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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棋局 ...

  •   绝魂谷距青兖关不远,四周山崖呈天堑之势,易守难攻,是济城通往青州的必经险途,亦是最快的捷径。
      蔺晨夜以继日,终于抢在粱国大军之前抵达目的地。
      他策马独行,素白轻衫早已蒙尘,向来披散的长发被谷内呼啸过境的北风刮得愈显凌乱。
      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让自己如此狼狈过。
      就因当朝太子一声令下,他活该跑断腿。
      谁让他对萧景琰下了这么重的蛊,自觉理亏,可埋蛊的人选,除了他,谁都不合适。
      还不都为了长苏么。

      崇山峻岭中,他极目远眺,目之所及,一览众山之小。
      太子殿下要他来这种地方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让他欣赏奇峰异景吧。
      陈年旧事桩桩件件在他脑中浮现。
      他忽而想到一个词,
      隔岸观火。
      显然萧景琰早料到大渝主帅会有这么一出。
      说到底,这无非是昔年各自的一场执念罢了。
      一个一个都执念太深……

      北境苦寒,朔风刺骨。

      萧景琰此刻仅身着单薄衣物,冷风灌入,连番失血后的身体有些虚寒。
      他被冰冷的镣铐束缚了双手囚禁于此地。

      离他不远处,玄布正听着手下人禀报军情,脸色愈发阴沉。
      “一群废物,居然让梅长苏逃了?”
      “梅长苏他、他挟持了许大人!”
      许庸?
      “笑话,许庸即是一介文官,也绝非梅长苏那付病弱之躯随意拿得动的!”
      就算他曾经是林殊,可他早已武功尽失,何况还中了他的摧心掌。
      想来,他定然耍了些许手段,或者拿了许庸什么把柄作为要挟。
      话说回来,许庸还真去套梅长苏的口风了?他是怕兵符有假自己撼动不了梁军?
      别看这家伙平日里充愣装傻惯了,其实他把时局看得透着呢。
      他只是怕死。

      他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
      “为何不拦着许庸?”
      “许大人说,从徐州绕道前来增援的梁军号称营救监军梅长苏,遂以之为饵诱敌上钩方为上策,不曾想却被……属下已派兵全力追击。”
      这倒和玄布的料想有些出入。
      这队人马必是赶在大军之前一早就出动了的。
      可为何号称营救的是梅长苏而不是萧景琰?
      是虚晃一招掩人耳目?
      又或许萧景琰的确掩饰得太好,竟无人察觉他早已走失?
      不过,许庸的消息似乎比他还灵通,竟然先他一步探查到援军的意图。
      他到底还是梁国人。

      步调似乎被打乱了。
      他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疼。
      无论如何,总之梅长苏一旦出逃,免不了一番折腾。
      而之后的场面若不让林殊亲眼见识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幸亏萧景琰还在他手里捏着。

      玄布同手下的话,萧景琰断断续续能听到些。
      他听说梅长苏逃了,暗暗舒了口气。
      此刻他所要做的,是拖住玄布,给小殊转圜的余地。

      “哼,琅琊榜首,也不过如此。”
      他笑了,有些得逞而释怀的笑,声音低哑却足以刺痛玄布的耳膜。
      在对手眼中,他正像一只充满威胁感的猎物,却也足以令人垂涎。

      玄布屏退了自己的手下,亦步亦趋着接近萧景琰,犀利的目光紧追不舍。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主帅这一招,早已被我朝悬镜司首尊夏江用烂了,连我都不会上第二次当,更何况是梅长苏。”

      此情此景与当初营救卫铮,如出一辙。
      局,设在悬镜司,人,藏在大理寺。

      提及梅长苏,玄布丝毫觉察不到萧景琰的恨意,反而有种歆羡之情溢于言表。
      堂堂南梁太子,用情至深不可自拔,竟至任人摆布?
      不过,若能看到这些被他嗤之以鼻的所谓的情谊遭到践踏蹂躏,他会更加地志得意满。

      他冷笑着对萧景琰说,
      “看来你并不恨林殊……”

      他当然不恨。
      他没有资格恨,无论小殊怎样对他。

      “他把你当成棋子,以你来报复萧选,你竟真的一点也不恨?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他和北燕勾结吧,只可惜我玄布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梅长苏。他的那点儿心机,早已被我看穿……”
      “棋子?想必小殊一定提醒过主帅,万不可以我为饵引梁军入青州吧。可我知道主帅定不会依计行事。只是主帅竟没有想过,若此时北燕拓跋昊一意孤行进犯济城,燕渝交战后,梁军折返杀个回马枪,那之后坐享其成的,又会是谁?”

      萧景琰平平无奇缓缓道来,仿佛一切早已如他所料那样按部就班进行着。
      却似在玄布头顶上炸起一道闷雷。

      什么!
      他大意了。
      他竟没想到萧景琰会有此一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真如此,他的计划则全盘倾覆。
      且慢,他需斟酌一番。
      难道之前放出太子被俘的消息根本没用吗?
      梁军奔赴青州明明是为了营救萧景琰,却为何又会折返,他们岂会放任自己的储君不管?
      莫非这本就是障眼法,让自己误以为势在必得?
      而萧景琰又是如何稳定军心的,真正领军之人又是何方圣神?
      另外,一旦梁军绕开济城,形势有变,北燕定会忌惮与大渝的正面交锋。
      可他又如何保证拓跋昊一定会与大渝发生冲突?

      “林殊说的可全是实话,包括,有人代替我来统领大局,当然你同样不会尽信。”
      “我的确是一枚棋子,是一枚让大渝玄布彻底怀疑梅长苏的棋子,他知道你不会信他,可他要的,就是你的不信。”

      坦白这些谋划令萧景琰有种直抒胸襟的快意。
      他让玄布提前知晓了即将发生的战况,因为他笃信他再也无法左右战局。
      大局已定,成王败寇。

      此时大渝主帅的脸色该是何等风云变幻,一如他心中丛生的疑窦,他想想便知。
      他用微寒泛青的指尖不断摩挲着镣铐上反复凝结而起的薄霜,凛凛朔风中他欣赏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风景。
      远处,江山万里,一望无垠。
      眼前,悬崖万丈,如临深渊。
      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至于主帅所谓的与北燕勾结……我绝对相信小殊有能力引北燕助阵,他只是无法确认,大渝主帅是否一定如他所料那样入局。其实只要探查到北燕的动向后,主帅提前将济城驻军撤离,等北燕同我军对峙之后,再坐收渔利,那局势必将逆转,凭你琅琊榜首的资质,也未必想不到。同样的,你虽早已在青兖关外设伏,但梁军是否真会如你所愿乖乖地进入绝魂谷,你也依旧没有十足把握。可一旦我这枚棋子入局,同时你又发现了梅长苏是林殊的秘密,加之你原本就对复仇的执念,出于逆反心态,你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与林殊完全相反的策略,而之前我们二人相继赶赴青州自投罗网,更强化了你的错误思路,让你误以为稳操胜券,这样一切就都会朝着林殊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了,原本的五五之数则成了十成十的胜算。甚至可以说,你越是不信,胜算就越大。谁让大渝玄布,自负却又多疑。”

      难道他一早就知道林殊和北燕的关系,也知道自己会被利用?
      他似乎低估了萧景琰了。

      “原来胜败只在拓跋昊一念之间啊,萧景琰,你如此孤注一掷,是想铤而走险吗?”
      “诚如主帅所料,梁军自济城绕道之后,拓跋昊直面大渝,必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济城外游散的北燕人可就由不得他了,他们定会先行与济城内的大渝驻军发生摩擦,率先挑起祸事。拓跋昊一旦逼近,则会被视为增援部队,两面夹击之下为求自保的大渝驻军势将奋起一战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此时拓跋昊为占得先机也只能主动应战,甚至先发制人,战事,必将一触即发。”
      “那些游散的北燕人,看来和拓跋昊并不是一路的,我猜,是你们梁人假扮的?”
      “……主帅以为呢?”
      “拓跋昊也没蠢到分不清梁人和燕人吧。”
      “分不清的只有你们大渝。江左盟的人拓跋昊可清楚地很,而为首的那个北燕高手,则是投效了江左盟的百里奇。”

      百里奇,琅琊榜上无名。
      并不是所有的高手都会排上琅琊榜。
      玄布早有耳闻,知他武功高深莫测,可惜无缘交手。
      原来是江左盟的人。
      好个梅长苏!

      “梅长苏和北燕的渊源,主帅早该知晓了。北燕自然领教过麒麟才子的过人之处,对梅宗主必怀敬畏之心,尤其是当他改投我梁国之后,更会视其为劲敌。此刻加入江左盟的百里奇现身于战局之中,拓跋昊难道不想除之而后快?先前徐州一战梁渝打得不温不火,现如今梁军又忽而改道,赶赴青州号称营救他们的太子,加之早已入了江左盟的百里奇故意先行挑衅大渝,他就不会对此产生怀疑?可他虽多疑,却远及不上梅宗主思虑周全,依他一贯的风格,此时若不乘势攻击大渝,莫非还要等到对方强强联手,合力围剿?所以无论站在谁的立场上看,燕渝之战,都在所难免。”

      玄布暗叹,麒麟才子,果然搅弄人心算无遗策。
      他不仅对他的疑心了若指掌,更知道如何算计他的疑心,并将此收归己用。
      他让他怀疑他诉说的真相,他让他轻信自己查证的骗局。
      以图混淆视听,让他一步一步踏进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
      而最大的那出骗局,莫过于他和萧景琰合演的那场戏了。
      可有些情愫,伪装得出来吗?
      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赌一把的。

      从萧景琰探查到济城外的百里奇时,他便知道,梅长苏这局,要借用北燕。
      他明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所以他留意了北燕的动向,而后拖延战局,以踏准拓跋昊的进犯。

      林殊和北燕的关系,早在他以苏哲的身份入金陵接近他时,他就预感到了。
      在郡主择婿三稚子对付百里奇的那场,他就看出,这个北燕人是在放水。
      为此他特意查了百里奇,为了庭生而查。
      靖王的情报网自然比不过琅琊阁,可再不济他总还能推测出百里奇与江左盟有关。
      而此后在郡主那里,他也得到了证实。
      百里奇果然是江左盟的人。
      梅长苏的目标不仅仅是庭生,更是萧景琰。
      他是想借此机会获取自己的信任。
      可他目的何在?

      他不否认,对梅长苏,他一开始是带着敌意的,尤其是麒麟择主之时牵扯到了庭生。
      可他还是没来由地相信他了。
      那绝不是对不明身份之人的轻信,而是发自内心的惺惺相惜。
      直觉告诉他,梅长苏并不会伤害他,哪怕伤害全天下的人,却唯独不会害他。
      虽然他绝不愿意他人代己受过。
      那种相信,战战兢兢立于悬崖边,随时都会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却似一种毒,让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他以为除了小殊,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人可与之交心。

      其实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只要开诚布公地向他坦白,他是林殊,所有的一切,迎刃而解。
      他尚且能相信脱胎换骨的梅长苏,为何林殊却不敢相信从未改变的萧景琰?
      他瞒着他,他不相信他能与他并肩承担?
      是因为……太在意他吗?

      萧景琰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他只是情感更为细密些。
      埋蛊之时蔺晨提及了麒麟才子在北燕的风云际会。他再次想到了初入金陵时的梅长苏,想到了他和百里奇的关系。
      他有些感伤。
      他觉察到小殊不是没有恨过,甚至一度想要报复,依靠北燕的势力,他有的是机会和手段。
      可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愤恨,最终选择了一条现在看来再平和不过的复仇之路,扶保了最厌恶权谋的自己。
      他没有泄私欲,他无时无刻不保护着他的赤子之心。

      初到北境之时他试探着问他,你恨我父皇吗?
      他想听他说恨,他想让他发泄,他不忍心看见他隐忍着默默承担一切。
      可临到死他都不愿意松口!

      小殊,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最终选择了什么。
      可我已欠你太多,无法偿还。
      所以,接下去的磨难,换我来替你承受。

      “玄布,你输的,就是不信,梅长苏要的,则是完全的胜算!”
      玄布不知道,其实梅长苏最擅长的,就是对付多疑之人。
      而对耿直心性的人,他可未必有法子,甚至会被吃得死死的。

      “如此说来,你是心甘情愿地入局,任其摆布?”
      “入局?你又怎知,不是梅长苏入我萧景琰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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