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波斯猫小姐 ...
-
费玉明是企远集团的财务主管。
一日,与新客户谈合同。那个油头粉面的客户搭讪着笑:费小姐,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有何驻颜秘诀?
费玉明谔然。
三十岁?老天,她今年才二十八岁!
有这么老?真悲哀!
女人最骇怕旁人说年龄。
这是至大的秘密。
费玉明摸摸脸颊,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也是,成日梳一个发髻,整齐的套装,颜色从来都是黑白灰。
怪不得别人对她误会这么深。
甚至连她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十足十的老姑婆。
下了班,秘书高琪来告辞:费小姐,今晚有舞会可要参加?
费玉明心里明白,别人只是对她客气而已,于是摇摇头拒绝。
秘书客气的朝她笑笑离去。
费玉明站在窗口,看着一群年轻男女嘻哈相偕离去,无限惆怅。
她知道公司同事私下谈论她,不外乎是:严肃,沉闷,无趣之类的评语。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男孩子注意的,那是一个热得闷死人的夏日,她刚刚冲完凉,玉嫂在楼下喊有客人,她疑惑,平时与人交往很少的她,怎么会有人客来访?胡乱套了件衣服下楼去,那是同班的男孩子,叫蒋成函,学校里最最放肆的人物,舞会,联谊,什么都少不了他,人聪明,只是心思不在学业上。大抵玩了一个暑期,临到开学才想着四周救急,不知怎么着,找到了她。
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正等得不耐烦。一抬眼,她出现在眼前,一时间,他忘记了呼吸。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除掉黑框眼镜的她有着怎样一双明亮神采的眸子,深褐色的的像巧克力般的眸子,那么动人,那么温柔,像旋涡要把人吸进去?!
他忘了说话,呆呆地看着,平日的潇洒与不羁统统丢到脑后。
她窘得低下头,从没被异性这样盯着的她,不知如何应付。
所幸,祖母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什么人?
她松一口气:一个同学,来借功课。
于是匆匆跑上楼去拿了功课交给他。也不等他说话,回身砰的一声关上门。
开学后,学校最大的新闻莫不是本院最浪荡的花花公子换口味追求核板修女,上千朵玫瑰攻势仍然打动不了芳心。。。这类标题等等。
她害怕,惊惶,二十年的岁月中从没被如此关注过,甚至一丁点儿飞上枝头的欣喜与得意都没有,有的只是难堪与屈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一样。
她只有拼命的躲避,下了课逃似的回家去,图书馆都不敢再去。所幸,蒋成函过了一个月就因为家族生意的缘故,移民新回坡。她算长出了一口气。日子仿佛又回到过去。
……
三十岁?!
那个客户诌媚的嘴脸又出现在眼前,她厌恶地皱皱眉头。
却也无奈地叹息,值得记忆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男孩子。
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说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吧。
母亲十九岁的时候生下她,把她扔给跟着外婆,就跟着另外的男人跑了。
所以,她自小没有见过母亲的面,更加不知道父亲是谁。
一直跟着外婆长大。
外婆是一个老式的上海女人,刻薄古板,拥有一切老人家所有的恶习,整日念念叨叨,一直对母亲的私奔怀恨在心,更对她这个“私生女”有着说不上来的厌恶与鄙弃,固执地认为玉明是她母亲与外国人生的杂种,因为母亲怀孕前与一个跑船的英国水手走得很近,尤其是她那又深褐色的像巧克力似的眸子,更让外婆讨厌。于是她只有长年累月戴着一只大大的眼镜。
只会低头听训。
“……,各人一条命呐!”外婆有时念叨的累了,也感慨。
对她摆摆手,让她退下。
人就慢慢就倚在摇椅上睡去。
像满清时期的那个慈禧太后!
玉明总是惊恐不安,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张大了眼睛看着骨瘦嶙峋的外婆,听她无止尽的唠叨。
……
时间就在唠叨中过去。
一日又一日。
玉明只有低头用功读书。
所幸成绩一直优良,考上本市一流大学。
毕业那年,外婆去世。
一直与外婆生活了二十二年。外婆虽然厌恶她,也算是念着骨肉情,供她读完书,她一直是感激的。这些年来,一直吃喝着外婆当年带来的嫁妆,到外婆去世也所剩无已,老屋也破旧不堪了,玉明咬牙全部抵出去,将外婆隆重安葬。算是对外婆这些年来的感激吧。
从灵堂出来,玉明可真成了子然一身。
玉明知道没有退路,挺直脊梁,拖着行李离开。
在清冷的阳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
之后的日子算是辛酸的。刚开始打一份工,除了缴房租外,所剩无几,日子可想而知,且柴米油盐都要自己张罗。虽然以前住外婆那里日子也是难过,但餐餐也是讲究的,早晚虽没有鱼翅燕窝,桂圆八宝粥却也是少不了的。
玉明哪里受过这种苦,但是生存危机已经迫在眼前,能吃上一餐饱饭已经让玉明感激涕零了。
生存竞争的这么残酷,玉明又岂能躲过?
甩开膀子干吧!
就这样,打拼了七年,终于算是出头了。
只是那些从外婆处得来的习惯终是没能摆脱,衣饰从来都不穿艳丽,绝不能单独与男孩子外出,门禁一定在10点钟。。。外婆一直固执地认为当年就是没有好好约束玉明的母亲,才导致她后来玉明的出生,外婆后悔莫及,把这一切全都补在玉明身上。
可怜的玉明,甚至七岁以前都没同男童说过话,一直过着像个小修女似的生活。
很小时候开始,她就懂得自己与旁的小朋友不一样,因她没有父母只得外婆一个,玉明总是默默地在角落里哭泣。
她的生命仿佛只剩下了黑白灰。
随处可见。
她应该憎恶的,也许心理也应该变得扭曲一些才应景,但是,社会是一个大染缸,至锻炼人的地方,玉明逐渐从书本电视中得知,她这种孩童并不是最最可悲,世间远有比她更加遭遇悲惨的孩童,那种痛苦更加悚目惊心,于是玉明稍稍心安,言谈也逐渐变得与常人无已。只是愈发沉默寡言。
没有父母,就没有吧。
外婆不在了,就不在吧。
不是,还有自己么?
她有健康的体魄,优异的学识,还有什么愁的?
外婆不在了,她本可能随心所欲,花花绿绿的色彩尽可都套在身上,可是,她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么些年来,她也习惯了这些颜色吧。又或者是外婆整日的唠叨终于产生的效用,她甚至也认为只有这样把自己牢牢地锁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才觉得安全。
一个人睡觉时,她常睡在黑暗的衣橱里,抱紧双臂,沉沉睡去,梦里母亲朝她温柔可亲地笑,下一秒脸色却变得狰狞无比,将她自天台推下……
玉明惊叫醒来,一头的冷汗!
她一直对母亲不原谅,甚至是憎恨的,却从未说出口。
玉明一个人看八点档的电视剧,渴望有一个象男主角般可靠安全的臂弯,供她栖息,这些年来真难为她了,确实累了。
已经晚上九点钟,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玉明一个人在埋头苦干,她不是天资出众的人才,只有埋头努力才能让自己在这个残酷的竞争环境里有一席立足之地,玉明深知这个道理,这些年,她一直兢兢业业,博得众同事的好评。但财务主管的位子,并不是平常人想做就能做的,底下有多少财狼虎豹盯着这个位子,只等她稍一松懈就扑将上来。
她一直不敢放松,犹如球拍上紧崩的橡筋。
有人敲门,她抬头一看,是老板邹世隅。
“学妹,还不下班?”
没有其他同事的时候,他这么叫她。
这是费玉明自己要求的,她怕同事误会她靠关系才升到今日的位子,她是要强的,同时也是深深自卑的。
她是他的学妹,这些年来,一直蒙他关照提携,她很感激,也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心底里对他的那份不寻常的情怀。
邹世隅一直是她的理想对象,他沉着稳重,可靠踏实,这些年来,他带领他们这群人历经风雨,一路走到今日的规模,那份胆识与气魄,莫不叫她动心。但是,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是领头人,是总经理,是大哥,是学长……但,却从不是她的爱人。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她甚至不敢与他对视,怕他的黑眸洞悉她深埋在心底里的情感。
那份压抑,那种苦涩,无法形容。
“是,学长,我在整理明天滇溪别墅的会议资料。”她抬起头,勉强地扯出一抹笑。
“不要太晚,天黑了一个女孩子独行不安全,走吧,我送你回去。”
也只有他会称她为女孩子,她自嘲地笑,想起那个客户的话。
三十岁!
真讽刺!
“不用了。这几份文件很重要,要最后核对一下数字。学长,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她低下眉,轻轻道。
“那路上小心。”邹世隅暗叹口气,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为什么不坚持送她回去呢?
她在心底呐喊。
眼眸里的痛苦又增加一分。
终于做完所有的工作,玉明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
一天中,唯有晚上下班后泡在热热的水里才觉得安心。
玉明站在浴室镜子前,像个婴儿般赤裸身体。
长发像瀑布似的顺肩而下,没有了武装的她,是美丽的。
玉明怔怔地看着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
白天的她依旧严肃的像个修女。
三十岁?!
耳边始终口响着这个声音。
她轻抚羊脂般洁白的肌肤。心底的悲哀一圈圈溢上来。
……
隔日,她刚从一个冗长沉闷的会议中脱离出来。
秘书过来说:费小姐,有位李太太在会议室等您。
哦?李太太?
“有预约么?”她问。
“没有。但是,她坚持有要紧事,必须要见您,我告诉她您在开会,她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秘书说道。
玉明皱眉。公司最近收购了几个小型公司,很多人不堪负债,促使着家人做可怜样博取同情以期廷迟收购期限。
费玉明不耐地摆摆手,“告诉她没空。”
秘书应声退下。
中午,她下班吃饭,背后有人迟疑叫她:费小姐?
她转身。只见一对夫妇站在她面前,叫住她的是一个优雅的中年妇人,风姿犹存,尤其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像巧克力似的吸引人,只是神色略显紧张。
玉明不说话,疑惑地看着他们。
好半晌,那妇人才轻轻地,不确定地问道。“请问,是费玉明小姐么?”
玉明轻轻邹起眉头,觉得那双眼眸似曾相识。
“是。”玉明答。
妇人掩面而泣,身后的男士则轻扶住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
玉明皱眉。但而下个瞬间却突然明白过来,
犹如晴天霹雳。
玉明刹那间明白那人的身份。
深褐色的眼眸,像巧克力般。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
她呆立在原地,浑身发冷,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