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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种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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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州,清涧城。
西北民风彪悍,人人皆兵。听闻清涧城城外来了一个打铁的女人,沉默寡言,锻造的铁器是好,尤精于刀剑,只是不常接单子。也不知道一个外乡人,怎么生存得下去。
这一日,两名少女听闻了打铁女子的传闻,好奇地一探究竟。到了城外,果然一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女人在拉着风箱打铁,看见人来,也不应声,只做不闻,的确倨傲。屋内灯光幽暗,倒是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见高昂的手臂随着锤子起伏敲打,火光四溅。
少女在一旁站了,看起来年长的那个问:“喂,你是什么人?”
女人光着膀子,汗流浃背,连头也不抬,充耳不闻。
少女年纪尚幼,一身清涧城汉人装束,可能出身高贵,横行惯了,从未受到过此等冷遇,问:“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女人仍旧不答。
此等光景,年纪小的那个附在年长少女耳边笑:“这女人附庸风雅,仿嵇叔夜打铁。那你我二人,就是钟会了。”
年长那个不悦,推了一把,过了一会儿,可能也觉得十分像,也笑。
种氏历代守环州,到如今已有三代了。两位少女正是环庆路兵马钤之女种师、种道。
种师年长些,决定开门见山:“娘亲说,你是魏博潜逃的武四娘,是也不是?”
女人终于抬头望了二人一眼,道:“二位小姐找错了人。”面容凌厉,声音冷冽沙哑,目光锐利,整个人像未打磨的钝器。
二女知道找对了人,齐声道:“姑娘,请受种师、种道一拜。”
女人愕然,停下打铁的手,正是潜逃的武容。
原来种将军知道了武容投奔环州,她识得武容是个人物,自家两个女儿尚未成材,便让两个女儿去请武容,在种家军做了军师祭酒。
如此过了几年,种将军退隐,种氏姊妹年幼,种家军,倒隐隐是武容牵头了。
武容自从在环州安定下来之后,便四处找寻失散的武琥和远在河东的武桉、武璋等。武琥自从那一日与武容失散之后,武容再去找,便再也找不到了。武容唯恐武琥被朝廷的追兵抓了去,可是也没有听见朝廷那边有消息。若是魏博那边派来的追兵,也不知被哪边抓了去更好些?武容心急如焚,派了人去那一块地一寸一寸地翻了个遍,又去周边的农户四处打听,都毫无消息,武容不禁灰了心。
武桉和武璋本来是约好安定好了之后会面的,当初武桉和武璋是去的河东置办的一处别院,有几个老人守着,并无人知道那是武家的产业。可是武容派去接武桉、武璋的人却回来说,别院早就在几年前失了火,如今杳无人烟。武容大惊。
当初我答应了父亲、母亲,要好好照顾弟妹,兄弟姐妹四个,难道竟然一个也保不住?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武容为找不到姐妹兄弟而昏头转向的时候,又听闻京师姚巳对沈太傅动了手的消息。此刻武容心急如焚,不知沈青禾如何,也无奈何,只能寄希望于沈青禾吉人天相。
仇敌逍遥法外,报仇遥遥无期。至亲离散,心上人生死不知。没过多久,武容便形容消瘦。
听闻崔思的妹妹武容在抚州任军师祭酒,严淞趁郴州内乱带着梁惠、严太微来到抚州,
拿着崔思的信物,径直去找武容。
武容见严淞一家人蓬头垢面,大吃了一惊,问:“惟中,可是从郴州来?”
梁惠抱着严太微,三人面有菜色,从郴州至环州,少说也有五百里,翻山越岭,徒步而来,期间艰苦,不一而足。
武容说:“先请姐夫、孩子去休息。”
梁惠不放心,见严淞对他点头,才带着严太微去沐浴、用膳。
严淞拿给武容的,是崔思当年在京城为了拉拢她而留下的信物,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拿着这块玉佩来找她。严淞当年本来没有多少攀龙附凤的心思,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块玉佩。不想如今竟有这样的用场。如今,崔思早已死在京城,只留下复仇的人。严淞知道武容与崔思姐妹情深,家中又有变故,必有捣乱乾坤的意愿。投靠武容,才有她出人头地的一天。
严淞站在一旁等,面色疲惫,却目光坚定,她此来,有万全的准备。
武容坐在太师椅上,拿着玉佩看了很久,才说:“姐姐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成了,严淞大喜,行君臣之礼,叫了一声:“主公。”
武容脸上堆起笑容,亲切地扶严淞起来,道:“不必多礼。”
严淞抬头,两人对视,都已不是当年在京城时的青葱少年了。武容如今年逾廿五,痛失双亲和家中聚变打磨了她的心性,军旅生涯增加了她强健的体魄,以及对所谋之事势在必得的决心,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以前的武容不过是个愣头青,现在却已经可以恰当好处地对谋臣收买人心。
反观自己,在郴州磨尽了傲骨,耗尽了良善与正直的品性,如今,只剩下一个只求出人头地,不讲究手段高劣与否的女人。
严淞还待要说些什么。武容截住话头,道:“惟中,旅途劳顿,先下去休整。有什么话休整好了再说。”
严淞道:“是。”
晚间,严淞进了营帐,两人说了一些这些年的琐事。
武容问:“惟中在郴州,有青云之志,要想实现抱负,我在抚州,千里之遥,郴州附近不是没有刺史,都督,以惟中之才,入幕府议事易如反掌,何必舍近求远?”
严淞知道为人主者多疑,像自己这种之前没有情谊就千里奔袭的,不容易让人相信,反而容易误解为间谍,于是说:“淞听闻出生时满室霞光,必是天命在身。”
武容不信,笑道:“说来惭愧,我自小不爱读书,只爱舞枪弄棒,这几年才开始读圣贤书。孔圣人说,‘子罕言性与命与仁’。孔圣人尚且不说命,惟中却说,怕是唬我的吧?”
“军师祭酒眼下无能人辅佐。”严淞了然,回答说:“除了军师祭酒,天下之大,有谁能信淞,用淞?”
“是。”武容感慨良久,道:“以前,姐姐在的时候,曾经夸赞过你,说你是一把未开封的利刃,如今,也该出鞘了。”
严淞阴森森地笑:“不知,谁是那个握着刀柄的人?”
夜间,严淞回了自己的帐篷,梁惠哄了严太微睡了。
严淞见梁惠还眯着,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不是说了不要等我了吗?”
梁惠见严淞回来,强打了精神,上前为严淞整理衣襟。
严淞顺势握住梁惠的手,说:“事事亲为,你太辛劳了。”
“服侍妻主,算不上辛劳。”梁惠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来也是要睡了,可是想到今天,便怎么也都睡不着。”
严淞问:“怎么了?”
梁惠说:“我们千里迢迢北上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肯说是要去投奔谁。我们在郴州混不下去,离开也是正理,你说要去哪里,我都听你的。可是妻主,我今天看了你投奔的这个人,她年纪比你还小。我虽然是个夫道人家,孤陋寡闻。如果她是什么天下霸主,我好歹也是听说过的,可是我却连她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可见她之前没有什么声名。而且,妻主,虽然相貌改变,我刚一见到军师祭酒的时候没想起来,只觉得看她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了,以前崔驸马还在的时候,我们受邀去过崔府,她是那个是什么驸马的妹妹……”
“武容。”严淞见梁惠怎么也想不起武容的名字,帮他说了出来。
“对,就是这个名字,武容。那时候她和沈青禾在一块儿,我虽然没有和她说过话,可是记得她。”梁惠疑惑不解地问,“妻主,虽然武容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可是到底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先时也不见你怎么样她,怎么如今就千里迢迢来投奔她了呢?妻主,我不是质疑你的选择,只是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个武容有什么值得我们这么辛苦地来找她?”
严淞明白梁惠的疑惑,只是说:“阿惠,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梁惠摇头,只是微红了眼眶。
严淞知道他想到了严太微的眼睛,自己心里也难过。梁惠贤惠,知道严淞深为严太微的病苦痛,伤心难过流泪什么的,从来不在严淞眼前,唯恐惹她伤心。严淞也知道梁惠如此,可是她怎么能不知道梁惠的痛心呢?
严淞说:“太微的眼疾,一直是我的一桩心事。”
梁惠伏在严淞胸前,哽咽着说:“别再难过了。我有时候想,也许这就是太微的命。”
严淞眼神一冷,说:“我的女儿的命,怎么如此!太微的眼疾,是被庸医耽搁的。可恨我……”
梁惠抬头,安慰道:“妻主,别生气了。”
严淞神色一直很冷,回答梁惠道:“这没什么,欠我的要还回来。这才是我来找武容的原因。她的亲人都因朝廷而死,必然有颠倒乾坤的想法。我看她是个又能耐夺天下的,即便没有,我也要帮她得天下。你之前没听说过她的声名,是因为她为了避嫌,刻意不显山露水。而且只有跟着她,只有在这时候我来帮助她,我才能得到我要的。”
“你要什么?”
“天晚了,太冷了,睡吧。”
女人就是这样,心里想什么,从来不会和男人说。梁惠闷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