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柴郡猫夫子

7、迷迷糊糊

　　瞧那个孩子，穿着一双白桦树皮做的鞋子，裤子是用细软的灯芯草编的，上身穿着一件猩红的呢子制服，黄铜的扣子还闪亮闪亮的，可是一对袖子却从手肘的地方不见了踪影，再仔细看他的头上，那顶垂着金黄流苏的帽子，原来竟是用那对袖子做成的。
　　孩子低垂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一副担惊受怕的谨慎摸样，他的双手扶在胸前，耸着肩膀微驼着背，像是心口难受似的，又像是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他从车厢的后面走来，慢悠悠的直直走到我跟前，在最凑近我耳朵的地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了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
　　“知道吗？这辆列车正被坏东西追赶呐！”
　　说完他就又慢悠悠的走开了，搞得刚才的一幕好像是谍战片里地下党秘密接头似的。我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光华流转，我的心又开始乱糟糟的。
　　“下车了，下车了。”人群开始向站台上走去，有的人大包小包，有的人随身简装，有的人踌躇满志，有的人茫然无措。我也下了车，左右张望长长的站台，在嘈杂的人声中，心里的烦躁愈烧愈烈，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忽然我又看到了那个孩子。
　　“嗨！你，你去哪？”我快步上前叫住他。
　　“我吗？你去哪？”孩子停下来看着我，眼中没有丝毫惊慌。
　　“我…”是了，我这是忘记了自己从哪来，又要到哪去了。
　　也不知道把眼前的风景看了多久，和这孩子坐在一起，看着人来车往，心情竟慢慢沉淀下来，可是烧尽焦虑的空虚，却比那烈焰更深刻的啃噬人心。
　　“这车站好繁忙啊。”我没话找话的说道。
　　“嗯，都不知道忙什么。”孩子低着头，用下木棍在地上划拉着。
　　“可是忙着就总都有意义嘛。”我忽然就无聊的想和这孩子一争究竟。
　　“那你看看他们，”孩子仍旧不抬头不抬眼的用手里的小棍子对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指指点点，“他们有哪个是真正知道自己是从哪来要到哪去的？”
　　“这个嘛，他们总会有知道的。”鉴于自己目前的状况，我一时间底气泄了不少。
　　“所以我说嘛，列车，他们，所有忙忙碌碌像无头苍蝇一样跑老跑去的东西都是被坏东西追赶这呢。”
　　“不，他们其实都是知道的，”孩子突然抬头，好奇地盯着突然言语自信起来的我，“他们，都是从生来，赴死去，罢了。”
　　“只不过，”我终于能够放轻松的一吐胸臆了，说着露出笑容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却被他难为情的躲开了，“你还是对的，他们中间确实没有几个是真正明白这个的。”
　　随后又是漫无边际的攀谈，我问他：
　　“你这身行头真特别，还挺漂亮的。”
　　“那是，我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只穿了一身皱巴巴的旧睡衣，这些漂亮的东西都是到每个美丽的地方留下的纪念品，你看这双白桦皮鞋，是在一个只有森林的世界里……”孩子兴致勃勃的讲着他的历险，那些美丽清新的语句里夹杂着阵阵欢笑，犹如一首悠扬的歌，把我这一颗掉到水里受潮的心打捞起来拧干水滴，熨帖的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再又陪他笑过第九十九次的时候，我的心又重新被和煦的阳光照耀着了。
　　“嘿，被你说的心痒痒，我也想到处去走走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拉过行李拍拍屁股。
　　孩子抬头仰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平静到让我害怕。就在我不知所措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孩子轻叹一口气，吐出一句仿佛被神灵附体般冷冰冰的箴言：
　　“你永远也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永远…没办法…出去？”我失神的重复了孩子的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离他不远处的一个出站通道前。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扭头向着另一边的一个进站口走去，我自顾的挥了挥手，拖着行李走进通道。
　　身边人潮涌动不息，我埋头只看着自己的脚怕被人踩到。当头顶终于又出现日光照耀的时候，我第一个看见的是孩子忍不住的调皮的笑。赌气又走了好几遍却都回到了原地，终于，我还是又和孩子坐在了一起，继续看着人群发呆。
　　“呐，怎么办呢？”我到底还是投降了。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嘛。”孩子漫不经心的噎我。
　　“可我总得离开这吧。”我左右转头的打量车站。
　　“外面那么大，出去就是耗尽一生也无法穷尽。”孩子的口吻又老成起来。
　　“那在这里又…”
　　“在这里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啊，无穷无尽的旅途。”孩子仰起灿烂的笑脸对着我。
　　无穷无尽的旅途，其实也就是困在一个地方罢了，都是在一样的地方穷极一生。孩子啊，这个世界上没有逃避得了的结局。
　　“那你那些美丽的衣饰？”我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放松你的心，眨眼之间就能到达每一个神奇的角落。”孩子的笑忽然变得梦幻起来，让我也不由得沉溺其间。
　　“我要上车了，”唯一残存的一丝理智倾注在最细的小指头上勾住了即将出发的列车，“梦并不是不好，只是面对现实才能让梦更加丰富充实，只是醒来才能继续梦下去，只是自己，才能救自己。”
　　孩子拼命地向我挥手，但我已经渐渐看不清他的模样了，他也一定渐渐听不清我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要醒过来了，还是又要沉沉的睡过去。