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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庄子·田子方》:"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

      医生,我真的没有家属,我是孤儿……
      我垂下眼帘装可怜。
      话是真的,可是这可怜状,我只想用呵呵两个字来总结。你想想看,都过去三十多年了,你知道你肯定没有家人,孤儿院也着实是个惨无人道的地方的时候,你还会傻兮兮的觉得自己可怜,是不是有点傻缺。可怜,都是给那些觉得会有人在意他的自怨自艾的人准备的。我早早就觉得大可不必了。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医院收留我——没错,我穷的连收留我的地方都没有。

      在出租屋里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庆幸自己的聪明,在最关键的时候签了把遗体捐给医院的同意书。这样,我连后事都已经解决了。其实当时医生的顾虑我也理解,毕竟这年头,停尸费就挺贵的,更别提丧葬火化了。反正也没有祭拜我的人,这些倒是都好解决,只要自己想得开就真的很好解决。
      人只要自己想得开,很多事情其实就很好解决。我也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寂静地死去。至少,医院里从来都不缺人。漫漫长夜,哪怕是听人呻吟都好,我害怕那纯粹的安静,我已经经历了太多那种可怕的安静。

      安洋,我叹息了一声,本想我已经把和他相关的东西整理的干干净净,到底还是落下了他的一件衬衫。我这健忘的脑子,难怪会长瘤子,估计就是太久不用了,所以才会锈成了瘤子。医生说,都大量流鼻血了,你怎么都没想过要来医院?我说我忘了。“这都能忘?”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当然会忘,我头疼得忘了。如果不是这次头疼之后窒息了,估计我还不知道我已经是晚期了呢。
      我很庆幸,当时窒息的时候是小敏在我身边,而不是安洋。
      晚期了,我很感叹,连哭都忘了。因为是晚期了,所以很多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之前的纠结,现在看来都是多余的。

      环顾这间小屋,从我毕业住进来已经七年了,一直以来我把它收拾的很干净很温馨。虽然我很少住,但至少在我一个人如丧家犬的时候,这间屋子还是很好用的。它给了我一切的庇护。可是我现在要离开它了,有点伤感,我在这世上留恋的东西本来就很少,唯独这里是陪伴我最久的东西。明天是我在这小屋里住的最后一天了,今天收拾了行李,该卖的卖,该送的送,该扔的扔,一切就在这里划上了休止符,我的爱情,我的漂泊和我的人生。我要好好计划,明天是我在这世间逍遥的最后一天,然后我就要住进那苍白的医院……

      我还有多久可活?我轻描淡写,压抑着自己的颤音。
      可能三个月,也可能就明天。你的情况不太稳定。也许是感染了我的冷漠,医生也很冷淡的说。可能一个穷鬼真心的想死在医院里,让他觉得麻烦。
      我们会看着你的财产用药的,如果后期没有医药费了,我们就要停药了。他自然的看着我,看来这种事虽然新鲜,他也见怪不怪了。

      明天,我要好好过。窗外明亮的月光,透过树影洒进来,温柔地照在被上,我的身上,像妈妈的手,虽然我不知道妈妈的手是什么感觉。我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我没有感情特别好,需要好好道别的人,但我要和自己好好道别。我担心自己病到最后,就没有力气做这件事,那样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明天,我要买自己一直憧憬的那对翡翠耳坠和那件长裙,然后在雅馨和他进餐的那间法国餐厅进餐。是的,他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可能是觉得我不配吧。我只在窗外远远的见过他们进餐的样子,忽然让我觉得,那不是我能出现的世界,我只是傻傻的看着,看着他开朗的表情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神情。他们坐在落地窗边的样子,就像餐厅里的橱窗模特——我常常替客户设计的那种,那么完美般配。他没有发现我,可能看她看的太专注了,忘了四处看看。那天我哭了,我和小敏喝酒的时候哭了,然后我就窒息了。现在想来,这样的设计真的很完美了,谁都了无牵挂,除了我,谁都没有遗憾。雅馨离婚了,带着她和安洋的女儿,和那个她并不爱的富二代离了婚,在五年后,选择了爱情,要回到已经事业有成的安洋的身边。多么完美的故事。雅馨是个精明而完美的女人,不仅有精致的外表,高挑纤柔的身体,还有一个精密的头脑。这样的女人,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也非常适合呆在安洋的身边。

      我学着那天雅馨的样子,穿着我最爱的那件长裙,轻轻地酌着红酒,原来那天的那餐,是这个味道。果然是人要靠衣装的啊,以前的自己真的考虑了太多的以后,怎么都没想过要在自己身上投资呢?原来去美容院是那么舒服,原来我带上翡翠耳坠也会显得剔透,原来那件长裙那么长,要我再买双恨天高才能勉强驾驭得了它。在胡思乱想的间隙,我告诉自己,我要少喝点,一会免得又踩到裙角了,我可不想在这么完美的一天里用一个狗啃屎做结局。
      最后悔的是我那回头一瞥,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车牌号,副驾驶那靓丽的一闪,雅馨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露肩长裙,领口的水钻灼灼生华。我忙低下头,草草地解决了杯中酒,盘中菜。他们今天带着女儿一起来用餐,看来是进展顺利啊。不想做那煞风景的一笔,我急忙结账,然后有些狼狈地到卫生间躲避。

      ——待他们落座后再找个机会出去吧。
      我呆在卫生间门口的角落里琢磨着。来往的客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也只好忍了。出去会比在这儿被像怪物一样参观还难受:毕竟我和安洋没名没分,说是男女朋友吧,我们没有明确过;说是普通朋友吧,我们的关系还很亲密;说是熟人……无论哪种立场,我在雅馨面前都矮一截——她是正牌前女友,安洋的初恋情人,梦中情人……我也没有任何资格指责安洋始乱终弃、和旧爱藕断丝连。不用PK,我就已经被KO了。
      他们终于坐下了,是上次那个落地窗的位置,幸好那里离厕所很远。趁着他们点菜的间隙,我快步走出卫生间,向门口走去。就在我快到门口那一刻,安洋忽然抬眼环顾餐厅,我忙拉住一位刚刚进来的身影,“拜托你,遮着我出去”。
      那个高挑的身影终于让我安全的走出了餐厅,我猜想安洋应该是没见到我才是。出门我的心还在突突地跳,我甚至连往窗口他们的位置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我该打辆车快点离开这里。想到这里,我抬眼看着前面的车水马龙,这个点儿不好打车啊。
      “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好听的声音,深沉而不低沉,是我喜欢的声音。我忙看向身边还在的身影——高挑,结实的一位男士。拉住他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个男的,这一刻,我该怎么解释刚才的那个场景?人家笑话我自我意识过剩怎么办?
      在我纠结的时候,他好脾气的等着,“你不介意我先抽支烟吧”我尴尬了,人家嫌我磨叽时间太长了啊。但,我介意,气管不好,还有咽炎,你抽烟是想要我死吗。“请你送我回去。”
      终于在短时间内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区域,路上无话,走出有两公里,餐厅早已不见了。“谢谢您,送到这里就好了”我说着,第一次详细看着送我的人。他有好看的眉眼,瘦削刚毅的脸。是我的菜。“这里就行了吗?”他还是好脾气的问。“是的,已经很麻烦您了。刚才您应该是要进去吃饭吧,这离我住的地方也很近,这里就好。”他笑笑,打开了车门锁。“真的非常感谢您,再见。”
      看着他的车掉头回去了,我才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回到住处。时间到了,灰姑娘坐着南瓜马车回到了父亲的家,睡在了火炉旁。我在人世间自由度过的最后一天,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没有什么遗憾或者可惜,虽然不完美,也终究是要结束的。褪去华衣锦服,珠翠琉璃,我只是一介平民,命比白菜贱,活不痛快也死不起。
      回到小屋,看着手边简单的行李,环顾四周,家徒四壁。白天已经和房东结算清楚了,住了今晚,明天一早去办住院手续,这里也和我无关了。那晚,我在月光下坐了一夜。

      刚住院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虽然经常痛不欲生,但是还有叫镇定剂这种东西,主治医生说,你现在的用药重点在减少痛苦,然后在脊椎穿进去一根针,装上了一个麻醉包。我把量调到最低,争取让它用的慢一些,这样可以省些钱,让我不长的日子尽量舒服些。我的另一笔大开销就是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轮椅,医生说,医院的轮椅要租的话是按天算的,我想想太贵了,就自己网购了一个。我和医生说,如果我死了,这个轮椅就留个下一个我这样的病人吧。谁知道他会不会照做,反正死了就是死了,哪里有那些纠结。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家属,所以主治医生和我说话都是直来直去,这样反倒好,彼此都比较轻松。我的人生,也没有多少时间拿去客气了。反正只要心态好,只要情况不是最糟,我在医院还是很舒服的,虽然医生护士不太温柔和蔼,可是病人之间还是很和谐的。另外住院部的庭院风景还是很美的,这个设计我很喜欢,也很人性化。在我几次的要求下,主治医生同意我把我多人间的床位挪到窗口的位置,这样我可以每时每刻,只要睁眼就看到美景。他会同意,可能也是明白了,我也只剩下美景了。住院一个星期了,我连一个慰问短信也没有。他偶尔也会为我叹口气——再冷酷的人,也会有无奈而去同情的人类吧。
      在这七天里,我也不是一无所获。隔壁有个8岁的小男生,叫聂峰,非常淘气,每天都要跟在查房的医生身后每个房间走一趟,走了两天,他就发现我身边总是没有家属,也许怕生,人多了他有顾虑吧,所以第三天,他趁人少时单独来到我床边,“阿姨你什么病啊?”我正看书,被他一问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很疼的病”我笑着看他。“我的病也很疼,浑身骨头疼。”他有点心有余悸地说。我的心一沉。那天,那个叫峰峰的小男孩一有时间就来找我,要我陪他踢球,和他画画,晒太阳。可能太孤单了吧,今天是上课的日子,他的朋友没有办法来看他。
      第四天,主治医生在庭院看到我们在玩,路过我身边时说,看来真是同类相吸啊,然后又莫名地深深地叹口气。难得看到他这么伤感,我有点在意。“他得了什么病?”“白血病,配不上型,现在每天就靠输血活着,这么拖下去也和你差不多。”“这种话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我有点埋怨他告诉我,医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阳光刺眼,我的眼睛有点酸痛。“峰峰,阿姨想睡午觉了,我们回去吧”我有点控制不了自己哽住的嗓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除了我这种没有人管的人会死,那么小,被父母百般爱着的孩子也会死。

      我和峰峰每天一起过着数秒的日子,只是我是知情者,看着在也许剩余不多的生命里,还拼命顽强快乐地活着的峰峰,我忽然能理解那种可怜的心情。他越快乐,我越难过。我越来越消沉,常常看着书,忽然就哭了,泪如雨下,吓得在我旁边画画的峰峰不知所措,“阿姨很疼吧,峰峰也常常这样,忍忍就过去了,不会总疼的。”他体贴地拍拍我的背。晚上确实不再寂寞了,常常有呻吟声,只是这呻吟的声音是我发出的,一开始还很不好意思,但经常疼得太厉害了,就顾不上那么多了。病友一开始都很和善,慢慢也有些微词,我也只能无奈地装作没看见。一个将死之人,其实没什么好顾忌的,只是尽量与人为善罢了。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离开,我很羡慕。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手术成功走的。他们或被家人,或被爱人接走时的模样,让我的心被硌的生疼,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自在,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峰峰的父母很忙,好像父亲是会计师,母亲是律师,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可是这样的病情,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让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每天只能匆匆地看看峰峰就走,大多的时间,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峰峰。他似乎也很寂寞。渐渐地,爸爸妈妈来了峰峰也不爱和他们说话了。
      有一天峰峰问我,阿姨,钱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没有钱峰峰的病就不会好?那有钱就会好吗?
      我看着在花坛边挖土的峰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低下去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忽然觉得有点悲凉,无论是没钱治病也没有人来探病的我,还是虽然家境殷实却独自面对病魔的峰峰,我们都那么孤单而无助,面对死亡,都那么无能为力。那一刻,我觉得比死更可悲的,可能是活着。
      那晚,谭医生,也就是我的主治医生,特别在下班前来看了看我的情况,他似乎听到了峰峰的话,也看到了我的表情。我不明白作为一个医生对于我这样一个病人的心态,他应该是同情的吧。
      隔天,我正准备吃午饭,医院的订餐,固然是不好吃的,可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我床下的皮箱里,有我最后为自己买的翡翠耳坠,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成了我最后的固执,说什么,任何情况下我都不想把它变卖了。所以,我依然过着节衣缩食治病的日子。
      那天中午,峰峰就在我准备动筷子的时候闯了进来。“阿姨,我看到一个好美的女孩子”。他激动的小脸,难得的有了红晕。我也被他感染的很兴奋,“我去看看?”
      走廊里,我先看到的是久违了的安洋的身影,看到的那一刻,我心中一震,可是随后,那个修长的身影,带来了一阵苦涩,在我的喉间蔓延。原来峰峰说的“好美的女孩子”,是雅馨的女儿,彦月。
      “安彦月。”医生叫到名字时,雅馨匆忙走过去,就在安洋要尾随其后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我——形容槁枯,骨瘦如柴地坐在轮椅上,了无生气的我。他愣住了,用不确定的声音喊着“寿喜?”王寿,我的名字。只有他会叫我寿喜,原来他还记得有我这号人。可是,那个安彦月……看来他们已经结婚了,最起码已经尘埃落定了,连孩子都已经随了他的姓……
      我苦涩的笑笑,点了点头。转着轮椅打算离开。
      “安洋”雅馨在叫他,“我一会儿去看你,彦月感冒烧成了肺炎,我得去看看”他紧张的快速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呵……他连我的病房是哪里都没问,怎么看?我默默地朝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回住院部,这也许是我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相见。只要躲着,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我们的关系是如此的简单。
      安洋后来自然是没有来看我。
      那晚我又开始疼,前所未有地疼,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我似乎又回到了和安洋相遇的那个时候,我为他的新店设计橱窗,每次提案发生争执时,我们都剑拔弩张,却不成想出来的效果却很好,于是有了长期的合作。这些年来,我亲眼见证了安洋一步一步的发展轨迹,看着他变成功,变富有,我一点都没有感到轻松。然后,一次我们和双方公司的同僚去酒吧喝酒,我们都醉了,结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在酒店里,那是本市最豪华的酒店。我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偷偷把包里所有的几百元悄悄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知道够不够房费,只是这样趁着安洋没醒就逃掉了。
      的确,我喜欢安洋。至今为止,那天早上喜悦和忐忑的心情还栩栩如生。我依然为他心动。一切都重现了,这次我只是个旁观者,看着我们的过往,我依然会随着当时的心情而动摇。原来我一直都是这样爱着他的,原来我对他没有那么洒脱。
      之后我们没有任何说明的,偶尔见面,然后渐渐变得频繁。我记得有次喝酒喝多了,我说过喜欢他的话,然后就醉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们依然在酒店,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日子过去了。我没有勇气问,他也没有说明。后来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带我去他的住处,我们开始从酒店搬到了他家,我依然会早上离开。他家很大,我们却没有同居。因为他没有提,我也没有要求。
      本来,他的朋友就经常去他的公司,我们见过很多次,所以他的朋友们见到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奇怪,经常托我做些七七八八的小案子,我也都接,常常因此赚点外快——我其实也该感谢他,不然我也不会有积蓄来医院治病等死。我不知道他怎么和他的朋友说我们的关系的,没有人问起,就好像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被提起的价值,也没有被爱的可能。
      去他的家,我总是尽量的晚去早走,因此每次都是他开的门。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他没有主动给过我备用钥匙,我也没有主动要求过,可能觉得没有必要吧,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明白我不可能变成那里的女主人。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兴奋的一夜没睡。现在,我宁愿我那晚睡死过去。因为,半夜,他哭着叫了雅馨的名字。那时,我的心像针扎了一样。起身穿上衣服走了。第二天他问起,我说突然来了大姨妈,在他家不方便,然后尴尬的又一次逃掉了。
      有些事情,我宁愿我一生都不知道。听到雅馨的事情,雅馨的女儿是安洋的,都是从他朋友那里知道的。他从来没有解释过一句,我也装作不在意。但从此我在他家放的东西,都限制在我的手提包能装下的数量,尽量不留下任何我来过的痕迹。我知道没有爱情,住在一起就像拼房,所以一直都住在出租屋里。他也来过两次我的出租屋,只说有点小,不过很干净很温馨。之后我就再也没让他来。
      庸庸碌碌我们也在一起三年了。他的朋友都没有特别问过,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那样默认了,可能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会是什么长久的关系吧。可是我不是这么想的,每次深夜躺在床上,我都在想,我会一生爱着安洋,无论以什么方式,我都要守在他身边。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实现了,实现的如此简单。我的一生,原来这么短。
      我一直抱有幻想,他再爱雅馨,可是毕竟雅馨已经结婚了,他们已经不可能了。我还是有机会的,只要这样默默陪着他,他心里会知道的。只要他一直都找我,那么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在一起。可很多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像个第三者,也许是因为隐隐明白,是不是第三者,从来都看是不是被爱的那一个。我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似乎又没跟着他,也一直拒绝着其他的男人和嫁人的机会,就这样过到了现在。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的想法果然是太天真了。我忘了世事无常,我忘了斗转星移,事情会变的。当知道雅馨离婚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我明白的,我应该退出舞台了。可是我要何去何从呢?就在我彷徨不知所踪的时候,上天冥冥之中都为我们选好了各自的结局。我的去路,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那么至少让我选择自己离开的方式吧。
      知道得病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辞了工作,退了房子,对外都说我找到了一个亲戚,去投靠他。关掉了电话和所有的联系方式,一个人躲到了医院。其实我给过他机会找我。我一直在等他联系我,问问我好不好。可是我没有等到。我曾去过他的住处的楼下,恰巧看到雅馨带着孩子出来,就再没有去过。那晚我哭了一夜,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流出来了。
      我真的觉得我的眼泪流出来了,很凉。
      “她醒了,终于醒了”周围有人的声音,然后峰峰焦急的声音就响起来“阿姨,你终于醒了!吓死峰峰了,哇~~”
      我勉强睁眼,看到床边有两三个护士和两个医生,一个是谭医生,另一个……额,那不是那天在餐厅挡着我出去的那个帅哥吗?
      “你感觉怎么样?”谭医生表情严肃的问。
      “还……好……”我几乎没有声音,口渴的要命。
      原来我半夜昏迷了,是峰峰早上来找我吃早点时,发现了我气息微弱,那时我的身体已经有些凉了。
      那次危险过去了两天,我的床头开始每天都有一束鲜花,连花瓶都备好了。是我喜欢的,简约而有设计感的造型。不知道是谁,可能看过我和峰峰画的画,知道我喜欢这类的东西了吧。谭医生说,我的主治医生换了,聂医生,就是那个在法国餐厅挡着我出去的帅哥,他叫聂源,我想想我们的相遇,还真是人如其名,孽缘。
      有一天我又在中午晒太阳,谭医生反常的走到我身边。不知怎么的就聊起那天我出危险的事情。
      “是峰峰按了急救按钮,你自己不按,别人也不知道你出危险了吧。他吓坏了,拼命地哭喊,护士才能那么及时赶来”谭医生不咸不淡地说。
      “哦,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想要我活着的。”我说的有点艰涩。良久,我问,医生我也能给别人配型吗?
      “给峰峰?”
      “是,没准我和他的恰好合适呢?”
      “为什么?就因为他救了你?这个对身体负担太重了,可能会加速你的死亡。”
      “我不怕,因为他希望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不怕。”我轻轻地说,我已经使不上力气说太多话了,我也怕自己的时间不够了。
      HLA检查很快就出结果,那天我正在和峰峰一起在庭院晒太阳,他最近特别爱画画,越发的不爱笑了。为了他,我学了很多笑话,以前他还很配合,可是后来就心不在焉,以前他常常担心班级的座位会被老师搬走,隔壁他喜欢的女孩子会和别的男孩子玩,现在慢慢也不会说了。也许,医生每次都说还要再住一个月,他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吧。我越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今天,我很开心地和峰峰说,你的病,肯定能治好。他忽然抬眼看我,眼睛亮晶晶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可怜的情绪。
      我,被一个8岁的孩子可怜了。

      我越来越频繁的检查身体,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在我还有体力时,给峰峰做骨髓移植做准备。每次都是聂医生亲自来推我去检查,他很温柔,也很少说话,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别人聊天。只是渐渐我知道了,聂源是峰峰的叔叔,他是国外回来的骨髓移植方面的专家。我后来还知道,原来谭医生早就知道我的血型和峰峰匹配。我忽然好笑,觉得自己连快死了都在被别人利用,只能做别人的道具。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没有人爱我,所以都不重要。
      手术前那天,做好了一切准备,聂医生破天荒的没有急着走。他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他笑着说,你还记得咱俩相遇那天吗?
      我说,记得。
      你知道吗,我开车走了之后,又掉头回去找过你,可是你走了。
      我无言以对,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以为你会再去那家西餐厅的,之后我只要有时间就往那跑,却再也没见到你。直到我的同学谭秋雨给我电话,说他的一个病人和峰峰血型匹配,我来到这家医院,才再次见到你。”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面无表情,他却很沮丧。我越发的不明白。
      “看到你的那刻,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认出来后,我当时真的很震惊,太震惊了,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是这样的情况,在我要死的时候和我说些莫名其妙有的没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聂医生,我明天就手术了吧。你是不是想说别紧张,你会处理好一切。我不用安慰,你们比谁都清楚吧,我快死了。”
      他错愕,忽然没头没脑的说,我对你心动过。然后,忽然起身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愕然了。一切都太混乱,又太突然。
      “原来那些花是他送的……”我喃喃道。其实有些时候知道真相还不如无知,至少我不会知道安洋一直爱着雅馨,不会知道那每日温馨的鲜花其实是歉意和赎罪,不会知道一句动心过就要我一条命,打破了我一切浪漫的想象。我又一次被生活给抛弃了。

      我被推进手术室时在走廊遇到了要一起推进去的峰峰,他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阿姨,对不起。原来他越来越沉默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太小了,不知道如何对我开口。那他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我是他的配型才接近我?现在计较这些也没有意义,我总是明白的那么晚又不是时候。我笑笑,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做完了一个星期,我现在更虚弱了。只能躺在床上,连庭院也去不了了。峰峰来看过我一次,坐着轮椅。手术很成功,他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治疗时间,才能排除危险。而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聂医生也常常来看我,他现在会握着我的手和我说话,或者喂我吃饭喝水,有一天,他趁着我睡着偷偷亲了我一下,我知道的,心里不小心停跳了一拍,可是没有睁开眼睛。时间就那样慢慢地过去了。

      手术后的第二周,一个周六的早上,我死了,很安静的,早上没有起来。聂医生哭了,他帮我盖上了白床单。他们都没有让峰峰知道,他的病情还是不很稳定。

      在我死后的第二天,我最想见的人拿着鲜花来找我。
      他拿着一大束玫瑰。
      聂医生很没有好气的接待了他,说明了我的情况,然后带他来看我。

      冷柜的抽屉打开了,抽屉抽了出来,我被裹在一个黑色的尸袋里。拉链拉开时,我苍白瘦削的脸露了出来——还好,我没有死的很难看。死后的我,安静平淡,仅此而已。既不吓人,也不独特,只是平常,就像我的人生,没有人记得我,也没有人珍惜。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这里多冷啊!”安洋绝望的说,有点失态。他应该哭了吧?双肩有点颤抖。
      “现在才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她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一个看她的人都没有。”聂医生恨恨的说,眼圈有点红了。
      说实话,他俩的反应都有点超出我的想象,聂医生转身不看安洋,哽咽了。安洋则抱头痛哭。原来他们都对我有这么深的感情吗?看来无论是谁的死亡,对别人和自己都是很严重的事情啊。我感慨。
      其实,他只是看见尸袋打开的那一块,我的脸。我的内脏,能用的,在死的那刻已经被掏空了。不知道他看见了会怎么样?我飘在空中,无奈地想着。我无奈,连死了我也不得不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了,却走不成。也许我爱安洋,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深,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那天安洋陪了我很久,说了很多话。从我们最初的相遇,到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喝醉的我带去酒店,只是觉得很冲动,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后来,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就那么蒙混着和我保持着联系。他说,他一直等着我和他要他住的房子的钥匙,可是我每次都早早的就走掉了。很多次他想把准备好的备用钥匙给我时,却发现我都把随身带来的东西带走。他不清楚我想要什么样的感情,但很想了解我,便想去看看我住的房子,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么小。我不允许他去之后,他又去找过我,发现很多时候我都不住在那里。他曾以为我额外有情人,所以曾经想过分手,可是却越来越在意我。于是让他的朋友跟踪我,并且在每次喝酒时和我套话。他的每个朋友,都知道我的情况,因为他们都曾跟踪过我。由此,他才知道我是个孤儿,除了小敏,一个好朋友都没有。连小敏都只是比较熟的同事关系。于是,他想要照顾我,想和我摊牌。可恰恰这个时候,雅馨离婚了。他很欣喜,被高兴冲昏了头脑,以为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本以为会重温旧情,而且还有个女儿。那时候,他真的把我的事情给忘了。当那天他在西餐厅发现我的时候,也发现了我慌忙抓个人躲避的场景。他暗笑,被雅馨看见了。他找过我,去过我的公司,才知道我辞职了。去找过小敏,知道了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去投靠亲戚,他以为我找到了照顾我的人,从此离开了他。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爱我,爱到可以共度一生。他和雅馨摊牌时,雅馨大闹了一场,说要找我算账。他找不到我,又怕雅馨继续闹下去,就和她谈判。雅馨是个谈判好手,手里拿着安洋和彦月的亲子鉴定,谈判的结果是:安洋帮雅馨和彦月移民去澳大利亚,并支付她们母女生活费直到彦月十八周岁。如果不是彦月在要出国前感冒发烧得了肺炎,他都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间医院住了一个半月的院,更不知道我已经快油枯灯灭。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像脑袋忽然被重重的撞了似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以为我那个样子应该会住很久的院,所以想先把雅馨母女送走再来找我。
      可是,见面已经是阴阳相隔。
      他说,他不知道这一生还能否找到所爱的人,他问我他一个人该怎么办。聂医生在一旁沉默着,忽然起身打了他一拳,你是个混蛋!便扬长而去。
      我从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这一生什么的,不过很多事情解脱了,知道了结果,就没有那么痛苦和纠结。可是我没想到生者会那么想不开,安洋从此除了生意,几乎不与女性接触。他把我临死前所有写的东西,看的书,画的画,还有那对翡翠耳坠——那是他曾经和我去商场时,我试戴,他说很好看的东西,放在他的床边,没事就会一个一个拿来看。他找过很多保姆,录用的条件都是要会做我常给他做的锅包肉。可是,他总是吃不到满意的味道。他的床边放着我唯一留给他的照片。他只穿我说他穿着好看的衣服,直到我死后五十年,他也行将就木。他对着我的照片说,这一生他亏欠我的,他要来生还我。
      我决定在他临死前一天投胎了,这一生我已经爱的辛苦,下一世我不想再遇见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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