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记梦一方

6、第五章

　　第五章：

　　房间里的空调在工作着，窗外传来几声知了的叫声。
　　在这样静谧惬意的夜晚，程骆岩却又一次做到了那个梦。
　　那是一间破旧的仓库，仓库外头的铁门锈迹斑斑，旁边的管道无人治理，里面散发出污水的阵阵恶臭。他手持着枪走进仓库，见到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丑陋的脸上满是横肉，有一条醒目的刀疤横跨他那张脸，因长年吸食毒品，手臂上布满了暗疮。那是中央警察厅通缉多年一个毒贩。
　　那毒贩正用一把刀挟持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四肢都被打断了，软趴趴地被他提溜着，暗红色的血将他的衬衣浸红，浓稠的血液从他的嘴里淌了出来，他的容貌□□涸的血渍覆盖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可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像是一颗在黑夜里散发着光芒的星星。
　　他沾满血污的嘴唇开开合合，他艰难地呼喊出声，他喊道，“阿骆！开枪！”
　　程骆岩拿着枪的手在颤抖，他明白只要他开枪，那毒贩就会将刀刺进那男人的心脏，毅然决然地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
　　程骆岩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做不到亲手将昔日的伙伴送上不归路！
　　“我们406寝室的口号是什么！”
　　406寝室的口号是——惩恶扬善。
　　那是406寝室里的六个年轻男生对未来职业生涯所产生的热血而又中二的遐想。
　　“开枪！”
　　“快开枪！”
　　那男人撕心裂肺地喊着。
　　程骆岩的眼眶迅速地红了，他缓缓地抬起手，扣下了扳机。
　　子弹射出的那一刻，那毒贩的刀子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那男人的心窝，血喷溅出来，那男人的眼睛黯淡下来，程骆岩看到他的眼里有泪。
　　那一瞬间，程骆岩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猛地坐起身，额前的碎发沾染了冷汗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他的牙齿与舌头打起架来，紧接着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心悸的感觉，让他觉得好像此时正身在汪洋大海中，他整个人都沉在水下，他拼命地扑腾着双臂却挣脱不开水流的钳制，他的喉管里呛进了海水，他呼喊不出任何声音更逃不开。
　　这是他的心病，他以为过去了近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渐渐将此事淡忘，却没想到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是那么容易就抛掉的。
　　程骆岩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下床，打开台灯，从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一只相框。
　　那是个乳白色的相框，里面裱着一张相片，可以看出那相片是很久以前拍的了，那时照相技术远远不如现在，所以照得较为模糊，但被他保管的很好，边缘没有一丝泛黄的痕迹。
　　那张相片上是六个人的合影，程骆岩抬手抚上那相框。相片里六个年轻男生互相揽着肩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他们即将告别部队生活的前一晚，大家自发组织的告别会上拍的。与其说是告别会，还不如说是六个年轻男生坐在宿舍里买些啤酒小菜侃大山。
　　当时每个人都在勾勒描绘着美好的未来，大多都是关于职业的幻想。
　　“我跟你们说，以后不管分配到哪，我们406寝室的人，心都是在一块的！”寝室长邱鹏喝大了酒，抄起一个空了的啤酒瓶充当话筒站在椅子上开始发表演说。
　　“那我们得制定一个口号才行啊！不然容易走散！”
　　“那就叫惩恶扬善呗，挺苗根正红的，符合咱们！”
　　“你咋不说是守护世界和平呢！”
　　“那是奥特曼的事情，跟咱们有啥关系啊！”
　　寝室里七嘴八舌地哄笑着，紧接着副寝室长张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里拿着瓶啤酒，他的脸因为喝多了酒的关系而酡红一片，但是即使是醉意下他的眼睛仍旧分外明亮，他高举着啤酒说，“敬我们自己，敬未来，敬我们热爱的警员事业！干杯！”
　　过去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涌上来，他的心脏也跟着绞着疼。后来，程骆岩从背包里将笔记本掏了出来，他打开笔记本，里面静静地躺着秦岭的名片。他之前一直很抵触做心理辅导，如今他却觉得他也许正如孟鲸所说的还是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吧。
　　秦岭的心理科是专家门诊着实不太好挂，程骆岩没有拨打秦岭的私人电话，而是循规蹈矩地拨打了中央医院的官方电话进行预约，最后院方给他排到了周三上午十点半。程骆岩不得不认同孟鲸那“都市人压力大”的观点，现在看心理科的人还真的是不少。
　　丢了自行车的程骆岩被迫加入了岩城上班族挤公交车的大军中，满脸不情愿地同那些啃着包子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一起被挤成沙丁鱼罐头，好像下一秒就要上了生产流水线。
　　岩城的交通情况一向不怎么样，近年来更是在城镇局的宣传推动下疯狂拍卖车牌，空前绝后地达到一种一牌难求的状态，乃至于路上的小汽车数量暴增。开车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可是开车质素是越来越差了，马路杀手成了交通乱象的根源，就连公共汽车都放飞自我地开出了一种灵车的架势，好像马上就要开上了什么人的坟头一样。
　　当正喝着酸奶的叶顾见到刚踏进城西警察厅的程骆岩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这位寡言同事脸色比平日还要差，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出于同事的关怀，叶顾上前询问了几句，当他知道了自行车丢失事件时，他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他拍着程骆岩的肩膀，说道，“当警员的被人偷了车，这真是件蛮新奇的事情！不过老马失蹄也是有的，你别太在意了！”
　　叶顾是个安慰技巧很烂的人，不对，他根本没有安慰技巧。
　　程骆岩听了他的话，脸是更黑了，转身一声不响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姜橙正巧听到叶顾不着四六的话，抬头间送了一个白眼给叶顾，然后替叶顾圆场道，“你可别听叶顾胡说八道，他呀，就是嘴碎！”
　　程骆岩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打开了大厅里的收音机，开始播放起了晨间新闻。
　　岩城的晨间新闻大多是报一些交通和天气情况。
　　当晨间新闻那头在说结束语的时候，楚笑笑背着双肩包嘴里叼着包早餐奶，匆匆忙忙地从警察厅门口冲进来，她手握着考勤卡快速地在考勤机器上刷了一下。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能够逃过迟到的命运，这是她这个月第六次迟到了。
　　叶顾从格子间探头出来，见楚笑笑此时因快速奔跑而涨红的脸色，他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明天要是还迟到就是这个月第七次迟到了，到时候就能召唤神龙了！”
　　“别乌鸦嘴！我明天才不会迟到！”楚笑笑瞪了叶顾一眼，拉开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
　　城西警察厅片警部门琐碎的一天就这样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