切地敲着门。
“等一下等一下。”妈妈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易雪靠在门边上胆怯地向后看去。然而看到的却只是无边的暗……似乎想一口把她吞下去的暗。
“妈,开门……”她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是好久。
“自摸!”妈妈兴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然后就是另外三个女人不高兴的咒骂声。
接着,她听见了妈妈向门口走来的脚步声——也许并不是听见,只是感觉到。
一步,一步……
门终于开出了一条缝,她连忙推开窜了进去。
“妈,刚才我看到……”她打住了,在她的眼中,只看到妈妈向麻将桌走去的背影。
原本开始有些暖意了的心又变得冰冷起来,好冷好冷……
没再说话,易雪顿了一顿,然后静静的关上了门,向自己的房间轻轻地走去。
轻轻地,她的脚步像小猫一样轻,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吵到了那四个洗着麻将的女人。
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只有麻将的碰撞声在回响着。
哗……哗……
******
第二天清晨,易雪和邻家的小女孩一起骑着车子上学。经过昨晚看见那个女人的地方时,她特别注意地看了看。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水还是水,石头还是石头……
傍晚放学后,回到家的她像往常一样的煮完饭,并用极快的速度吃完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在外面传来村子里那个方叔叔和妈妈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妈妈叫道:“小雪,你不是要上晚自习么?还不快去。”
“妈……我不想去,我人不舒服。”易雪有些胆怯地回答。
妈妈走了进来,随意地用手在她的额上一摸:“又没发烧,有什么不舒服的?”然后拿起她的书包,摔向她的怀里。
书包掉在了地上。
易雪无奈地拾起书包,低着头向外走去,走到外间时,就听到方叔叔那令她厌恶的声音:“哟,这不是小雪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易雪抱着书包向外跑去。
如果爸爸,没有跟那个阿姨走……
******
整个晚自习,易雪的心里都绷得紧紧的,即管身边有不少的同学,但等待着她的,却只有外边的夜。
就这样一直上到明天,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今天的晚自习似乎特别的短,只一会儿就过去了。
月色仍然是那么的淡,小道仍然是那么的静。
咯吱……咯吱……
快骑到那个地方时,她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上。
咯吱……咯吱……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又看了一下。
一个女人……洗着衣服……搓啊搓……
易雪只觉得血液在一瞬间凝结成冰,她想大声地尖叫,但是喊声哽在她的咽喉处,怎么也无法发出来,她的头皮开始发麻,就像被无数根针扎过。
她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却又像被火烧一来马上跳起,抓起书包就向前跑去。
自行车丢在她的身后,轮子还在转啊转。
似乎是跑了几十米——还是几米?几百米?
她绊在了一块石头上,摔倒在地。她挣扎着想站起,但是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出一点的力气,周围无边的暗撞击着她小小的心灵。
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她哭了。
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小女孩,你怎么了?”
易雪抬头看去,只见那个白衣女人正安祥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好温柔、好温柔——就好像奶奶还活着时,看着自己的眼神。
“小女孩,”白衣女人微笑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易……雪!”易雪怯生生地回答,不知怎的,现在她的心里又不害怕了,甚至还觉得刚才那惊慌的样子很好笑。
眼前这位阿姨,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你摔疼了吗?”白衣女人关切地问。
易雪摇了摇头,然而手腕上磨出血的地方马上又提醒了她……其实好疼的!
“真是不小心啊。”白衣女人轻轻地说道,就好像在呵责自己淘气的孩子。她的笑如同和熙的春风,使得周围的夜色不再显得阴暗可怕。
易雪觉得自己的心里竟然有了些温暖,她轻巧地站了起来。
“是我吓到你了吗?”白衣女人有些抱歉地向易雪问道。
易雪点了下头,马上又像波浪鼓一样摇着。
“对不起啊,易雪,我叫你小雪好吗?”
“好的,阿姨。”易雪乖巧地回答。
“我们去看看你的车子吧。”白衣女人说道。
走回到自行车旁,易雪发现车子的链条已经松落,不能再骑了。
“你住在前面的村子吗?”白衣女人向易雪问道。
易雪点了点头。
“我陪你走回去吧。”
“不用了,阿姨,我一个人推着车子回去就可以了。”易雪连忙说道。
“这怎么行?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孩走这样的夜路,我怎么能放心?”说到这里,白衣女人有些奇怪地问,“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不来接你?”
“她……很忙。”
“这样啊……那我现在就陪你快点走回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她不会……嗯,可是你的衣服……”
“我可以回来再洗,”白衣女人笑了笑,“反正夜还长着呢。”
于是,易雪推着自行车,在那个白衣女人的陪同下向村子里走去。
“阿姨,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洗衣服啊?”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易雪问道。
转头看向她,白衣女人轻轻地叹了一下,她的叹息声带着无限的伤感,一时间似乎连轻风都不忍心地停止了吹动。
“我本来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儿,”她看向天上的弯月,“但是,前段时间她在这条小河里游泳,却再也没上来……我听说,在河里淹死的人,他的灵魂就会一直待在这条河里。我那孩子,她从小就怕黑,我怕她一个人在河里,晚上会害怕,所以我就每天夜里来陪她,顺便把衣服带来洗。”
“……阿姨,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的。”白衣女人说道,“我觉得,你就像我女儿一样是个好女孩,不过你比她勇敢多了,她从不敢一个人在这样的夜里走路。”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就在这淡淡的夜色下,就在这孤寂的河边小道上走着。
一直走进村子,易雪才依依不舍地向白衣女人道了声谢,向自己的家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轻轻地敲了下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啪”,一打开门,她就被妈妈摔了一个耳光:“贱丫头,这么迟才回来,和你那死老爸的德性一样,下次再这么迟让我给你开门,就给我死在外面不要回来。”
说完后,妈妈骂骂咧咧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易雪没有说话,她的心里忽地有些难过——阿姨一定看到了,她会不会说我是一个坏孩子?一个不被妈妈喜欢的坏孩子?
她总觉得,只有坏孩子才会挨打,而自己一定是个坏孩子……
安静地走了进去,然后向外看了看,只见那个白衣女人还站在村子的一棵大树下,默然地看着她。
于是她向那个白衣女人甜甜地笑了笑,似乎想告诉她自己其实很乖的,然后就轻轻地关上了门。
月色很淡,很淡。
白衣女人孤独地站在树下,很静,很静。
******
又是一个第二天,又是一个“学校——家里”来去的日子。
又是一个晚自习,好慢的晚自习。
又是那淡淡的月色和孤独的小道。
还有那很有趣的“咯吱……咯吱……”的自行车声音。
又是那个地方。
“阿姨!”还在大老远,易雪就高兴地向那白衣女人喊道。
白衣女人放下手中的衣服,向她挥着手。
骑到她的身边,易雪停了下来。
“阿姨,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怕今天你不会来,我一个人经过这里会害怕的。”易雪高兴地说。
“小雪,我陪你走回去吧。”白衣女人温柔地对她笑道。
“不用了,我骑着自行车,一会就到家了,就不麻烦阿姨了,您还要陪您的女儿呢。”她的心里有些热乎乎的。
“可是,你的自行车不是又坏了吗?”
“没有啊,你看它还……啊?”易雪有些发怔地看着那又脱了链的自行车。
“也许是我的女儿怕我一个人太寂寞,想让你陪我说说话,所以偷偷弄坏了你的车子呢。”白衣女人似乎是打趣地说道。
“阿姨想吓我,我才不怕呢,”易雪笑吟吟地说道,“阿姨是个好人,阿姨的女儿一定也是个好人呢。”
于是,易雪又推着自行车,在白衣女人的陪同下向村里走去。
“你妈妈……她经常打你吗?”白衣女人忽地问道。
“没有啊,”易雪连忙辨解道,“她昨天只是心情不好,前天她就没打我……嗯,还有上个礼拜六,那天她还陪我去逛街呢……阿姨……我不是个坏……我不是个坏孩……我……”她急切地想要告诉白衣女人什么,但是舌头却似乎在打着结。
白衣女人沉默了起来。
易雪有些胆怯地低下头。
白衣女人停下了脚步,看着易雪,有些伤感地说道:“她怎么会舍得打你?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如果你是我的孩子……”
“阿姨!”易雪怔怔地看着她。
“嗯,没什么,”白衣女人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我们走吧!”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又在这淡淡的夜色下,又在这孤寂的河边小道上走着。
走进了村子,易雪再次向那个白衣女人道了谢后,走向自己的家,家里的灯火已经熄灭——就好像是个蹲着的怪兽。
她犹豫了一下后,轻轻地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就听到妈妈的叫声:“等一下!”
于是,她就在门口等着,回过头,只见白衣女子还在那棵大树下,静静地看着她。
易雪向她甜甜地笑了笑,挥了挥手。
门打开了,一个人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却是那个方叔叔。
“哟,小雪,这么晚才回来啊?”方叔叔冲着她发出一种她看不明白的笑后,伸手想摸她的脸。
她连忙躲开。
“呵呵,那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啊,小女孩睡得太少会不漂亮的。”说完,他就走了,经过那个白衣女人身边时,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只是用他那令人恶心的嗓音自顾自地哼着小曲走了过去。
易雪怯生生地向屋内走去,还没完全进门,整个头发就被妈妈使劲扯了过去,紧接着门“嘭”的一声关了起来。
“死丫头,今天又这么早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带着怒气的叫骂声后,是某样柔软的东西撞在墙上的声音。
月色很淡,很淡。
白衣女人孤独地站在树下,很静,很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子,向那个“方叔叔”离开的方向飘去。
******
还是第二天,无数的第二天中,这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第二天。
傍晚,放学回到家中的易雪,正准备进入厨房煮饭,却看见屋外围着几个村里的阿姨,正在神秘兮兮地说着话——至少她们的样子是神秘兮兮的,可是她们的声音大得让人塞着耳朵都可以听到。
“我看一定是他家有神经病史,听说方根他的一个表弟的儿子前年也疯了。”一个老妇女说道。
“不知道神经病会不会传染?害我连他家门口都不敢去了。”
“呸,别瞎说,神经病怎么会传染?刚才我还偷偷跑去看了呢。”
……
方叔叔……疯了?易雪的内心竟然有了一些惬意,这种惬意感让她的心里有了些恐慌——也许自己真的是个坏孩子。她悄悄地看向屋外,却见到妈妈正在村里的小店门口和别人开着玩笑。
吃过晚饭后,易雪快活地拿起书包就向屋外跑去,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刚好从外面进来的妈妈。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又挨了一个耳光。
“跑这么快干么?你也失心疯了?趁早滚远一点,不要把疯病传给我。”如果往常一样的咒骂声。
轻轻地,易雪从妈妈的身边走过。
******
夜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易雪的妈妈无聊地打了个阿欠,她正想走出门去约人打麻将,可是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
“你是谁,你进来干么?”她大声斥问道。
那个白衣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很静,很静。
从她的目光中,妈妈看到的是……异样的冷,冷得让人的血液都为之凝结,冷得让人的灵魂都开始飘散。
“你……你出去,这是我家,你……”
这时,她听到那个白衣女人淡淡地说道:
“你,不配当一个母亲!”
……
******
咯吱……咯吱……
虽然月还是那么的弯,但今晚的月光却似乎特别的亮,亮得如同易雪的心情。
弯弯的小道,与流淌着的小河,相伴相依地延伸开去。
“阿姨!”一看到那个洗着衣服的女人,易雪就开心地叫道。
等她骑到身边,洗衣服的女人回过头来,却是……
“妈妈?怎么是你?”易雪极其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妈妈轻轻地一笑,她的笑好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是来等你的,这么黑了,我怕你一个人经过这里会害怕。”妈妈的声音好好听,“顺便把衣服带来洗。”
“妈妈……”易雪只觉得自己小小的心灵暖烘烘的,好温暖,好想哭。
“你等一下,我快洗完了,洗完后我们就一起走回去吧。”
“妈……我来帮你。”
“好啊……”
不再是淡淡的月色,不再是孤独的小道。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一起洗着衣服。
“妈妈,你有没看到一个阿姨?她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陪她的女儿的。”
“看到了,她让我告诉你,原来她的女儿没有死,她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然后被好心人救了,送了回来。”
“真的?太好了!”易雪兴奋地说道。
“当然是真的,她还对我说,你是一个好孩子呢。”
“妈妈……我是一个好孩子吗?”
“我的小雪当然是个好孩子啊,很好的孩子!”
过了一会。
“妈妈,你知道吗?今天语文老师说我作文写得好呢。”
“真的?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能干的孩子。”
“还有还有……妈妈,你想听吗?”
“当然,告诉我吧,我很想听呢。”
“妈妈,你知道吗,今天我上学的时候看见了一只好漂亮的小狗,真的好漂亮,还有一只小鸟,它好笨啊,自己撞到一棵树上,还有还有……妈妈,妈妈……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那就一样一样的告诉我吧,夜还长着呢!”
“妈妈……”
……
(完)
作者:先飞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