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镇》星樊

1、初醒

　　被河水包围的小镇与世隔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怎么来为什么来。姑母带我过来时，小镇很穷，是穷到没有任何货币流通，或许这也可以体现他们的慷慨。
　　姑母给我两枚硬硬的、圆圆的、闪闪发亮的、在河对岸叫做“钱”的东西，并告诉我，去小店铺吃糖一定要记得把这个给坐在那里的叔叔。
　　这个叫做“钱”的东西，我只在姑母那里见过。姑母很疼我，她给我了许多让我可以撒在小镇的每个角落，每家小店铺。而姑母亲生的孩子，我的小表妹，虽然只比我小两个月，却没有得到“钱”。
　　小表妹没有丝毫嫉妒和不满，我也忘记要问姑母这个问题。为什么只有我有呢。但是我总是在拿出“钱”的时候想起来，见到姑母的时候忘记。仿佛这个世界不容许问问题。
　　四月廿八日，我同往常一样从家里出来，沿着河水。河是黄色的，水是黄色的，地上的埃尘是黄色的，空气弥漫着黄色，我的眼前一片黄濛濛。我走在黄色里，又走在迷惘里。
　　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有的只是永远黄色的穹苍。我一直往前走，只记得小店铺在另一片河岸。拨开黄雾，便看到了。
　　小店铺的桌子上摆着各种“黄色”棒棒糖，小店铺的叔叔睡着了，脑袋耷拉着，没有穿鞋的黄脚掌高翘着。我拿了一支糖，把“钱”放在桌子上。
　　那个叔叔没有完全睡着我知道的，镇民不需要睡觉，他们只是太无聊了，看上去都在睡觉而已。他的眼睛眯着，余光扫视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一晃而过，我继续往回家的路走去。
　　雾霭沉沉楚天阔。我仰头望天，有水在我眼中打转。是……河水吗？河水进我眼睛了。我的手脚、躯干震抖了一下，河水在我眼睛里越流越多，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
　　我低下头，看到一个什么东西往我家的方向去了。我不自觉走了过去。
　　我家的房子后面是岸壁，它往岸壁去了。我心头一恸，小心翼翼地跟着。
　　沿着河岸绕过房子，河水随着我的移动变得越来越汹涌，粗暴地拍打着岸壁，激起房子高的水花。那东西站在岸壁上。我才看清楚那是我亲爱的姑母时，她跳下了河。
　　河水渐渐平静，露出河岸断桥。站在断桥上，再往前一步就会被河水吞噬一般。我慢慢挪动，想看透河底的秘密，看到的只有一片黄沙。
　　我的棒棒糖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那颗好像永远也舔不完的棒棒糖，我也不在意了。脑海里都是河水呼唤着我的名字，姑母是不是去找叫她名字的那声音了？
　　一瞬间，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姑母。
　　我从哪来？
　　我要做什么？
　　这是哪？
　　我是谁？
　　名字……我的名字吗？
　　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小镇的古怪。那柜台叔叔看我的眼神总出现在我梦里。
　　离开岸壁就是我家。
　　表妹躺在榻上午睡，姑父坐在椅子上冥想。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我本应该习以为常，但我感受到了不自然。
　　姑父抬头看我，和善慈爱。可是，和善慈爱再深邃一点，是与柜台叔叔一样的眼神。那是一种俯视，轻蔑，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上了榻，抱着迷糊的小表妹憨憨入睡。
　　梦里，我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