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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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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的日子里是无趣的,我每天都在计算着流逝的时间,在马年正月廿九,也就是2002年阳历3月12日的星期二,我的水痘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才得以出门。
那天是个植树节,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我被批准能出门后的第一时间,便上了三楼的天台,站在上面伸展双臂,仰头望天,深深呼吸着风里头荡来的新鲜空气,那是独属于大自然里的力量。
第一感受就是,啊!我章亦终于解放了。
第二感受就是,啊!这个世界还是一样的美好。
风里头掺和了两股飘香,我能分辨出一股是抽新的翠竹,另一股是淡雅的月季桂。
天台上视野开阔,我绕着四周逛了一圈,这边眺望一眼田野里耕作的农妇,那边眺望一眼学校的方向。因隔着一段距离,学校建筑物自然是瞧不见的,能瞧见的只是那条通往上学路上的羊肠小道和一片波光粼粼碧水池塘。
在没到放学钟点里,我却看到许多背着书包的学生穿过羊肠小道,各自回到家中,而章雯章丽俩人也在其中。
我眼看着章丽走过近前屋后的竹林对面小道后,才张口唤住了后边的章雯,她停下脚步左盼右顾地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并未有发现天台之上的我。
我估计她是被一片茂密的竹林给遮住了视线,从她那地儿她看不见我,而我从上往下面看去则能够轻易的发现她。我看章雯有迈步要走之意,就连忙出声并摇手示意我所在地的位置。
章雯听见我声音,往后倒退了几步,革除了竹林的遮挡,来到楼下,昂头看着我,两眼亮晶晶的充满了惊讶:“呀!你终于能出关了!”
“是呐,不容易啊。”我也跟着揶揄,问:“这个钟点,你不应该是坐在教室里上第三堂课吗?怎么那么多人都跑出来了?”
“植树节啊,四五六年纪的学生都要回来拿水桶的水桶,拿铁铲的拿铁铲,要去种植了还用上什么课啊。”
“哦,是这样啊。”我一拍脑袋,差点闹忘了今天是植树节呢。
在乡下,每到了春天三月份,集市上多是卖树苗的,对于那时候普遍贫穷的乡民来说,种树卖钱,既可以美化环境又可以植木成林,虽然缓慢,但也是乡民们为数不多的一种生财之道。
“竟然你都出关了,就证明你病好了,要不要一块活动活动去?”
章雯这个提议让我挺心动的,可是……我摸着脸上因不谨慎吃过一次酱油而留下的水痘印子还没有彻底褪去,清晰得就如同那被放大了数倍的麻花子有的一拼了。
“雯子你看我脸上的痘印恐怖吗?”
“不恐怖,”章雯摇头,“就是看着挺难看挺碍眼的。”
章雯倒也够实诚的过于直接了,我知道她讲的是事实,也不算被打击到,就是内心犹豫,心想着要不就在家里再多呆几天得了,起码等到那时候,脸上的印子也淡化的差不多了。
我要是现在就这样出去被人瞧见了,那得多丑怪啊?
并非是我臭美,而臭美与丑美之间,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地别了。
在我既将要打消出门的念头时,听见章雯说道:“你要是在意这番模样打眼了点,我建议你就戴一顶帽子好了,谁还会无聊的盯着你看呢。”
“对哦!”我一拍脑子,觉得自己真是秀逗了,这么简单的处理法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实在是我家憋了太久时间了,内心早已蠢蠢欲动,被她这么一给鼓动,得嘛,二话也不说了,就跟家里的老人打过招呼后,开始准备帽子跟栽树用的工具。
等章雯回家放好书包拿上水桶,提醒我要戴上红领巾后,我俩一块出发去学校操场里集合了。这次的植树日,不止是学校里的师生,还有村里号召来的积极人士,其中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居多。
学校早已开学半月有余了,我这次回校脸上还带着未痊愈好的水痘印子,大伙视线总会不受控制的瞄上我一眼,此情此景一如我上学期插班回来就读时的陌生感同样。
老班看见我,便形式上的问候了几句,除了个别些跟我玩的好的同学之外,大部分的同学甚至还不太敢靠近我,也许是怕我的病没有好全,会传染给他们吧。
植树遍布村里的河边巷陌,房前屋后,以及马路牙子边上,四五六三个年级的学生都被充分合理的安排。等我们赶到村口公路的植树点时,早已经有一拨成年人拿着铁铲在挖树坑。
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自然也不闲着,开始挖树坑的挖树坑,培土的培土,提了水桶的男生女生就到一边的溪流里装水,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提着四处飞溅的水桶,大家潮气蓬勃的脸上,是那一抹毫不吝啬着纯真的笑容。
在嬉戏打闹的种树过程中,也不知道梁启保那胖子是有意的还是故意,铲起的一抹黄土挑着风向好巧不巧的一溜全兜头兜脸的吹散在我跟章雯二人的身上。
幸好我有一顶帽子作为微小的阻挡,可章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为此她还跟梁启保你来我往的掐起口角,就而把老班迎了过来,她趁机告发了胖子一状,害他被老班逮着批评了一顿。
简直正中多人下怀。
“章亦,隔着一段距离乍一看你,就像脸上爬满了蚂蚁,哈哈……”章丽刚过去提水,现在见着我了,便是指着我一通捧腹大笑。
“嗳,还别说,这么一看真挺像蚂蚁在爬的。”章丽的笑声也不知引得谁在旁边跟着来贫了一句,之后大家与我还隔着段距离的,就都来到我跟前观摩了。
个个无聊又无趣得就像找到了某样乐趣一样,用看戏马团里面小丑跳梁的目光一般打量着我,也不再怕我病是不是还没好全,会不会传染他们了。
对我而言,这就是件小插曲,也没去在意。
翌日我回校上课,班上同学还拿着这件事情来打趣我,我是从心眼里觉得大伙都闲得发慌,打算坐等这件事情热度的消退。
然而直到第七八九十日,无论熟悉不熟悉的,大伙见了我反倒是“蚂蚁”来“蚂蚁”去地叫,再也没人直呼我本名了。
好嘛,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蚂蚁”这组名词,拜章丽所赐,彻底成了贴在我章亦身上的助动词标签了。
进入五月仲夏后,天气越发得炎热起来,一到放学时间,村里的小孩们都爱到水塘里觅清凉,连我也不例外。
但问题是,我并不会游泳,所以我只能站在岸边的浅水区看着那些十来岁打上的男孩女孩们犹如一条灵活的鱼儿般,在水里撒了欢地游来游去,就别提有多羡慕了。
章雯从湖心游了过来:“嘿,蚂蚁你学得怎么样了,学会了没有?”
我摊开两手,耸了耸肩膀:“如你所看见的这样。”
“游泳很简单的而已,”章雯手指一划,指着在岸边游来游去的孩子们说:“你看,他们都比你小多多了,也敢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你也得下水游游才行,不然你是学不会游泳的。”
“行,那你教我吧,”我跟她贫了一句,“现在你就是我老师,我就是你学生,都听你的”
“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你了,”章雯拍着我的肩膀,做出一副长辈的面孔:“从此时此刻此地开始,你就得全全听我的差遣。”
“美得你!”我笑话她。
我们接着又嬉闹了几句,之后才进入主题。
在我们出发来水塘之前,我便跟章雯说过我是旱鸭子一事了,她就叫我带上家里的不锈钢洗铁盆,我本来还不明其意的,现在看到铁盆派上用场就明白其用处了。
章雯把铁盆翻转过去,呈面朝底下,背朝天的放入水中,这样铁盆就能飘浮于水面而不会进水沉入湖底,完全是被当成了临场救生圈功能啊。
我看到她纵身一跃,就轻巧地跃到了铁盆上,两手比划着四面的水流在我身边打圈,边说边教我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然后她从盆上滑下来,冲着我说:“你看我刚才是怎么做了吧,你也来试试看。”
轮到我表现的时候了,我便学着她刚才的姿势纵身一跃,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好,就是跳不上去。章雯在一旁搭把手,狗爬式的我也试过了,愣是没能上去,弄得周遭岸上岸下在看热闹的人群都在哄笑。
想象中的画面与现实的差距实在差天共地,弄得我也不大好意思了。
“咦,奇了怪了,我刚才见你轻轻一跃就上去了,还以为挺容易的。”我咳了一声,就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章雯仰头一声大笑,“我的蚂蚁姑娘嗳!平时真看不出来你手脚动作是这么个不协调的!”
“你还教不教了?不教我就不学了。”我撩了她一眼,说罢作势转身要走。
“行,不闹你了还不成吗?”章雯把我拉住,又开始换一种法子教我:“你看我动作跟着学哈。”
她这次不跃上铁盆了,改换两手抓着盆沿两侧,脚下使力摆动往前滑出一米有余,然后就见她身子自然而然的贴着水平面浮动起来。
这下子,我也不肖章雯多说了,接过铁盆依照着她刚才演示过的动作跟着来做一遍,想不到一次便能成功了。
我内心是窃喜的,所以便冲着章雯扬了扬眉毛,带点小得意的口吻说道:“瞧!我学会了,这法子比刚才的好使,你早该教我这个的。”
章雯呵呵一笑:“既然你学会了,你就先一个人在这边慢慢练吧,我先去游一圈再回来带你耍,拜拜咯。”
“走你!”话音刚落,她已是纵身一跃,飞溅起的水花溅了我一脸。
岸边浅水区水深及膝,往前一米就得淹没大腿根部了,我在这点区域里游得久了,就想玩点更刺激点的,就大着胆子地往水深处游了过去。
游了好一会儿后,碰见游了一圈回来的章雯,她对我竖起大拇指,夸了句:“蚂蚁你行啊,进步神速呢。”
我呵呵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来着,她便一头扎入水里追着前面几个可儿劲游泳的男生女生,貌似大家都在较劲着谁比谁游得更快。
我收回视线,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开岸边老远了,水位及到了胸口,脚蹬了两下也不知踩在什么尖锐的东西上,除了湿黏滑脚之外,还有疼痛。
我被这骤然而来的情况弄的心下一紧,紧张的同时节奏就被打乱了,再回过神来,手里轮着的铁盆也在顺着水流飘走。
我心里慌张,伸手就要去抓,并没有抓着,铁盆反倒是被水波冲得更远了些。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得强烈,也不敢再去管什么铁盆不铁盆的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回到岸上。
可我这个本身经验为零的旱鸭子,在并未得到专业人士的正确指导下,就敢下水游池塘足以称之为人仗熊胆大了。这下还想着靠自身力量往回游,又无外物浮力的借助下,更无疑是异想天开。
在脚也无法踩着实地后,我内心感到了空前绝后的恐惧,因为在水里的我根本就无法前进半分,越是扑腾挣扎得厉害就越是陷得深。
“救命……救命……”我尽量让自己脑袋浮于水面,每喊一声,口腔管道里就被狠狠地冲入了大量的腥水,如灌了满身的铅一样,使人难以喘息进气,沉甸甸的重量直压得我往湖底沉落。
“救命!”我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冲着四面八方的众人大声叫喊,希望有人能够发现这边的异样,进而对我进行施救。
然而,我却被湖水呛得难受不行,湖面如同被一万头胖子给沉沉压住了,压得我再也无法浮于水面,被水流一股脑的冲入耳眼鼻三处,使人窒息万分。
不知是因恐惧而恐惧,还是因恐惧本身所带来的那种感觉,在湖面所见到的明明是一汪碧绿池水,在湖下所见到的则是一汪混合了腥土气味的黄水。而湖底下,甚至有一些让人看了便打从心底深处里发憷的脏东西。
那里除了有碎玻璃,水草,以及垃圾之外,还有一截断手,是那种已经氧化后被湖水彻底泡得发黄的人形手骨,而在手骨的四周围还散落着不少别的断骨。
我不知是眼球刺痛难忍产生的视觉,还是光线折合与水流波纹造成的因素,也许在两者都兼具的情况下,我仿佛看见那只断手遽然立了起来,瞬间把自己吓得肝胆俱裂,心理防线一旦溃堤,便如同死亡之手悄然而至。
在晕歇过去之际,我仿若看见一人宛如天神降临般地破开水岭两侧,勇往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