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下部）》危杉月

30、离开

　　谁也没有去阻拦，伊瞳叹了口气，看见了一旁呆呆站着的鸾盈。
　　目睹事情骤然变化的鸾盈，根本无法接受，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泪水渐渐满溢。
　　不可能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完成了！
　　“你……是潇妃的女儿吧。”
　　一句话点到鸾盈内心的最深处，她突然狂怒：“是你，是你害死母妃的！”
　　伊瞳的眼神渐渐阴暗：“朕承认，真的想她死，是她害得朕的母妃终日惶恐，害怕遭到毒手！朕想要成为皇帝，也是拜她所赐，那时就杀得了她！可是，她在冷宫里死去，却不是朕所为。”
　　潇妃在冷宫里无人问津，在一日清晨，打扫的宫女发现了她毒药攻心，就认定是不甘冷落，服毒自尽，就不了了之。
　　苍白的微笑渐渐浮现在鸾盈的脸上，她噙着泪水依然惨然地笑着：“母妃……是我杀的……”
　　“你知不知道冷宫是一个什么地方？是一个只听得见风声，连鸟都看不到的地方，终年阴暗，连阳光都不肯给予半点温暖。那么的空荡，一眼望不见头，没有生机的空荡，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是寂寞，无法忍受的寂寞。”
　　“母妃……就在那种地方，每一天都在期盼着君王会想起自己，接自己回去……从清晨，一直到深夜，就在窗前苦苦等待。”
　　“直到有一天，她流着眼泪对我说，她好苦，等得好辛苦。”
　　“我……下了毒，我不忍心，不忍心看她那么辛苦地数着每一天，感受每一天的煎熬。”
　　鸾盈紧紧抓着衣襟，眼泪滴到地板上：“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让母妃受的苦全部让你尝到，母妃失去的一切，我要重新得到！”
　　伊瞳凝结在眼里的仇恨稍稍褪去：“她……也偿还了罪孽了。”
　　“母妃有什么罪？她没有害死你的母亲，她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伊瞳望向她的眼睛，咬着嘴唇说：“朕的母妃，是自杀。”
　　愤怒渐渐涌上来，伊瞳的眼睛通红：“可是，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就是因为潇妃，你的母亲，因为嫉妒丧失了人性，她说只要母妃不死，她就会杀死朕！”
　　“朕的母亲，没有显赫的家世，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就很傻的，很傻的放火焚烧自己，用这一场大火，燃起先皇的警觉，来保护朕……”
　　伊瞳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她就在里面，可朕进不去，……谁也进不去，就让她被大火吞噬了……”
　　鸾盈的嘴角慢慢渗出血迹，那红在白皙的面容上显得分外夺目妖娆。
　　“你……”伊瞳小小地惊呼。
　　鸾盈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扶着墙壁：“这毒……和母妃喝下的一样，你的……也是……”她用手背抹去唇边的血迹，大口大口喘着气：“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察觉了，为什么……还要喝？”
　　为什么能神色泰然地端起明知道是致命的毒药？
　　“只要能避免无谓的牺牲，即使是死，朕也心甘情愿。只有这个事实，才能把执山王单枪匹马地引进皇宫。”
　　伊瞳抬头望着虚空，说：“鸾盈，你知道吗？在端起那碗的时候，朕突然明白了甘愿走进火海的母妃的心，如果要守护最宝贵的东西的时候，即使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会带着微笑的。”
　　伊瞳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映出了慢慢倒地的鸾盈。
　　“所以，你使你的母亲守住了幸福的回忆，而不是被无尽的寂寞消磨殆尽，她那时，一定是微笑着的……”
　　那人已经听不到了，在合上双眼的时候，是否也在微笑呢？

　　暗冉默默地把失去生命的身体抬至别处，准备择日安葬，其他人清扫着地板上的血迹后就退了出去，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伊瞳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对着段晔说：“一切，都结束了……”
　　你不用那么伤心了。
　　段晔直直地看着他，不发一语，突然走上前，抬起手，狠狠的，用尽了力气的，落在伊瞳的面颊上。
　　清亮的声音震惊了所有人。伊瞳慢慢转过发红的脸：“为什么？”
　　段晔紧紧咬着下唇，抓住衣襟的手不停颤抖：“为什么骗我？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那时是想和你一起去的！
　　可是，你竟然欺骗我。
　　“你很高兴看着别人为你伤心难过吗？你很高兴让别人的心裂成碎片吗？”
　　静静看着她痛声指责，伊瞳望着她：“段晔，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你吗？是朕不敢。”
　　段晔愣住了。
　　“你总是把自己置在危险之中，一直都是那样，从来不懂得爱惜自己，你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啊！”
　　“如果你知道了，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朕害怕，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晚了，一切都晚了……”段晔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面跑去，头也不回的，决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伸出双手的伊瞳终究什么也没有抓住，空无地浮在虚空中。

　　“果然是在这里呢。”
　　清晨的风吹拂在脸上，很舒服的感觉，段晔站在城外的大道边，仰望着两侧陡峭的高坡。听见声音响起来，段晔回过头，看见安亲王朝自己走来。
　　来到近旁的安亲王也望着高坡：“听伊冰说过，你们是在这里遇见的。”
　　就是从那时起，命运的洪流朝自己滚滚袭来，生命里闯进很多人，又消失了，仿佛被那强大的激流带走了一样，空留下记忆咬噬着内心。
　　“那个时候，好幸福啊……真想回到过去。”
　　段晔收回视线，望着安亲王：“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被蒙在其中却浑然不觉。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被蒙在里面了，蒙在不属于我的生活里面。”
　　安亲王扶过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我说过的那些话，是真的。”
　　呼吸有些急促，段晔回想起了那个深夜里安亲王郑重地对自己说的话。
　　“我没有骗你，那些话，都是真的。你……愿意接受我吗？”
　　轻轻摇摇头，段晔拂去了他的双手。
　　一丝悲伤的笑浮上了唇角：“果然……要回到他的身边吗？”
　　段晔移开了脚步：“不是。段晔不会再见他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段晔按在心的位置，“已经死了，在那无法忍受的痛苦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死了。”
　　段晔顺着大道走下，很慢，却很决然，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看不到她的脸的安亲王又怎么知道，眼泪如泉水一样涌出来，又怎么能感觉到，那泪是怎样灼热的温度。
　　明白了，此时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是只能容下那个人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离开。
　　受尽悲伤的心，再也禁受不住任何打击，尤其是，重要人的离开。
　　我是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愿意让你们一个个从视线里消失的啊。
　　伊冰，封伊宸，筱涟，还有鸾盈……
　　繁华的王朝后面浸满了血和泪，我……再也不想看到了。
　　如果自己的生命不存在该多好，就不会感受到失去重要的人的悲痛到死的折磨。
　　所以要离开，就让最重要的人留在心里，毕竟，那思念，是永远也不会凋零的……

　　我叫小羽，今年十岁。
　　半年前我家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说她特殊，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她是个中等个子的姐姐，好象比我大不了多少，长得好漂亮啊，我就盯着她看，她看见了我，就冲我微笑。从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她。
　　她很有礼貌地问爹爹能不能借一间空屋让她居住，就算她买下了。
　　爹爹起初有些不愿意，可那个姐姐一直在恳求着，我不想让她离开，就使劲拽爹爹的衣角，爹爹犹豫了好久，终于同意了。
　　姐姐给了很多钱，足够买下我们所有的屋子了，可她坚持把钱都给了爹爹，说就当是以后的饭钱吧。
　　到了晚上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小声说着这件事，“你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说不定就是皇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流落至此，怕不是避难的吧。”
　　娘亲倒是很同情她：“这个小姐面容善良，肯定不是坏人，如果真是避难，那我们就更应该收留了。”
　　我躺在被窝里高兴地笑了，差点就发出了声音，赶紧捂住嘴。
　　那个姐姐喜欢一个人坐在外面看远处的京城，一直在看，我也去看，可是不一会儿眼睛就酸了，她还在看，我觉得她好象随时都会哭出来，可是她没有。
　　她看见了我，招手叫我过去，摸着我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声音很温柔，很好听。
　　我的脸有些烫，还是大声地说：“我叫小羽，羽毛的羽。”
　　“好名字。”她指着天空飞着的鸟，“你看小鸟身上的羽毛，多自由啊。”
　　自由？我觉得我很不自由，爹爹整天都管着我不要到处乱跑，娘亲还叫我念书，说以后当大官，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念书。
　　姐姐很沉默，她有时候和爹爹娘亲说说话，可是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微笑，可我觉得她连笑都很不开心。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在发呆，似乎在想很伤心的事，因为她的黑眼睛就变得很深，像夜里的天空，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哭得很厉害，可是并不发出声音，眼泪只是不停地落下来，不像我哭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那是一种什么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