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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 1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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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宫我才知道,延湛当初对京城近来“不甚平静”的评价多么含蓄委婉。
狄戎与大靖势如水火,随时都有正式开战的可能。塞北边疆有此强敌窥伺,强烈的危机感压在朝堂之上,面对波澜不惊的帝王,重臣们心有灵犀地减少了华而不实的长篇大论,以更简洁明了的方式回应来自天子的垂询。
不断有犯错的官员被毫不留情地当庭摘去冠带,或贬斥流放或降职或全家问罪,大理寺卿季越未均明察秋毫,决断分明,公正无私,逐渐有了季青天的美誉。
朝廷一时甚嚣尘上,吏部频频更换官员,怨言最多,吏部尚书夏瞩反而缄口不言,埋头苦干。夏家刚刚出了位瑛妃,众说纷纭、流言飞语险些淹了尚书府,若此时不懂得韬光隐晦,只怕连蓝颜祸水之类的难听话都要出来了。
好在大靖朝以武得天下,历代帝王都重视武事提拔武将。虽然这数十年间没有经历大风浪,可大靖军事实力仍在。朝中主战派稳占上风,上下一心,不少武将跃跃欲试,争先上书天子,请求上阵的机会,以求为家族争光,加官进爵,荫封子孙。
而内廷众位嫔妃,期待雍宁十二年的集体擢升礼已等得极不耐烦,不曾想天子只出门南巡了一趟,竟带回了更为强劲的对手夏瑛妃。那两三个今年才产下皇嗣的新秀,即使洗三、满月都未能拉住雍宁帝的脚步,齐皇后与湄妃双双病倒,即使雍宁帝频频探视,可夜宿懿晖宫的次数更多。
槿妃是无风也起浪的人物,眼热新人的恩宠却无可奈何,她用来宫斗的脑子有限,唯有拿恒宇的姬妾立威撒气罢了。滢妃陡然接下协理六宫之权,忙得焦头烂额,连个从旁辅助的嫔妃都没有。槿妃想插手宫务被雍宁帝提前制止,之前有过代掌宫权经验的百里昭仪碍于男女有别,连面对面相坐都不可能,更不能指望让他帮忙了。
至于被雍宁帝夸赞“钟灵毓秀、颖悟绝伦”的瑛妃……滢妃稳坐内廷高位十多年,见识才智远超凡人,怎么可能做出逢迎雍宁帝而得罪齐皇后的不智之举?
好在瑛妃清高矜持,对俗务一点兴趣也无,他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在家时被父兄娇宠,入宫后被天子呵护,玩心勃勃,终日在内苑猎场狩猎,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六、七、八皇子即将举行的成年册封礼,因为天子忽视、臣子默认、嫔妃无权干涉而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即使再忙,雍宁帝仍然对定北侯的婚事挂念于心,他有意从京城中挑选贵女指婚,呼延洛为此十分上心,甚至拉着延溯逃课出宫去打听各家各府姬君的情况。
无论放在哪个阶层,呼延津都算实打实的大龄青年,有烛烈亲自出马,我毫不担心呼延津娶妻生子的事情。倒是百里炽繁,一去塞北音信全无,我回宫也没见他捎封信回来。
鉴于我本人的銮驾还在南方行走,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宫廷露面,不用烛烈提醒,我也乖乖地躲在蓬莱殿里进补。
老熟人阳寄舟轻车熟路地为我诊平安脉,距离我出宫没过多久,他已经升为太医令,秩六百石,掌诸医。他笑得自然又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可说出来的话却着实吓了我一跳。
“男子破阳太早,则伤精气,精伤及肾,血伤及肝,肝肾亏损,根本不固……”阳寄舟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最终下了结论。“欲不过早。是以,殿下虽然即将成年,还是不要过早行房事的好。”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恨恨瞪了坐在旁边的烛烈一眼。
好好的走过场诊平安脉,烛烈却拉着脸问起了我的身体状况是否可以通人事的严肃问题,才引出阳寄舟这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说辞。
罪魁祸首却依然一脸肃然地告诫我:“阿九也听到了,你如今还要清心养性才是。”
“……”我木着一张脸看着阳寄舟脚底抹油逃得无影无踪,懒得和他废话。
真是瞎操心,以我如今幼童般的小身板,怎么可能对那些成熟美艳的宫人起兴趣?倒在一张床上,到底算我压人还是人压我?
烛烈完全无视我呼之欲出的怒意,指了指季通刚刚奉上的桑枝丹参乌鸡汤。“桑枝壮肺气,燥湿,要多喝一点。”
“……”我努力和烛烈坚持对视片刻,最终颓然败下阵来。想了想赌气不喝药膳的种种后果,还是端起碗来小口小口地喝汤。
烛烈的表情缓和了些,又轻轻推过来一碟刚出炉的白玉软糕。“尝尝吧,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只用藕粉调味,一点都不甜。”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难道是个吃货吗?
我又瞪了烛烈一眼,他殷勤推荐美食的样子,令我无端端地想起昨日老王妃,还有琼夫人。“七哥不是福王妃所出吧?”
“连你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何况延湛?”烛烈没有否认,淡淡道:“当年福王叔心有所属,迎娶王妃实乃迫于无奈。”
我早就从敬训那里得到了答案,对于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惊讶。“是父皇所为,对吧?”
烛烈淡淡一笑。“阿九只猜对了一半,当年之事,恭太妃也有插手,恭太妃不喜江湖女子。不然,以福王叔江湖人的个性,如何能俯首听从?”
恭太妃,福王纯禄生母。恭太妃出身卑微,并不得宠,母子俩在凉薄冷情的宫廷中扶持生活,过得异常艰辛。纯禄选择成为棠棣馆主,有从夺嫡争斗的漩涡中脱身的打算,也有为生母遮风避雨的深意。
恭太妃养于深宫,老于内廷,眼睁睁看着儿子剥去皇子的尊贵身份成为居无定所的江湖之人已是剜心之痛,如何容忍得了未来的儿媳妇是一个出身卑贱只知打打杀杀的粗鲁女子?
“福王叔的心爱之人……是琼夫人吗?那七哥也是她的孩子了?”
许多事情早已露出蛛丝马迹,只等时间一到,立刻真相大白。
不管是恭太妃还是皇室,都不能容忍有出身江湖的王妃存在,无论他们如何相爱。父皇利用了情窦初开的云家姬君,恭太妃则利用了纯禄对生母无法违背的孝顺,于是琼夫人黯然退场,留下襁褓中的延湛给名正言顺的福王妃抚养,独自一人远走他乡。
从此母子天各一方,佳偶变成怨侣。
“……福王叔身为人子,亦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烛烈微微摇头,道:“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不能尽如人意。”
我怔了怔,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