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桃山庄》如梦雪

61、万般痴情屏风下

　　第二日，鹤泽早早地醒来了，闲坐在院中。
　　昨日，子路的一番话让她兴奋地睡不着。又想起这两日青山可能上山来讨伐，又不免担心万分，怕他中了宋倚风设下的圈套。
　　若是青山知道青苔和雁泽还在世上，是不是也会高兴地暂时打消了讨伐的念头？或许有青苔在，宋倚风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猖狂吧？

　　今日的情形有些异样。
　　苗居溪一大早便来了。身后跟着元砌和冰墨。
　　看见了坐在院中的鹤泽，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便匆匆地去了宋倚风的书房。
　　不一会儿，遮天等人也来了，陆陆续续地朝书房赶去。

　　棠棣被百桐叫去给宋倚风送茶。
　　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再出来。不知是否又给安排了别的差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见元砌、冰墨等人都陆续出了书房，又都匆匆出门径直跨马离去。却没见着苗居溪的影子。
　　莫非他与宋倚风又再商量什么阴险的谋划？
　　鹤泽心想着，轻轻移步，沿着廊子往书房方向走去。

　　刚入了门廊，便听到有人谈话：
　　“少侠这几日又看似瘦了许多…”竟然是棠棣的声音。
　　“你叫我过来，便是要说这些吗？”一个男子的声音，是苗居溪。
　　“不…不是。”棠棣声音弱弱地，鹤泽几乎听不清。
　　“有话便直说，不必遮遮掩掩！”苗居溪有些不耐烦。
　　“…棠棣知道少侠与鹤泽姑娘情意笃深，可…可鹤泽姑娘昨日竟…”棠棣断断续续地试探着。
　　“你好大的胆子！竟要污蔑鹤泽！”未等棠棣说完，苗居溪已不愿再听，厉声喝住了她。
　　自己与鹤泽相识多年，她的为人还能不知！这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少侠！我亲眼见鹤泽姑娘与子路少郎在荼蘼林里卿卿我我…”棠棣还是抢着把话说了出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接着是苗居溪的怒吼：“我看在你悉心服侍过我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以后胆敢再出口污蔑鹤泽，小心你的性命！”
　　说完，便往鹤泽这边行来。
　　鹤泽急忙躲到廊后。
　　好在苗居溪没有留意到自己，气呼呼地出了院子。
　　隐隐地听见棠棣轻声啜泣着跑远了。

　　原来这丫头竟是如此靠不住！
　　好在自己也没有把她看作知己。
　　怪不得昨日子路故意避开她，原来子路早就识清了她的本性！
　　可是她为何要向苗居溪污蔑自己？
　　鹤泽实在想不明白。

　　正思量着，见百桐在院子中张望着，似是在寻觅。
　　鹤泽定了定神，缓步走了出来。
　　“姑娘！”看见鹤泽，百桐喊了一声，“姑娘方才去哪儿了？叫奴婢找了半天呢。”
　　“哦…我今日醒得早，闲来无事便到处走了走。”
　　“姑娘怕是还未进膳吧？”
　　“嗯。”
　　“夫人一早便备好了早膳，说是要叫着姑娘一起用呢。”
　　“噢？今日可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
　　“倒也不是。或许只是夫人的一番心意吧。”
　　“哦…”

　　二人边说着，进了正屋，照若已在堂中坐着了。
　　“妹妹快到这边来坐。”照若抬手招呼着。
　　鹤泽缓步移到照若身旁的椅子上坐定。

　　今日的早膳虽算不上丰盛，倒也别致。

　　一盘桃花蛋饼，煎得外焦里嫩。
　　一盘鹤泽叫不上名儿的碧翠色冷糕。
　　又有两杯浓浓的杏仁茶。

　　那桃花蛋饼，之前在桃庄时，倒是经常吃的，香脆可口，又带着一丝桃花的甜香。可那冷糕，鹤泽却是头一回见。
　　鹤泽取了一片冷糕慢慢品嚼着，一丝桑叶清香弥在唇齿间。
　　“嗯。好吃！”鹤泽赞叹着。
　　“这是我亲手做的。”看着鹤泽吃得津津有味，照若在一旁甜笑着。
　　“哦？…姐姐竟然也会做糕点？”
　　“嗯。这风桑陌里最不缺的便是桑叶，我便试着用桑叶做了几种小菜和糕点。味道还都不错。”
　　“噢。我说呢，这冷糕里怎么会有桑叶清香，原来竟是用桑叶制作的…”
　　“妹妹来时正赶上我在月子中，不能亲自下厨给妹妹做好吃的，以后若是得着空儿，我一一做了给妹妹品尝。”
　　“这桑叶还能做什么？”鹤泽有些好奇。
　　“桑叶卷粉，桑叶菊花粥，桑汁肉脯，桑丝鱼片，桑花蛋羹…很多呢。”
　　“姐姐这般心思手巧，鹤泽真是惭愧了，从小到大，我一样饭菜都不会做…”鹤泽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鹤泽说不会做菜，照若浅笑了一下，“不会做菜又有何妨？我也不过是闲着喜欢瞎琢磨罢了。听说妹妹在桃庄里打理着织纺，想必妹妹定是精于绣织了？”
　　“精倒是不敢，不过，我倒是能绣些花样，要是姐姐不嫌弃，改天我给姐姐绣一幅《桃溪烟树图》 。”
　　“好呀！我最是喜欢绣织，不过自己手拙，也无可奈何了。”

　　二人边吃边聊着，正是闺中融融乐趣。

　　用罢早膳，照若拉着鹤泽到了自己的屋子。奶妈正哄着长草，见照若、鹤泽进来，忙闪身出了屋。
　　鹤泽俯身看去，只见小长草正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头上裹着红色的小布帽子，衬得白净的小脸越发粉嫩。
　　鹤泽伸手去逗他，他张着小手似要抓住鹤泽的手指。
　　“长草甚是可爱！”鹤泽笑着转头，却见照若只是微微一笑，眼底藏着一缕愁绪。
　　“姐姐…”鹤泽觉察出照若的强装欢颜。

　　照若也俯下身子，唇轻轻吻在长草的小手上，良久，抬起头，眼圈竟有些红。

　　“姐姐怎么了？”鹤泽不解，但见她眼神悲戚，似是有什么悲伤难言之事。
　　“我今日叫妹妹来，是有一事要托付给妹妹。”
　　“姐姐有何吩咐？”
　　照若不语，思量片刻，才说道：“风桑陌风起之日不久了…”

　　原来照若也觉察出了这几日的异样。
　　也难怪，连自己都能洞察的事情，照若自然不难获知。

　　“姐姐不必忧心，桃庄和风桑陌本是一家，只是恩怨所缠，才致今日的局面。若是能化解了这恩怨，何必勃谿相向？”
　　“唉…妹妹有所不知，这些年我也没少费心力，本指望有朝一日能劝得倚风归顺桃庄，可这几日我已看清，这泥潭已是越陷越深…若倚风命丧刀马下，我也不愿再活在这世上。他活着，我跟着，他死了，我随着。只是，长草还小…若真到了那一日，妹妹可愿代我抚养长草？”
　　原来照若竟做了这样的打算！
　　鹤泽一把抓住照若的双手，摇着头，“姐姐不要这样子。长草还小，不能没了爹娘。”
　　照若却一脸坦然从容，踱向榻边的屏风。
　　那是一架四扇屏风。以写意的手法分画了花、鸟、树、蝶。

　　花，是并头莲娇立水中，无涟漪。
　　鸟，是比翼鹣鹣翱高空，落云雪。
　　树，是连理枝缠绵晨暮，迎日月。
　　蝶，是蝶影成双栖花上，觅芬芳。

　　这画中的哪一样不是夫妻和合，同甘共苦，恩爱缠绵的寓意？
　　鹤泽也跟着照若的目光细细端详着。

　　片刻，照若又轻声说来，“若是有一时不能见他的笑，我便心慌，若一日不能见他的身影，我便不能寐。妹妹，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照若说着，仍注视着那扇屏风，脸上漾满悲楚的幸福。

　　有过这样的感觉吗？鹤泽自问。
　　有！
　　只是，青苔，我也是痴情，却甘愿要成全你了。你若活着，我把你拱手还给雁泽。
　　为何？
　　只因为，你活着，才能成全我的痴情。

　　鹤泽想得有些出神了。

　　“妹妹？”照若唤了一声。
　　“哦。”鹤泽闪动了一下睫毛，“姐姐不必难过，定会没事的。”
　　照若苦笑着叹了口气，“听说桃庄三公子方青山这几日就要上山来了…风桑陌虽可抵挡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四公子方青苔丧身风桑陌，这等仇恨必然激起桃庄人的骁勇奋战，此番，怕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
　　鹤泽心想：若是告诉青天大哥和青山，青苔并没有死，也许能劝得暂时休战，但是，自己无法脱身，却如何是好。兴许，照若会有什么法子。
　　于是，眼神恳切地看着照若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倒可以去桃庄说和一下。只是，苦于此时无法脱身。”
　　照若眼睛一亮，“这法子倒是可以试试。妹妹毕竟是桃庄的人，兴许能到那边劝和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
　　“我听擎天说，这几日情势不比往日，怕桃庄人循迹上山，苗少侠已下了禁出令，任何人不得出风桑陌，除非有他的金符。”
　　“金符？”
　　“嗯。若是能拿到金符，只要乔装打扮一番，不叫人认出妹妹，我便可以差人送妹妹下山。”

　　照若果然有法子！

　　“姐姐可知，那金符在哪里？”
　　“听说那金符是苗少侠随身所带之物。怕是不容易得的。”
　　本来的一丝希望，也瞬间被湮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
　　鹤泽垂眸反复思量着。
　　突然，抬起头，笃定地看着照若，眼神异常的明亮：“姐姐可否借我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