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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暗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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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过了雨,天地里的风带着阴冷潮湿的凉意。
马车陷在泥地里不好走,之前贪便宜临时找的马瘦骨嶙峋,不禁打,许周只好下来自己推。
谢春山感觉到他转过来,伸手把后门推开,居高临下的瞪着面前的青年。
阳光把她脸周围的碎发映成金色,打旋卷过额头,略带些小儿的脆弱美感。
她抿抿嘴,从车上跳下来,溅起来的稀泥糊了许周一身。谢春山从包袱里捏了块面饼,扫过马鼻子,往前面去了。
马闻着味儿,果然开始往前抻脖子,使劲蹬脚下的烂泥。没费多大的力气,两个人出了泥泞,许周重新坐到车上的时候神情格外尴尬。
他们马不停蹄的往西北方向嘉西关而去,途经大片荒原,渺无人烟,正午烈日当空,连喝水都成问题。
许周和谢春山两个人躲在马车底下的阴影里,渴的嗓子冒烟。举目四望,坦坦荡荡,连个活物都没有。
幸而大家都能忍,忍到地面上不往外冒热气了,许周带上剑去周围碰碰运气。
“你可别走太远。”谢春山有点担心他一去不回,把自己丢在这破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与等死无异。
许周点了点头,叫她放心。转头过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算了,你先回来。”谢春山心里腾起点奇异的毛骨悚然,出声叫住对方。
“这是我贴身带的平安符,你先拿着吧,省的再让杀你的人碰上。”夕阳西下,谢春山瘦小的身材裹在不合体的粗布袍内,平静的注视着他,伸出的手心中一块朱红描金的三角符。
“不用,刺客就是刺客,怕死的早埋地底了。”许周眼神闪烁了一下,强压下去心里那一丁点柔软地方涌上来的酸涩。
谢春山没坚持,眼也不眨的就把平安符扔了,收回来的手犹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成败在此一举
“那好,我也不想要了。”她喉头梗了下,眼眶有点微热。
“我快去快回,你去马车周围拾点能烧的细柴。”许周转过身去往前走。
长舒一口气,谢春山扭头打量荒地周围。
细柴左不过枯死的树枝,可惜荒原里虽有稀稀落落的老树,树皮却不知怎么又厚又硬,锋利粗糙。
拜谢春山她爹娘溺爱所赐,爬树这种事在庄子上也不是没干过,她站在树下捋了捋袖子,一鼓作气。
许周回来的时候见她盘腿坐在阴凉里,直着眼,手里揉搓着一截干草茎。
“让你去拾的柴禾呢?”许周手里捏着个淌血的兔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红红的浆果。
“这地方的树又糙又硬,我又没斧子。”谢春山抬头看他一眼,局促的从地上爬起来。
“稀奇啊,平常见你浑身都是心眼,前几天敲我竹杠的机灵劲哪去了?”许周放下兔子,弯腰对着谢春山挤眉弄眼:“我知道了,你是个千金大小姐,吃的是珍馐美味,喝的是琼浆玉液,怎么干的了生火造饭这种平头老百姓的活儿呢?”
谢春山听他打趣自个的身世,想到府中的亲人,心中实在难过,又不愿叫他看出,索性从马车后头转过来。
太阳快落山了,荒原远方地面的阴影处渐渐显露出来,谢春山眯眼看了一会儿,猛然回头大叫道:“许周!许周!快过来看看!有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一列商队套着骡子马匹正迎面朝着他俩的方向,后头竟还跟着辆彩穗细绢装点的马车,前门未关,粉色的车帘随着风柔弱无骨的飘荡。
“那辆车好像有点问题。”谢春山悄声提醒许周。
“你一个深闺小姐怎么能懂,那是花楼里的车,想必是长路漫漫,索性赎出个相好的姐儿……”
商队紧跟着到了眼前,许周的嘴巴也闭紧了。
两个人一高一矮齐刷刷的立在前头,荒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打头骑骡子的男人心中一毛,攥紧了手里的鞭子。
“大伯莫怕,旁边的是我哥哥,我俩北上寻亲,没想到迷路到了此地,敢问大伯带领车队要往何处去?”谢春山上前一步,作揖问道。
男人见谢春山是个小孩,许周也上前行礼,瞧过他们的马车便打消了疑虑。
许周常年飘在外头,行事自有一套路子,很快便与商队里的人混熟。
太阳携着最后的热度隐没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之间,商队带着两个人来到背风的坡后生起几堆火。
色彩斑斓带着脂粉香气的车就停在他们身后,谢春山吃东西的时候不住的往那边张望。
许周抬头暼到商队里一个留着胡子,年轻健壮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春山,又顺着她的目光到了马车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家妹出门在外,不懂规矩,望各位大哥见谅。”许周拍了拍谢春山的后背,趁机把盛水的皮囊塞到她手里。
没过多久,马车终于有了动静,下来一个身着大红披风的女人,描眉敷粉,臂上一边套着几个镯子,火光的映衬下,她鼻边嘴角之间有两道深刻的纹路,看上去美艳仍算勉强,倒是并不年轻了。
谢春山记不得从前哪次坐车出门,拐弯处正巧打一间花楼下经过,听里面传来阵阵嬉笑与丝竹琵琶声,曾问过奶娘,知道里面的人是“狐媚子”,专勾男人的魂。
一直不得相见,没想到真见到了却实在有些失望。
女人臂间搭着件半新不旧的小袄,走到谢春山旁边,商队的众人都称她“韦娘。”
“车中远远望着奇怪,原来是个小姑娘。”韦娘另一只手撩开披风,蹲下身把小袄披在谢春山身上:“好姑娘,外头夜里太冷,仔细别冻坏了。”
谢春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对着她出神,韦娘朝她笑了笑,拢了拢披风,慢慢往回走。
“她为什么突然送我衣裳呢?”谢春山垂睫捏了捏小袄绣花的边,问出口的话又轻又细,仿佛怕惊到人一般。
“这一群人里就你和她两个是女人,商队赶路走的急,平常哪有个人常跟她说话。”许周警惕心很重,韦娘一下来,见她脚步又轻又飘,重心不稳,料到她并没有武艺,心便放下一大半。
“那她是想我能跟她说说话吗?”谢春山的心此时软和的像是刚打下来的棉花。
她刚失了亲母亲父,虽然这上了年纪的风尘女人同她母亲外貌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相像,谢春山还是有那么点被她的关怀触动。
“如果你愿意,就去她车里试试。”许周刚刚看到有人递给韦娘油纸包好的食物,被她拒绝:“她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可能是嫌火烤的肉又腥又油。你把包袱里的面饼拿一个过去吧。”
谢春山听了他的话翻出面饼,卷了卷袖子,看着手上的油腻,显得颇为踟蹰。
“小祖宗,再伺候你一遍算我输。”许周见她为难的样子,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两条以前的干净帕子,本来不想动弹,憋了半天又忍不住掏出来给她擦嘴。
帕子是杭绸的,细腻滑顺,带着一点凉意。许周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干净,碰到谢春山的脸力度很轻。
等他给自己擦了嘴,谢春山又把双手举到他面前。许周无奈的捏着她的手指顺着擦拭,开口嘱咐道:“你看她方才下来的样子,头发都丝毫不乱的,花楼的姐儿以前被人伺候惯了,挑剔的很,剩下一条干净的帕子你把面饼包了,再给她送上去。”
“你这话说的倒像我奶娘。”谢春山头一次对着他露出个笑模样,纵然是转瞬即逝,许周内心也足够唾弃自己的老妈子心态。
“你把小袄好好理理,别把里头原先的破布露出来。”许周看她起身的时候底下的衣裳边翘起来,又伸手给她捋顺。
谢春山点头,转过身来朝商队领头的人示意了一下,手里捧着切好的面饼过去敲了敲车壁。
“就知道你肯定会过来。”韦娘捂着嘴轻笑,招手让她上车。
车里点着灯,底下铺着团花毯子,韦娘把手臂搭在小几案上,头顶的步摇一颤一颤的闪着细碎的微光。
谢春山原先没上来的时候一肚子话要问她,面对面的时候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从前她身份地位高贵,韦娘这么个年纪的女人不是奴才,就是旁边有人帮着介绍的夫人,公主太妃一流,花楼里的还是头一个。
“劳你费心,带吃食上来。”韦娘面上似乎总有笑影,谢春山被她拉过去挨着坐下。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谢春山觉得自己要回去了,韦娘握着她的手说道:“姑娘,别下去了,外头都是爷们。这地方太冷了,我看你和你哥哥也没带什么御寒的东西,女孩儿可不禁冻,留在车上过了明日再说。你们不是往嘉西走么,咱们顺路,我让老柳捎着你们。”
谢春山心中合计片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他们一起走,又下去问许周,他略想了想便同意了。
“怎么,你还过去?”许周一把拉住她,谢春山回头没好气道:“不然呢,咱们车上连个盖的都没有,夜里这么冷,不过去你搂着我睡啊!”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又让人浮想联翩的,许周浑身一抖,猛的扑上去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