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千渡》廿四桥月

6、山雨欲来

　　宛州首富，沈府府内。
　　沈琮接过暗卫送来的密信，略有思虑。万泰山此人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正邪难定，不宜深交，却也不能不交。
　　沈家坐镇宛州首富数年，却也并非高枕无忧，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更何况宛州四大家族除沈家外宋、赵、钱家也不是浪得虚名。为商者聚财不易，守财更为不易，若是想绿树常青，更是难上加难。纵使是沈琮如此老谋深算、通极世故之人，守住沈家家业和这第一的宝座，也是步步小心谨慎。
　　此番沈琮提前知会雪娘，得到的情报却也只是寥寥数句，由此可见，万泰山极不简单。刚刚又一密探来信，万泰山似是打算不日登门拜访。沈琮埋伏在宛州四处的密探均表示，万泰山此次带着自称绝佳的商机来找沈家合作。沈琮不难猜到，这绝不会是桩轻松的事，依着中州贸易特色，极有可能不清不白，又一开口就指名沈家，说明此单生意非同小可，或许想借沈家声誉共担风险。
　　沈琮正深思，忽听一人恭敬地唤了声，“父亲。”
　　来人正是沈璧，沈琮极为骄傲的儿子。
　　沈璧年纪轻轻，便已声名远扬。放眼全宛州，谁人不知沈家，谁人不识沈家公子。沈璧不仅仪表堂堂，五岁时便能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愈长大愈是博闻强识，是以沈琮每每有要事，都会和沈璧一同商榷。
　　“这件事你怎么看？”
　　“父亲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此事风险过高，沈家可以出面知会宛州商会，与宛州商会共进退。以沈家的声望，若是沈家不接，宛州便也不会有第二家敢接。”沈璧看着密信，沉声道。
　　“不愧是我的儿子，刚才我也有此打算，沈家的未来交给你，我很是放心。”沈琮很是满意地看着沈璧。

　　清明寒食不多时，香红渐渐稀。这时最应该番腾妆束，出去踏春。翠翠为林芷新绣了白芷香囊，林芷喜欢得不得了。林夫人早在林芷及笄时便为林芷准备了好几套新裙，林芷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着男装，却也时不时有颗少女心。这回，林芷迫切地渴望精心打扮一番出门。
　　夏箫约过林芷几回，不过林芷想着着女装出门踏春，便决意撇开夏箫，特地挑着夏箫没空的日子，放心大胆的出门。
　　翠翠特意为林芷梳了飞仙髻，配上银丝花钿，和芙蓉冰花玉玉簪，甚是甜美灵秀。轻点朱唇淡扫眉，亭亭玉立俏多姿。林芷挑了条淡粉色丝质长裙，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已有许久不曾如此。生日那天本来想换上裙装，可夏箫非嚷嚷着登门拜访，也就作罢。林芷忽然想起夏箫送的匕首，上次夏箫教她藏进鞋靴，今日女装出门，林芷想了想，还是将匕首藏在腰间。
　　宛州有八景，雷壑飞琼、驿路烟尘、江山梦晚、月影林音、淼南落英、长雁送日、流光绝影、古台残阳。
　　而江山梦晚，就在淮安城内，并且临近港口。西江一路蜿蜒入滁潦海，水之尽头，南暮山、淮安城隔江相望。夜幕降临，淮安城星光点点，南暮山暗默不语，一时之间，山川尘世融为一体，所谓江山如画，眼前的美景便是最好的诠释。林景瑜多次提醒过林芷不要去海边，可他越这么说，林芷越好奇。林芷这回瞒着林景瑜，与翠翠合计甩掉了跟在后面的家丁，悄悄前往江山梦晚。
　　租了辆马车，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林芷时间掐的不错，此时正是日暮时分。街上熙熙攘攘，林芷来到岸边，看着天边的晚霞，看着泛金边的海水，看着对面的青山，心情倍感舒畅。从未如此接近大海，林芷只觉得眼前的大海是如此宽广，变幻无穷，神秘莫测。她和翠翠包了条小船，一叶扁舟，泛于江海，好不惬意。
　　只是，林芷在上船时隐约有种感觉，她仿佛听见了一种奇妙的歌声，又好像没有。
　　正奇怪，忽闻水上琵琶声，一艘画船驶近林芷所在的小船。只见画船装饰华美，几位身影窈窕的歌伎，坐在船头，或弹琵琶，或吹玉箫，有一紫衣女子，坐立其间，衣着华贵，纤纤玉手抚弄着古琴，最令人注目的，不是她娇艳欲滴的容颜，而是她高超的琴技配合清婉的歌喉。林芷这下明白自己为何会听见歌声，正盯着这美人看得入迷，船中有一人走出，林芷定睛一看，一股无名火蹭的窜上心头，不是别人，来人正是夏箫。
　　“嫣儿的琴技越发出众了。”夏箫目光灼灼地看着紫衣女子，她便是宛州四大家族之一赵家的二小姐赵凌嫣。
　　赵凌嫣只笑而不语，眼波流转，顾盼生情。
　　说起来，夏家在宛州虽并未被列入鼎鼎有名的大家族，但夏将军却是靖朝军功显赫、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如此看来，夏箫与赵凌嫣倒是门当户对。林芷想到这一层，她自己也没发现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翠翠这时也看到了夏箫，不由得一惊，她轻声提醒林芷，林芷才发觉得仔细点别被夏箫发现了，于是便吩咐船夫将船划远。
　　说时迟那时快，一伙不知来路的黑衣人突然从水中冒出，袭向夏箫和赵凌嫣所在的画船。凌嫣顿时花容失色，夏箫立马护住凌嫣，船上的暗卫也纷纷出动，不过今天本只打算尽兴游玩，并未安排足够人马，只带了两三人以备不时之需。黑衣刺客细数竟有十余人，夏箫抽出袖中短匕，与刺客斡旋，一时打得难分上下。林芷隔岸观火，很是心急。此时岸边人都被打斗声吸引，却没法帮忙。
　　夏箫注意到，这伙人武功高强，却好像并不意图进攻，招式之间有所保留，似乎只是为了缠住他。暗卫之中有一人便是易赞，他不必如夏箫那般掩饰自己的武功，出招快准狠，异常生猛。一刺客见状便故意把易赞往船外引，刺客轻功了得，不一会儿竟转移到林芷所在的小船上，林芷和翠翠顿时大惊失色，翠翠立马挡在林芷身前。此时易赞也追了过来，刺客立马劫持了翠翠，林芷控制不住尖叫一声。
　　易赞看清刺客劫持的是翠翠，本是一惊，又听见角落里一女子惊叫，再一看，容貌如此熟悉，丫鬟又是翠翠，不是林止还能是谁，只是，林止原来是女子！易赞此时却顾不得震惊，他得想办法转移刺客注意。
　　夏箫听得尖叫，往林芷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当时林芷跌坐在角落，他并没看见，只看见刺客劫持了一位和翠翠很是相似的女子，当时情况紧急，夏箫并没有多想，也没来得及仔细看两眼，他立刻回神，保护凌嫣才最重要。
　　岸上渐渐有官兵赶来，黑衣人似是得到指令，纷纷撤去，夏箫吩咐暗卫去追，却不曾想刺客水性极好，不一会儿便在海中消失不见。夏箫自己不好分身，也只得捏紧拳头做罢。
　　凌嫣软伏在夏箫怀里，仍是心有余悸。夏箫抱紧凌嫣，轻声安慰：“不怕，有我在。”
　　林芷这边，刺客正想办法脱身，突然背上一疼，刚刚跌坐在角落的林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抽出匕首一把扎进刺客背部，刺客勃然大怒，刚想有所动作便被易赞抓住机会。易赞立即打飞刺客手中长剑，一伸手便将翠翠揽进怀中，紧接着一脚踢飞刺客。刺客也不还击，立马跳入海中，却因背部伤势，泛红的海水暴露了行踪。易赞迅速跟了上去，纵身跳入大海，不一会儿便追上刺客，此时其他暗卫纷纷折返来围攻这名负伤的刺客，几下便将刺客捉至画船。
　　船上夏箫怒不可遏，还没发问刺客已咬舌自尽，果不其然，这批人都是死士。他们此行的目标，是凌嫣还是自己，又或者有其他的目的，夏箫一时心里没有答案，只能将尸体带回，看会不会有其他的发现。
　　“刚刚那边发生了什么？”夏箫突然想起问了易赞一句。
　　易赞一时恍惚，今晚见到的事情有些突然，看样子夏箫也不知道林止是女子，或许林止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件事对夏箫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他略一考量，便没说出实情，只道：“船上有两名弱女子，好在没有人受伤，我一会过去，护送她们回家。”
　　夏箫便没再问，默许易赞离开。
　　林芷还被刚刚的事震得没回过神来，她刚才，居然伤了人！林芷手劲不大，匕首即使锋利也并没插入很深，也就在刺客被踢飞时，落了下来，现下正沾着鲜血，静静躺在船的另一边。翠翠亦是脸色苍白，不过脑子还很清醒，她上前抱住林芷，轻轻拍打林芷背部。
　　船身微微一晃，林芷主仆皆是一震，不过见来人是易赞，便松了口气。
　　易赞瞧见了不远处掉落的匕首，什么也没说，只捡起匕首就着海水洗干净，用袖子擦干净后轻轻递给林芷，“女孩子带着匕首防身总是好的，你们别怕，我会送你们回去的。不用想太多，今天也是事发突然，以后不会再有的。”
　　林芷颇为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了句：“你没说出去吧？我……”
　　易赞点点头。
　　“这是我的秘密，你以后也能帮我保守吗？我不想让学堂里的人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林芷略微松了口气。
　　翠翠此时目光真切地看着易赞，刚才，他救了她。
　　惊魂甫定，易赞护送着林芷主仆回了林府，夏箫也送凌嫣回了赵府。
　　很多人都被刚刚这件突发事件吸引了注意，却几乎没人注意，海岸不远处，就着昏暗的暮色，一艘船迅速而低调地卸货，这艘船刻意避开了港口，而这艘船靠岸的时间，恰恰就在案发不久之前，若有人仔细看，会发现，船头写了一个大大的“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