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浪中人》何海生

5、第五章

　　魏宗偶尔出现场回来晚的时候，都会到李叔这躺会，说句话，吃碗面，要不然坐着抽闷烟，一言不发，抽完就回去了。
　　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停脚在一处屋檐下。
　　李叔也习惯了，随了去，他回想这几年，魏宗其实也挺帮他的，他老婆进医院的时候，拿不出钱，还是魏宗给垫上的，听他唠嗑也不觉得烦。
　　只是偶尔会来他这蹭口饭吃，四仰八叉睡个觉。

　　前两天，医院那边来电话，说他老婆醒了，李叔还在想，他这几年，省吃俭用，存了还有点积蓄，估摸着底也老厚了吧。
　　就有了不想干保安的想法，想着做点小生意得了。
　　说不定还能赚到钱也说不定呢？
　　他把这事告诉魏宗，当时魏宗在他岗亭里，两脚朝天的坐在椅子上，闲闲散散抽着烟，是软中华，他托着一个烟灰缸，里边堆满了烟头，污殃殃的，也没回答他。
　　电视机正开着。

　　他脸上盖了张旧报纸，大半张阴影遮住了他眉峰，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缘故，他的胡茬一下就长了出来，根根像钢针。
　　又硬又扎似的。
　　画质渣，滋滋响，这电视还是他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只能收几个台。
　　有的时候，李叔还真摸不准他的脾气，干脆就不问了。

　　就连李叔以为魏宗不会搭话的时候，魏宗扯开脸上的报纸，开口说话了。
　　魏宗说：“李叔。”
　　李叔：“啊？”
　　“上次听你说，你老家是在安徽那边？黄山是吧？”
　　李叔当时还纳闷，怎么会问到他老家？：“是啊。”

　　但他老家那地儿，破的很，又穷，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坐七八个小时到天津来讨生活，还受罪，不提也罢，根本没人去，农村里的，都往城市里赶。
　　哪有城里人，往村里赶的？说出去怕被人笑掉大牙呢。

　　魏宗粗略一带，提醒他说：“黄山前几年不景气，但山水好的很，过两年，那边就会开发成景区，这事你不知道啊？”

　　李叔叹了口气，话虽然是这么说，却还是不太敢试：“那山水好是好，但没啥名声啊，说黄山，都没几个人知道呢，谁去啊！”

　　他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拿那些老底去搏一把，赚了，算他命好，没赚，惹了一屁股债，老伴儿也救不了。
　　不太敢冒这个险。

　　魏宗沉默了下，笑了声说：“…你别往坏处想啊，你看，黄山那景区是帆，保不定能一帆风顺。”

　　李叔怀疑问：“真的啊？”

　　他吸掉最后一口烟，用硬梆梆的鞋底捻灭，推开半掩的门往外走，建议他：“你想想呢吧，趁着旺季，回黄山搞点小生意能糊口，这事不能搁太久，那边快开发了。”

　　说完人就矮低了下身，拱着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李叔看着魏宗走远，外边电闪雷鸣，几道闪电像是顺着他的头顶霹雳而下。

　　他大半个身子顶着雨，牛仔裤被雨水裤淋湿了一大半，T桖也被淋透，贴着壮实的上身，他也不在意。

　　李叔回过神来想了想，觉得魏宗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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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守夜的李叔端了两碗热腾腾面往保安岗亭走，他眼神又不好，路灯也坏了好几个，他慢吞吞的走到一个路灯下，用脚踢了踢，没亮，再踢一下。
　　灯泡就亮了，他也笑，这是见鬼了都。

　　他刚往里一瞧，怎么有个人影。

　　把他也吓一跳，大晚上的，走近一看是孙案，李叔缓了老半天才说话：“小孙？是你啊，好久没见你啊，怎么过来了？”

　　孙案：“有事找谢主任。”

　　李叔若有其事的“哦”了声，想了想，说：“找谢主任的啊，我刚还看到他人上去了，不知道走了没有，要不你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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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叔刚推开岗亭的门，本来里头就暗，这一把拉开，外边的光就射进来，魏宗正光着膀子套衣服，套完笑嘻嘻问：“李叔，这面都坨了吧？”
　　李叔把面端到桌上，顺手关好门，搓了搓手，往边上挪了挪。

　　他这地儿小，魏宗个子壮硕，往那一坐，就霸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李叔眼睛往右边瞟了一眼，嘀咕说：“这不路上碰到了小孙嘛，聊了几句，就久了点。”

　　魏宗吃着面，“吸溜”一声，顿住了，皱眉问：“哪个小孙？你说孙案？”

　　李叔“啊”了声，他也吃的说不上话，下巴一抬，说：“就在那边，站着呢，回岗亭的时候碰着了，我还吓一跳呢！”

　　魏宗端着面碗，走过去掀开一边破破烂烂的窗户，生了锈，推了几次没推开，他卯足了劲儿的一推，再一拉。

　　“哐”的一下，就把窗户推烂了，他“啧”了声。
　　好烂的窗户。

　　南风如同过境一样开始呼呼作响，李叔一瞧，心痛的很，本来夜里就风凉，这窗户像是被捅破了纸，灌风的厉害：“魏宗！你要砸我饭碗啊，张老板看到要找我赔钱的。”

　　“不怕不怕。”魏宗笑了笑，叼着烟把半个窗往边上一挂，安慰他说：“等会儿我给你整修整修，放心，人跑不了！肯定给你修好啊。”

　　李叔当然不是怕他跑了。

　　魏宗也不跟他搭话了，往外看去，果然在路灯边上看到黑压压的人影。

　　她人缩成一团，站在台阶上，夜里温度低，穿的不算多，也不算少。

　　风衣里穿了件白衬衫，黑西裤，短发被西北风吹的四处乱荡，她这期间去了趟便利店，回来拿了桶泡面来吃，热水滚烫，叉子搅了搅，热气往上冒。

　　吃掉一碗面的时间，魏宗拖了把椅子在岗亭门口顶着。

　　李叔也瞧了会：“诶，小孙怎么还不走。”

　　魏宗说：“蹲人呢！”

　　李叔还一时纳闷：“蹲谁？”

　　他笑一声：“可能是谢老头子。”

　　＊＊＊

　　谢雁秋在汽车站出现场，在忙一个灾后事故跟拍，孙案同她交接完工作，谢雁秋才稍微喘了口气，有些急躁地捋了下额头前汗湿的头发，口舌干燥的问她：“有水吗？”

　　“只有矿泉水，要吗？”她问。

　　“管它什么水，有水我还挑剔啊。”谢雁秋稍有笑意地讲，继而摊开手掌心扇风，试图想找点凉快：“我渴的要死啊现在，两个小时没沾过一滴水！”

　　做他们这一行的，干外勤的机动记者，难保经常跑前线拍摄，赶不完工作不能按点吃饭时是常有的事。

　　孙案淡然看她一眼，见她前胸的衣服开了个口子，都是污渍跟灰尘，没说什么，递了瓶水给她。

　　又顺手帮她拧开瓶盖。

　　谢雁秋瞥她一眼，笑笑后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才伸手去接那瓶矿泉水，仰头就喝了大口，问她：“你事干完了？”

　　孙案眼神一抬，看向对面的大楼，应：“在收尾，等会就要走了，不能待太久。”

　　这两人属于从一早就各忙各的，一天都没碰上几回面，更不知道对方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谢雁秋又开口问：“早上老高让你去了什么地方？”

　　“出现场了。”
　　两人各自挨着一边车窗。

　　孙案结束现场工作后，原本是要去趟市外，她在前几天搜索到振林相关辞退人员，这些辞退人员部分做小生意，其它都出了省另逆工作生活，也许找到他们兴许会知道什么，她在便利店接到老高的电话，只能取舍就近。

　　这时周围都是恹恹一息地污浊空气流，在夜间孤独地四处窜走，像游魂野鬼四处游荡周围，食物的馊味、潮湿的回温气流。

　　然而堆积几天污水混淆都是奇特的，少了接下来的几天供给，马路边几只过街老鼠依次排队从角落迅速向着下水道里钻。

　　谢雁秋也不跟她说废话了，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出来，她刚点燃烟，还没吸上一口，孙案顿时就回过神来，盯着她看了两秒。

　　谢雁秋被她盯的发毛，开口就问：“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孙案问。

　　“……啊。”谢雁秋把烟递到她面前，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抽烟啊干嘛！”

　　“为什么要抽烟？”孙案叹了口气，不等她反应，就把那根烟从她嘴里取了出来：“既然你已经决定要戒掉烟瘾，就不要再碰了。”

　　“就抽几口！”

　　孙案没说话。

　　“孙案，我想过要戒掉，说的容易，但这很难。”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控制不了的想要去碰，你明白吗？”

　　谢雁秋是个很霸道的人，她不会问你好、或者不好，她从不询问，只管闯入你的自卫界限，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这也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所有矛头都来自她的情感。

　　早年她放任亲弟弟吸毒，导致死在外面，被发现是５天后，尸体高度腐烂，谢雁秋的父母都要执意见最后一面，都被法医以不适合理由阻拦下来，那样的场景还是有所保留。

　　凌晨三点只有谢雁秋一人进了太平间。

　　半小时后出来就彻底昏厥，醒来时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之后造成了她的很大阴影，一度认为是她放纵过头的过错，无论对于她，还是别人。

　　她的霸道，都是源自她心底一种情感上的自我救赎。

　　不知怎么的，孙案仿佛从她眼中，看到了近乎哀求的神情。

　　那种眼神近乎无助。

　　孙案把那根烟还给她，平静地说：“别抽了。”

　　谢雁秋愣了愣，不善言辞的回了句：“行行行！我不抽总行了吧…”她说完笑嘻嘻地把那根烟塞进口袋里。

　　这时对面有个女子抱着摄影器械的脚手架冲她招手：“谢记者！”

　　刚歇下没五分钟，那边就有人马不停蹄地过来催，一点私人空间也被剥削地一干二净，毫无保留的。

　　谢雁秋捋了下额头前的碎发，难隐忍地叹了口气，皱眉回头应：“知道了，马上！”

　　“既然你还有工作。”孙案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谢雁秋回过头，靠在车窗上不忘嘱咐她：“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打电话。”

　　她把孙案给她的半瓶水喝个精光，然后扭头跟孙案示意了一下，接着回去继续赶后续工作，孙案看她游魂似慢行上了大厦的楼梯，才离开了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